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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庵法師語錄 卷上 雜著▪P6

  ..續本文上一頁來求法,我應其請,彼以財施,我以法施,何不可之有?設使人人高蹈絕俗,不通應赴,則是杜衆生求法之路,塞亡靈濟苦之門,豈菩薩之本心,諸佛之遺意耶?”

  余曰:“度生一事,誠非多事。自既未度,焉能度人?譬如從井救人,人俱陷溺。故經雲:“不能自度,而能度人者,無有是處。”且夫施者,與而取之之謂也。今我以法與人,人以財與我,是之謂貿易,何以爲施?況本無法與人乎?縱有虔誠之功,不贖貪求財利之過。又況未必虔誠,而得人利養,是之謂盜施主物,又謂之負債用。律有明文,呵責非細。今夫農夫竭其股肱之力,行人殚其手足之勞。粒米百工,汗多食少。以彼血汗,爲我飲食。我僧人十指不點水,百事不幹懷,誦經則曰口酸,禮忏則曰腰痛,無恭敬心,無慚愧意。彼亡者在地獄中,望汝度脫。施主在家室內,望汝延生。汝何爲安坐受食,略不思念,其爲罪何如耶!不坐鐵床而飲洋銅,無有是處。自身墮落之不暇,又安能濟度衆生耶!”

  或曰:“然則應赴一事,不可爲欤?”

  余曰:“非謂其不可爲,正言其不易也。古有瑜伽一事,乃登地菩薩利生之事,非初心凡夫所宜。”

  或曰:“然則如之何而可?”

  余曰:“必不得已,則有一說。應其請,生難遭想。入其家,生道場想。對經典,如對佛想。誦其文,思其義,行其事,踐其實。必使身與口合,口與心合,不昏沈,不散亂,不懈怠,不厭不倦,不貪求,不計利,知因知果,知慚知愧。兢兢焉,業業焉,若涉大川而履薄冰也。如是則不期度生而自度,不期利益而自利益。孔子曰:“祿在其中矣。”自既得度,他亦複然。若夫鼓橐籥而爲經,舂杵碓而成禮,身對尊像而目視他方,口誦佛言而心存妄念。吾見其口食信施,即同鐵丸。身著袈裟,即同鐵鍱。如是則不待身後墮落,即今早已墮落。不待未來受苦,即今已受無量大苦。《寶梁經》雲:“比丘不修比丘法,大千無唾處。”明文灼然,可爲誡訓,慎之哉!”

  問者慚服而退。余因錄其語,爲《應赴說》。

  燃指問辯

  客有問于省庵曰:“燃指一法,起于釋氏。從上諸師,或贊或毀,好惡不一,是非莫定。願吾子一言以決其疑。”

  省庵曰:“善哉問也!斯固有關于佛教,而人情之所易惑者也。不克論其所以然,則是非邪正,何由決了;好惡贊毀,未免偏頗。今爲子統括古今,備陳差別,略有六種,唯吾子察焉。所謂六種差別者,一內外邪正差別,二儒釋立教差別,叁大小開遮差別,四諸師宗趣差別,五聖凡因果差別,六心行是非差別。知此六種差別,則是非邪正,皎如指掌,不複生疑惑矣。

  “夫迷緣起之正理,執斷常之邪見,投灰事火,五熱炙身。用此苦因,冀招樂果,外道所以爲邪也。內修理觀爲正行,外假苦行爲助緣,或爇一香,或燃一指,以此堅其誓願,大其心志。身見既破,我執亦忘,內教所以爲正也。

  “儒教主乎治身,身爲父母遺體,固宜全受全歸,一有毀傷,便名不孝。釋教主乎治心,心爲萬物之主,身乃四大假合。以之供佛,則破執滅罪。保此偷安,則虛生浪死。此儒釋立教之所以差別也。

  “小乘律中,燃指犯吉羅。大乘明若不燒身臂指供養諸佛,非出家菩薩。蓋小乘但期自利,故須奉法全身。大乘貴在利人,是以忘身爲法。此大小開遮所以差別也。

  “南山律師依大乘宗,深加贊歎。義淨叁藏據小乘宗,橫生貶斥。至若荊溪、永明、慈雲、法智,或辯論闡揚,或躬行履踐,後學取信良無惑焉。唯近世雲棲大師,獨不許可,蓋恐末流狂妄,易流邪僻,故爲權說以救之。一抑一揚,各有所以,此諸師宗趣所以差別也。

  “《法華》明一切衆生喜見菩薩,頓舍一身,複燒兩臂,發誓願竟,兩臂還複,此得忍大士之現果也。《梵網》明新學菩薩千裏遠來,師應如法開示苦行,若不燒身臂指供養諸佛,非出家菩薩,此初心受戒之遠因也。此聖凡因果之所以差別也。

  “今人果能內發大心,外緣叁寶,期心破障,刻志菩提,則罪滅福生,功無浪費。如其內負我人,外貪名利,以之鼓惑庸愚,招致供養,則有過無功,不可不慎。人固有事同而心異者,不可不察也。此心行是非所以差別也。”

  客曰:“如此差別,可得融通否?”

  曰:“可。夫由外以知內,則外爲內助。因邪而入正,則邪爲正緣。經雲:“外道所說,皆是佛語。”是以遍行、勝熱爲善財師,調達、善星皆如來伴。如此邪正融通,奚不可之有?

  “儒釋兩教,觀其迹則異,論其理則同。是以泰伯斷發,孔子稱其至德。比幹剖心,《魯論》美其爲仁。則儒釋未始不同也。

  “大小叁乘,均佛所說,隨機不同,或開或製。然小從大出,權自實開。非實則權何所開,無大則小不自立。理無二致,正不待融通也。

  “宗趣不同,自是人師異見,何關理教差殊也?如二人見月,一東一西,各隨人去。月無二向,見有東西耳。聖凡雖有差別,然因該果海,果徹因原,因果本自融通,亦何差別之可論哉!

