..續本文上一頁十榜,這就是代古人祖師而說。 又如:“一日請益退,侍者問訊雲:和尚不易。師雲:有什麼不易?無對。師代雲:法堂上寸草不生。僧便禮拜。”
這則公案是代弟子回答的典型。說一天有人向重顯請問禅法後,侍者問訊說,和尚你不容易啊!重顯反問他說:有什麼不容易啊?侍者回答不上來。故重顯代侍者回答說:“法堂上寸草不生。”代替弟子來回答他所問的問題。
“別語”認爲那些回答或對禅法闡釋不夠滿意,或有新的解釋。因此,自己重新提出對應說法,就叫別語。下面結合重顯的語錄來對別語的理解。如:玄沙與地藏在方丈說話,夜深,沙雲:侍者關隔子門,汝作麼生出得?地藏雲:喚什麼作門?別雲:珍重便行。
玄沙師備(835-928)是雪峰義存(822—908)的弟子。一天師備與羅漢桂琛(867-928)在方丈室裏討論禅法,夜比較深。師備的侍者把小門隔子門關起來,師備問桂深,你如何來看待這個問題呢?怎麼來解說呢?桂琛說:叫它什麼門呢?重顯有別與桂琛的回答:“珍重便行。”又如:僧問歸宗:如何是佛?宗雲:我向你道,還信麼?雲:和尚言重,爭(怎)得不信?宗雲:只汝便是。別雲:侍者寮裏吃茶去!歸宗智常是馬祖的弟子。重顯認爲他對僧的回答還不夠滿意,便說了一名與問毫不沾邊的話來作別語。又如:國師問座主:讀什麼經?雲:《金剛經》。國師雲: 最初是什麼字?座主雲:如是。國師雲:是什麼?別雲:以拄杖便打。
國師是指慧能弟子南陽慧忠,唐肅宗、代宗時爲國師。《金剛經》開頭是“如是我聞”。因此此僧的回答是對的,但在慧忠看來似乎不能直接回答,所以又重問一句。重顯認爲這還不足以使此僧醒悟,別語之意是慧忠當年應當用拄杖打他。
(叁)頌古與評唱
“頌古”是在引述古人或別人的語錄公案之後,以偈頌文體對語錄蘊含的禅機妙義或悟境加以表述,或四言、五言、七言,或相雜,甚至雜有一言、叁言,由四句、六句、八句或多句組成,一般是隔行押韻,結構活潑,形式多樣。宋代大慧宗杲和竹庵士珪編,後經東吳沙門淨善增補重修的《禅林寶訓》卷四載竹庵士珪的話,說禅門祖師的玄言妙語,流傳叢林之間。如雲:心聞曰:教外別傳之道,至簡至要。初無他說,前輩行之不疑,守之不易。天禧間雪窦以辯博之才,美意變弄求新琢巧,繼汾陽爲頌古。籠絡當世學者,宗風由此一變矣。逮宣政間,圓悟又出已意,離之爲碧岩集。卷叁又說:互相酬唱,顯微闡幽,或抑或揚,佐佑法化,語言無味,如同煮木劄羹,炊鐵釘飯,與後輩咬嚼,目爲拈古。其頌始自汾陽,暨雪窦宏其音,顯其旨,汪洋乎不可涯。後之作者,馳騁雪窦而爲之,不顧道德之奚若,務以文彩煥爛相鮮爲美,使後生晚進,不克見古人渾諄大全之旨。
拈古的內容對前人語錄有褒有貶,語言乏味,自宋汾陽善昭又興起頌古,由雪窦重顯發揚光大,由此後世競相效仿撰寫頌古,文風務求華美,內容已失淳樸之旨。善昭撰頌古百則,重顯也撰百則,此後不少有名禅僧如天童正覺、萬松行秀等也撰有頌古,內容十分豐富。
圓悟克勤在雪窦重顯的頌古百則內容加以解釋,加上自己的理解,其中一項最爲顯著的就是“評唱”。“評唱”,通過大量引用佛教經典與禅林事迹對公案和頌文的每一句話進行細致考證。而考證的結果,就是說明頌文和公案無論從表面上看來有多麼大的差別,都毫無例外地表達相同的禅法內涵。克勤把公案、頌文和經教叁者結合起來,通過細密的考證和詳細的講解,用“評唱”的形式把禅法靈活性的表述出來,使文字禅的思潮推到頂峰。這一方法後來大受禅僧們歡迎。
雪窦重顯的百則頌古稱《雪窦頌古》,後來圓悟克勤以此爲基礎編著《碧岩錄》盛行于禅林與社會,從而更加有名。《雪窦頌古》的單行本很少見。下面僅據《大正藏》卷四八所載《碧岩錄》中的《雪窦頌古》,選取包括“本則”(舉古,有的也有拈古)、“頌古”、“評唱”在內的加以介紹,以令大家有個具體的認識:
(第一則)舉:梁武帝問達磨大師:如何是聖谛第一義?磨雲:廓然無聖。帝曰:對朕者誰?磨雲:不識。帝不契。達磨遂渡江至魏。帝後舉問志公(按:寶志和尚)。志公雲:陛下還識此人否?帝雲:不識。志公雲:此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帝悔,遂遣使去請。志公雲:莫道陛下發使去取,阖國人去,他亦不回。
(圓悟評唱公案)達磨遙觀此土,有大乘根器,遂泛海得得而來,單傳心印,開示迷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若恁麼見得?便有自由分,不隨一切語言轉,脫體現成,便能于後頭,與武帝對譚,並二祖安心處,自然見得,無計較情塵,一刀截斷,灑灑落落。何必更分是、分非,辨得、辨失。雖然恁麼?能有幾人。武帝甞披袈裟,自講放光般若經,感得天花亂墜,地變黃金。辨道奉佛,诰诏天下,起寺度僧。依教修行,人謂之佛心天子。達磨初見武帝,帝問:朕起寺度僧,有何功德?磨雲:無功德。早是惡水蓦頭澆,若透得這個無功德話,許爾親見達磨。且道:起寺度僧,爲什麼都無功德?此意在什麼處?帝與婁約法師、傅大士、昭明太子持論真俗二谛,據教中說:真谛以明非有,俗谛以明非無。真俗不二,即是聖谛第一義。
(雪窦)頌雲:聖谛廓然,何當辨的?對陛者誰?還雲不識。因茲暗渡江,豈免生荊棘。阖國人追不再來,千古萬古空相憶。休相憶,清風匝地有何極?
