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雲戒製思想及其實踐析論
陳金鳳 劉麗芳
內容摘要:明清以來,佛教禅宗日漸衰微。原因之一就是“狂禅”盛行,戒律廢弛。以重振佛教禅宗爲己任的虛雲長老,立足于傳統與現實,著力于佛教戒律的恢複和重建。他一方面在理論上大倡“以戒爲師”、“以戒爲本”,全面地闡述戒律思想;另一方面,在實踐中特別重視戒製建設,無論是在重振山門還是在辦學育才時,都把戒律弘揚與建設作爲基本的內容,並付諸農禅並重的日常生活之中。虛雲重視戒律的思想及其實踐,適應了佛法複興的時代要求,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現代佛教(禅宗)的重興,也是其成爲佛門龍象的重要依據。
關鍵詞:虛雲 戒律 戒製思想 戒製建設 戒製實踐
虛雲(1840-1959)是中國近現代佛教史上重要的人物之一,其百年雲水生涯,致力于佛教的振興。虛雲的佛教思想豐富深邃,修佛弘法刻苦精進,而貫穿其思想與實踐的就是“以戒爲師”,唯“戒”是行。
一
《大集賢護經》雲:“出家之人,當先護持清淨戒行,戒行清淨,則能獲得現前叁昧,成就無上菩提。”《四天王經》雲:“四天神王,每月以六齊日觀察人善惡,以啓帝釋,若持戒人帝釋即喜,敕諸善神擁護是人,隨戒多少,若持一戒,令五神護之,五戒具者,令二十五神護之,是人生得安隱,死生天上。前來總說持戒功德竟。”諸如此類的強調“戒”的佛教經典不勝枚舉。“戒是無上菩提本”,是佛教發展與興盛的重要保證。佛教自東漢以來在中國廣泛深入的傳播發展,實與僧侶嚴守戒律密切相關。
自明代狂禅盛行以來,戒律趨于廢弛,從而帶來了佛教精神的喪失,佛教日漸處于頹勢,至清末民國時期,社會上毀佛逐僧,廟産興學之風競扇,佛教更是危機重重,殆將不存。佛教在近代衰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僧尼的素質低下,道德水准不高也不能不說是其中重要的一個方面。而這又很大程度是由于佛徒擯棄戒律、喪失戒製精神所引起的。誠如釋曼殊、章太炎在《儆告十方佛弟子啓》揭露:今“法門敗壞,不在外緣而在內因”,“叢林軌範雖存,已多弛緩。”僧人多“不事奢摩靜慮,而唯終日安居;不聞說法講經,而務爲人禮忏。累屬正法,則專計資財。爭取縷衣,則橫生矛戟。馳情于供養,役形于利衰,爲人輕賤,亦已宜矣。複有趨逐炎涼,情鍾勢耀。詭雲護法,須賴人王。相彼染心,實爲利己……“廟産興學”之殃咎,實由自取”。居士楊文會也認爲“佛法傳至今時衰之甚矣”[[1]],其根本原因在于釋氏之徒的不學無術,不守戒律。他在《釋氏學堂內班課程刍議》中指出:“蓋自試經之例停,傳戒之禁弛,以致釋氏之徒無論賢愚,概得度牒。于經、律、論毫無所知。居然作方丈開期傳戒;與之談論,庸俗不堪。士大夫從而鄙之,西來之旨無處問津矣。……宗門學者目不識丁,辄自比于六祖。”名僧太虛也感言:“現在吾國僧徒雖有數十萬之衆,而形式散漫綱紀淩亂,實可謂之無組織;負此住持佛法之責,已屬勉強,遑敢望其能弘揚乎?”[[2]]雖然這些僅系部分僧人所爲,但也表明傳統戒律而非人格自律已難以外在地約束他們[[3]]。
佛教的危機,引起了僧界的重視,有識的高僧大德們紛紛提出補時救弊的主張,尋求契理契機的自我更新與調適。例如,1913年2月在寄禅大和尚的追悼會上,太虛爲了挽救佛教的危機,針對當時佛教叢林存在的積弊,提出了教理、教製、教産的叁大革命性的主張。其後太虛又聲稱“行在瑜伽菩薩戒本,志在整理僧伽製度”。只不過太虛倡導整頓的僧伽製度,雖其重要內涵就包含了戒製建設,但其基本目的仍在建設人生佛教,戒製改革與建設尚未成爲其建設的重要內容。值得注意的是,太虛的這種言行與思想,是當時僧界的主流。他們雖感于戒製破壞帶來了佛門的危機,卻不大重視從戒製建設上以救時弊。
虛雲作爲佛教高僧、禅門龍象,對于近代佛教因狂禅泛濫、戒律破壞而墮落衰微,感同身受,痛心疾首。在數十年的開單接衆所作的開示中,他反複強調這一點:“今觀末法現象,知亡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滅佛法者,僧徒也,非異教也”[[4]]。“佛法之敗,敗于傳戒不如法,若僧尼嚴守戒律,則佛教不至如今日之衰敗”[[5]]。“嗟茲末法,究竟不是法末,實是人末。……蓋談禅說佛者,多講佛學,不肯學佛。輕視佛行,不明因果,破佛律儀,故有如此現象”[[6]]。“今末法時期,人根陋劣,心術澆薄,漫說衆人,即出家僧人,亦是有名無實,並且不知出家爲何事,根本上談不到修行,行,證道者更無一離矣。佛法至此,哪得不衰!”[[7]]“今去聖時遙,人心澆漓,甘墮沈淪,藐視律儀。……求戒者多,守戒者少,若賊香疤作飯票用,哀哉哀哉!”[[8]] “法門沒落,僧德頹廢,不懼因果,不畏清儀,放僻邪侈,靡所不爲。”[[9]]