  “至于心正則事正,心邪則法邪,邪正在心,非由事相。然翻掌覆掌,初無異手。得念失念,豈有二心。正不必融通也。

  “如上所陳同異,不可偏執。苟執其異,則適起诤端。苟執其同,則漫無分別。然則如之何則可?必也知同異皆由一心,一心本非同異。雖非同異,同異宛然。夫是之謂正解,願吾子究心焉。”

  客曰:“快哉論也,聞所未聞。然尚有余疑,望爲解釋。吾聞燒身臂指,乃得忍大士所爲,非初心境界,則如之何?”

  答曰:“《梵網》所明行法,本爲初心,故經中但雲新學菩薩,不雲得忍。蓋新學大士,誓願未堅,心志未廣,故藉師長爲開道,苦行爲鞭策,以成受戒增上緣因耳。若必期之得忍大士,則出家受戒者鮮矣。今人受戒,莫不燃香供佛,蓋本諸《梵網》。以燃香、燃指,同一苦行,第小大不同耳。若初心不許燃指,則亦不許燃香、不許受戒矣,有是理乎?”

  客曰:“如上所論,謹聞命矣。未審出家之士宜何所先?爲當必燒,爲複可緩?設使不燒,是犯戒否?”

  答曰:“出家之士,宜先明理觀,後及事行,則趣向有方,功無虛棄。若理觀不明,但行苦行,欲冀功勳,終無實益。燒與不燒,各隨人意。經雖勸人,亦不結罪。但不可故違佛語,自生異見,致使妨礙行門,阻人勝善。初心之士,又不可不知也。”

  客于是再拜而退。

  念佛著魔辯

  或問省庵曰:“參禅一門,全仗己力,故每多魔事。念佛則仗他力,故承佛護念,魔事不生,有諸否乎?”

  省庵曰:“唯唯,否否。夫參禅、念佛,論其難易,固有自力、他力之分。若論魔事,二俱不免。”

  或者曰:“敢問何謂也?”

  曰:“魔事之來,其由有叁:一者教理未明,二者不遇善友,叁者自不覺察。今夫人適千裏之路,苟不按輿圖,又不逢引導,複不識前路通塞,莽莽然而進,吾知其難免于錯誤之患矣。參禅、念佛,譬如行路。經教如輿圖,善友如引導,覺察之心如識路通塞。雖兩條途路,夷險不同,俱不免錯誤之患。

  “參禅且置,只如念佛。或有厭平坦而好奇特者,或有舍直截而求纡曲者。或兩路兼行,兩路俱失者。或以途中爲家舍,平地爲高山者。如是錯誤,不可勝舉,皆教理未明之過也。

  “念佛一門,極圓極頓,至易至難。只如《彌陀經》中“一心不亂”四字,淺言之,愚夫愚婦皆可爲;深言之,大聖大賢終不能過。今初心行人,或暫得輕安,自謂已得事一心者。初開淺解,複自謂得理一心者。或粗念不生,細念猶生者。或勇猛過分,精進倍常。不知外心無佛,速求取證。不達善巧方便,急欲舍身。魔鬼因之遂入其體,爲瘋爲狂,都不覺知。此善友不遇之過也。

  “夫衆生生死,以我見爲本,我見不除,修行無益。然我見之生,根深蒂固,其萌芽發幹,無處不有。是故見地高則我見俱高,工夫進則我見亦進。若不時時檢點,刻刻提撕,則念念發生,心心增長,隨逐行人,雖死不離。是故學人心不虛,則自不覺察。不覺察故,我見增長。少有所得,則生驕慢。譏嫌同學,誹謗行人。雖有修行,終成魔事。此自不覺察之過也。”

  或曰:“參禅須近明師,若無明師,須看經教。念佛只貴深信力行,既能深信力行,則決定往生,何藉善友、經教?”

  省庵曰:“是何言欤?世間小技,尚不可無師,況念佛爲出生死要門,若無善友、經教,從何開發,誰爲引導?《觀經》下叁品,皆是臨終善友開發,故得往生。其上、中品則不必言矣。須知從凡至聖,由易至難,莫不以善友、經教爲根本。汝不因經教,何由而知淨土法門,而生信向耶?”

  或曰:“若因經教而知念佛,則《彌陀》一經足矣,奚以多爲?”

  曰:“上根則可,中、下根人,須遍閱淨土諸書,備識信行願叁差別之相。加之善友警策,內以虛心覺照。庶幾免于魔事,而後念佛之功可日進焉。否則不爲魔事,終成增上慢人,一念不覺,遂成淪墜,其禍可勝言哉!”

  或曰:“行人心既念佛,佛豈不垂護念?如其護念,魔事何從?”

  省庵曰:“念佛人果得一心不亂,則佛護念不虛。如其未得一心,或有以輕安爲禅定,淺解爲深悟者,隨有所得,生增上慢,此則自取過愆,非如來咎。是故吾言善友、經教、覺察之心,叁者缺一不可。而覺察之心尤爲最要,不可須臾暫離。若一念不覺,則一念顛倒。念念不覺,則念念顛倒。顛倒既起,魔事興焉。畢世工夫,一朝唐喪,可不畏欤!《淨土文》雲:“身無病苦,心不顛倒。”當知身無病苦,則求在于佛。心不顛倒,則求在于我。在于佛者,非我敢必。在于我者,安可不自勉焉?設使臨終一念顛倒,非唯九品不生,抑亦叁途難免。佛雖大慈,救我不得,奈何奈何?是故修淨業人,不可一念遠離善友,亦不可一念生顛倒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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