(雪窦)師顧視左右雲:這裏還有祖師麼?自雲:有,喚來與老僧洗腳。
(圓悟評雪窦頌)且據雪窦頌此公案,一似善舞太阿劍相似,向虛空中盤礴,自然不犯鋒铓。若是無這般手段,才拈著便見傷鋒犯手。若是具眼者,看他一拈、一掇,一褒、一貶,只用四句,揩定一則公案。大凡頌古只是繞路說禅,拈古大綱,據欵結案而已。雪窦與他一拶,劈頭便道:聖谛廓然,何當辨的?雪窦于他初句下,著這一句,不妨奇特。且道:畢竟作麼生辨的?直饒鐵眼銅睛,也摸索不著。到這裏,以情識蔔度得麼?所以雲門道:如擊石火,似閃電光。這個些子,不落心機,意識情想,等爾開口,堪作什麼?計較生時,鹞子過新羅。
(第二則)舉:趙州示衆雲: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裏,是汝還護惜也無?時有僧問:既不在明白裏,護惜個什麼?(趙)州雲:我亦不知。僧雲:和尚既不知,爲什麼卻道不在明白裏?州雲:問事即得,禮拜了退。
(雪窦頌): 至道無難,言端語端。一有多種,二無兩般。天際日上月下,檻前山深水寒。髑髅識盡喜何立,枯木龍吟銷未幹。難!難!揀擇明白君自看。
(圓悟對雪窦頌古評唱)雪窦知他落處,所以如此頌。至道無難,便隨後道。言端語端,舉一隅不以叁隅反。雪窦道:一有多種,二無兩般,似叁隅反一。爾且道(圓悟):什麼處是言端語端處?爲什麼一卻有多種,二卻無兩般?若不具眼,向什麼處摸索?若透得這兩句,所以古人道,打成一片。依舊見山是山、水是水,長是長、短是短,天是天、地是地。有時喚天作地,有時喚地作天。有時喚山不是山,喚水不是水。
(第一則):“舉”後是舉古,所引述內容大體取自《寶林傳》(現僅有殘本)和《景德傳燈錄》的達摩章,雖不可看作曆史事實,因爲在南朝宋末來華的菩提達摩是不可能見到梁武帝和寶志和尚(418-514)的 。但它作爲禅林長期流傳的公案卻是真實的。意思是說梁武帝對于佛教的至高真理——第一義谛(聖谛)並不理解,達摩以站在一切皆空和平等不二的立場,否定凡與聖、人與我的差別,受到梁武帝的冷落,不得不離南方渡江到北魏傳法。當聽寶志和尚說達摩是觀音菩薩,“傳佛心印”時,心生後悔,派人去追,但已經來不及了。重顯的頌是圍繞這個公案寫的,前面四句簡單重複公案大意,又以禅宗特有的筆觸表述達摩渡江也許是爲了避免在身邊産生猜忌與麻煩,然而他一走卻引起江南長久的憶念;接著筆鋒一轉,謂莫要空相憶,清風永無休止地吹拂大地,引人反思:爲什麼不著眼自我解脫的大事呢?最後是以“還有祖師麼”爲拈語(這裏也可稱爲征語),“自雲”之後爲代語:“有,喚來與老僧洗腳”,表示對外在的祖師也不必執著,覺悟靠自己。圓悟對所舉的公案及雪窦的頌加以發揮點評:“才拈著便見傷鋒犯手。若是具眼者,看他一拈、一掇,一褒、一貶,只用四句,揩定一則公案。大凡頌古只是繞路說禅,拈古大綱,據欵結案而已。” 因重顯頌語後人很難理解,而圓悟又在重顯的基礎,在進一步的加以評論,就是所謂的“評唱”。“評唱”就是品評與唱導、對應宣示的意思。與著語相比,是用較大的篇幅對本則、雪窦的頌古進行評述、解釋。一對公案及頌語的贊歎,二者通過點評然後發揮其禅法思想。前人的公案經過雪窦的“頌古”及圓悟的“評唱”,對禅法靈活的解說,又具有一定的文學色彩,受到禅林及士大夫們歡迎,使文字禅推向一定的高峰。