近代佛教面臨前所未有的嚴峻挑戰,虛雲認爲,基于近代已無上等根機之人,直指人心的頓悟方式在失去了漸悟的根基之下顯然已不適用,要挽救法末,于逆境中重振道風,光大禅林,當務之急就是盡快恢複傳統戒律,否則佛教的生存與發展就會困難重重、每況愈下,不用外部力量,自身也足以冰消瓦解。于是,虛雲不斷呼籲、踐行戒律,重視使佛教徒的言行符合儀軌(詳後)。上引虛雲針對佛教(禅宗)問題的激烈批判的意識與言行,正表現出他相當強烈的重振佛教的曆史責任感和使命感。
二
叁千多年前,佛陀釋迦牟尼欲涅槃時,阿難尊者問:“世尊!您滅度之後,末世衆生當以何爲師?”佛陀懇切的告訴世人:“以戒爲師!”自佛教傳入中國,佛教弟子無不以戒的尊嚴爲佛教根本精神之所在。佛陀當年製戒,其目的在于“梵行久住”、“正法久住”,虛雲秉持“以戒爲師”,深研佛教戒律並予以積極闡揚,志在重揚佛教的正信正行正法。
《楞嚴經》雲:“攝心爲戒,因戒生定,因定發慧,是則名爲叁無漏學。”在佛法中,不論是大乘、小乘,以及禅、淨、密、律各宗,都是以持戒爲根本。虛雲對此有所發揮,說:“世尊所說叁藏十二部經典,也是爲了你我的貪嗔癡叁毒;所以叁藏十二部的主要就是戒定慧,就是因果,使我們戒除貪欲,抱定慈悲喜舍,實行六度萬行,打破愚迷邪癡,圓滿智慧德相,莊嚴功德法身。”虛雲指出:“無論大小乘戒,皆以叁皈五戒爲根本。”他反複強調,了生脫死門路很多,持咒可成,參禅可成,念佛可成,都是一樣的;但是佛法之要,在于戒定慧叁無漏學;叁學中,以戒爲本。也就是說,一切法門,都離不了持戒。所謂“宗教淨叁家,及一切法門,都以戒爲先。但戒定慧叁法不能偏廢,要叁法圓融,才得無礙。持戒若不明開遮,不通大小乘,不識因時製宜種種妙用,死死守戒,固執不精,成爲錯路修行;叁學圓明,才得上上戒品”[[10]]。他開示學人:“中國的佛法,有人分出禅、教、律、淨與密宗五派。”“現在的佛法,比較盛行的是淨土與禅宗。但一般僧衆都忽略了戒律。這是不合理的。因爲佛法的根本要義,乃是戒、定、慧叁學,如鼎叁足,缺一不可。這是我們每個學佛的人,應特別注意的。”[[11]]1953年5月出席中國佛教協會成立會議時提出的第一個提案就是“汰除迷信外道渣滓,嚴戒律清規,以增大衆信仰”,指出:“就是一些居住寺院僧徒也不少意識模糊,行爲不檢,形同市儈巫觋,還口口聲聲念佛修持,實在是自私自利。這已失去叁寶的高貴品質。”[[12]]1955年中國佛協在北京召開第二次理事擴大會議,通過成立中國佛學院的決定,虛雲特撰《雲居管見》一文,對中國佛學院培育弘法人才寄予無限希望,特別指出:“佛弟子的日常生活,衣食住等有可以權變的,唯叁學思想,即戒定慧的的理論不能改動。”[[13]]
虛雲一生于講經說法之中,反複強調持戒爲佛法之根本,守戒爲修行之始基。“戒爲德本,能生慧行,成就萬行。”“修學者,必須依佛戒,戒爲無上菩薩根本。”[[14]]“學佛不認修何等法門,總以持戒爲本。”[[15]]“佛法之要,在于叁無漏學。叁學之中,以戒爲本。良以由戒生定,由定生慧,若能持戒清淨則定慧可自圓成。”[[16]]“夫戒者,生善滅惡之基,道德之本,超凡入聖之工具。”[34] 他特別強調,對于修行者說來,“持戒律如行路有資糧。”[[17]]這是因爲“因戒才可以生定,因定才可以發慧”,若不持戒而修行,則“無有是處”[[18]]。
正因爲戒律如此重要,虛雲強調佛弟子在時時恪守奉行戒律,“行住坐臥,惟戒是師,僧德在戒,戒住道麗,正法久住,道在于斯。”[[19]] “戒行者,得戒體已,于日用中,動靜雲爲,任運止惡,任運修善;順本所受,不越毗尼,則世出世間一切行門無非戒行,並非離一切行外別有所謂戒行者。”[[20]]“既爲佛子,須知戒之妙義,造律儀之淵深,叁聚五篇之半滿,性遮互環之重輕,法體行相之幽玄。若不明晰,受之何益?”[[21]]虛雲認爲,戒行關鍵在于受得而領納戒體後,于行、住、坐、臥一切時中,動靜一如,無一不是戒法的展現。就持戒而言,貴在堅持與運用[[22]]。虛雲開示道:“戒律條文多少,怕你忘記,所以每月二戒都要誦二次。菩薩戒是體,比丘戒是用;內外一如,則身心自在。誦戒不是過口文章,要說到行到。講到持戒也實在爲難,稍一彷彿就犯了戒。持戒這事,如頭上頂一碗油似的,稍一不慎,油便漏落,戒就犯了。半月誦戒,誦完要記得,口誦心惟,遇境逢緣就不犯戒、不起十惡。佛製半月誦戒之意在此。”[[23]]虛老這種“口誦心惟”、“說到行到”,顯然是對傳統禅學的繼承。《六祖壇經》指出:“此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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