(第二則)所舉的公案是趙州和尚對叁祖僧璨的《信心銘》的開頭兩句和弟子討論。趙州和尚(778-897)就是從谂禅師,唐代禅宗高僧,是馬祖一系南泉普願禅師的法系,在河北趙州一帶弘揚禅法,後人多稱爲趙州和尚。根據趙州和尚和門人談論僧璨的“至道無難,唯嫌揀擇”的公案,重顯作頌雲評價:“一有多種,二無兩般。天際日上月下,檻前山深水寒。髑髅識盡喜何立,枯木龍吟銷未幹。難!難!揀擇明白君自看。” 然後圓悟又針對雪窦的偈頌進行一番的點評。
四、結語
圓悟在雪窦偈頌後的評述中說:“大凡頌古,只是繞路說禅;拈古大綱,據款結案而已。”是說頌古不正面講述、诠釋禅法,而是采取迂回的繞彎子的方式來表述禅法,至于拈古,則是對所引公案所作的概要結語,楷定古今公案。其實,不僅是頌古是“繞路說禅”,拈古以及代語、別語也同樣如此;再引而伸之,在慧能之下叁四代以後,各地著名禅師說法也經常采取“繞路說禅”的方法。然而不管是誰,采取何種方式“繞路說禅”,畢竟還要表露自己的禅法主張,即:人人是否生來具有與佛一樣的本性——佛性;達到覺悟解脫是靠自己體悟自性,還是向外求佛求法;此岸與彼岸關系如何,修行是否離開生活日用;佛法、菩提之道與語言文字的關系;自修要否讀經、坐禅等等。然而由于是“繞路說禅”,怕陷于所謂“死句”,所用以表達的語言十分晦澀、籠統、不著邊際,有時是問東答西,談天說地,用反诘句,並且夾雜不少借喻隱喻,只有將前後左右語句仔細分析才能大體看出個端倪。從以上對雪窦重顯的拈古、代別語及頌古的介紹,是不難看出這一點的。圓悟有一番的解說點評,成爲宋代文字禅最爲典型的形式及特色。
綜上所述,雪窦重顯是宋代雲門宗的一個重要的承上啓下的人物。他的法系從其弟子天衣義懷之後流布于大江南北,其中不少禅師應請到京城的皇家、外戚寺院傳法,推動了禅宗在宋代的傳播。他繼臨濟宗汾陽善昭之後,對文字禅特別是頌古的創作與推廣起到很大示範作用。重顯的《頌古百則》不僅是禅法著作,而且也屬于文學作品,由于被克勤點評,結合經教、佛教曆史事迹考證、禅法的抉擇加以靈活性的論,收集在《碧岩錄》中。由于《碧岩錄》被禅學界及士大夫的歡迎,對文字禅的發展推向頂峰,對中國佛教的發展乃至文學的創作産生很大的影響。
法久生弊。佛法是應病與藥,應機設教的。法無定法,只是隨緣應化而已。由于文字禅在北宋時汾陽善昭、雪窦重顯、圓悟克勤、慧洪覺範等通宗通教大禅師對禅法的解讀,成爲時代風氣,受僧俗二界歡迎。因此使很多無知者對禅學的修習,只是從文字、公案、頌古、評唱的形式上學習,忽視禅學內在的本質,玩弄文字。這股風氣後來也受禅門有識之士的批評。如克勤的弟子,大慧宗杲禅師把《碧岩錄》的版本燒毀,希望禅門不要學習文字禅之形式,而要傳文字禅之神韻。通過本文對文字禅的介紹,我們應該要認識到:第一、佛教是以修證佛法、傳揚佛法精髓爲本份事,就要依據大慧宗杲所提倡精神來學習禅法,學其禅法的神韻不要學習文字禅的形式。其次,佛法在世間的流傳,在流傳過程中也産生的很多副産品,給世間留下很多瑰寶,對文學的創作産生巨大的影響,通過曆史的研究也要對他進行肯定。第叁、要認識到若對佛法體悟不深,只是追求外在的形式,這樣的文學也是沒有力量,文以載道,無道之文,難于傳世。雖然說頌古及評唱等文字禅的形式對禅法的傳播非常靈活,但對禅法沒有體認的人而言,對禅法及公案的解讀,有如野狐禅相似。不但解說的不清楚,甚至誤解。第四、佛教是實踐性的宗教,有別于文學創作及哲學探索。
《文字禅的特點與形式——以《頌古百則》及《碧岩錄》爲例(戒毓法師)》全文閱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