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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洞立宗論(何雲)▪P3

  ..續本文上一頁一派禅語機鋒的掩蓋下,哲理時而曉暢明白,時而幽暗迷離,山重水複,但是至此,昙晟拈出“偏正回互”說,豁然之間,柳暗花明,瓜熟蒂落。

  “偏正回互”正是曹洞宗的根本宗旨。

  宗旨既立,宗派成立的年代也就到來了。

  

  二唐五代曹洞宗

  

  9世紀連同其前後一二個世紀,就禅宗的全面鼎盛這一點而言,如果稱之爲“中國宗教的中世紀”,可以說並無過份之處。與西方“黑暗的神學中世紀”相比起來,則中國的這個宗教鼎盛的中世紀,情況可能完全不一樣。僅從外觀而言,如果說在西方中世紀,“宗教裁判所”守護了“愚昧與黑暗”,那麼在中世紀的中國,連續數世紀從禅僧之中代代湧現的智慧群星卻震爍今古。

  簡略地指出這一外觀上的重大差異並稱頌之,是遠遠不夠的。中國的宗教中世紀之所以不是“黑暗”的,成因固多,但是從其代表性人物心態著眼,了解其最初動因,直叩心靈的源頭,是十分必要的。曹洞宗的正式創立者洞山良價,恰恰在這方面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叩問門徑。

  洞山良價(807—869),會稽諸暨(在今浙江)人,俗姓俞。先從馬祖道一的弟子五泄靈默披剃,21歲時前往嵩山受戒。此後得以參學于他那個時代多位著名禅師門下,例如南泉普願、沩山靈等,最後在雲岩昙晟門下悟入。等到“會昌法難”的風暴終于過去,他也正值思想成熟的壯年,開山授徒。唐宣宗大中末(859),他先居新豐山,後轉豫章高安(在今江西)洞山,聚衆數百,遂爲重鎮,傳法弟子有曹山本寂、雲居道膺等26人。傳世有《寶鏡叁昧歌》、《玄中銘》、《新豐吟》、《五位君臣頌》、《五位顯訣》和《綱要偈》,並有語錄二卷。後人所謂“曹洞宗”一名,即以洞山良價爲軸心,或上聯曹溪,或下續其弟子曹山本寂,均合稱“曹洞”而然。

  洞山良價最初踏上出家爲僧之路時,寫有一封《辭北堂書》給家中高堂,敘述其出家的思想動因。文字簡練而飽含深情:

  “伏聞諸佛出世,皆從父母而受身,萬彙興生,盡假天地而覆載,故非父母而不生,無天地而不長,盡沾養痛之恩,俱受覆載之德。嗟夫!一切含識,萬象形儀,皆屬無常,未離生滅。雖則乳哺情至,養育恩深,若把世賂供資,終難報答,作血食侍養,安得久長。故《孝經》雲:“雖日用叁牲之養,猶不孝也。”相牽沈沒,永不輪回。欲報罔極深恩,莫若出家功德,截生死之愛河,越煩惱之苦海,報千生之父母,答萬劫之慈親,叁有四恩無不報也。故《經》雲:“一子出家,九族生天。””

  以上這段話,既反映了良價在出家之前所接受的儒家教育素養,也體現了漢魏以來數百年間佛教對于中國人的潛移默化之功:即以孝親爲例,中世紀的中國人擁有如此多元的選擇,象良價這樣的人既承認和崇尚儒家“天覆地載”的一套教誨,同時又認識到存在著更高著眼的佛理——這種選擇既是理性的、智慧的,又飽含著感性的、感情的因子,既是痛苦的,又充滿著圓融的喜悅,全都是發自內心的,而無任何外在的強迫性。良價是這樣表明他的選擇的:

  

  “良價舍今世之身命,誓不還家,將永劫之根塵,頓明般若。伏惟父母心開喜舍,意莫攀緣。學淨飯之國王,效摩耶之聖後,他時異日,佛會相逢,此日今時,且相離別。良非遽違甘旨,蓋時不待人。故雲: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時度此身。伏冀尊懷,莫相記憶!”

  書猶不足,作頌二首更以明志:

  “未了心源度數春,翻嗟浮世謾逡巡。幾人得道空門裏,獨我淹留在世塵。謹具尺書辭眷愛,願明大法報慈親。不須灑淚頻相憶,譬似當初無我身。”

  “岩下白雲常作伴,峰前碧障以爲鄰。免幹世上名與利,永別人間愛與憎。祖意直教言下曉,玄微須透句中真。合門親戚要相見,直待當來證果因。”

  

  十年之後,良價已是一個參學四方、閱曆甚廣的得道高僧。回望來路,感慨良多,他再修書一封,告白母親:

  

  “良價自離母旨,杖錫南遊,星霜已換于十秋,歧路俄經于萬裏。伏惟娘子收心慕道,攝意歸空。休懷離別之情,莫作倚門之望。家中家事,但且隨時,轉有轉多,日增煩惱。阿兄勤行孝順,須求水裏之魚;小弟竭力奉承,亦泣霜中之筍。夫人居世上,修己行孝,以合天心;僧有空門,慕道參禅,而報慈恩。今則千山萬水,沓隔二途,一紙八行,聊伸寸志。”

  

  洞山良價母親的回信,亦足以道明佛教鼎盛年代母親對于出家兒子的認識與心態:

  

  “吾與汝夙有因緣,始結母子恩愛情分。自從懷孕,禱神佛:願生男兒。胞胎月滿,性命懸絲。得遂願心,如寶珠惜。糞穢不嫌于臭惡,乳哺不倦于辛勤。稍自成人,遂令習學。或暫逾時不歸,便作倚門之望。來書堅要出家,父亡母老,兄薄弟寒,吾何依賴

  子有抛娘之意,娘無舍子之心。一自汝住他方,日夜常灑悲淚。苦哉苦哉!今既誓不還鄉,即得從汝志。不敢望汝如王祥臥冰、丁蘭刻木,但如目蓮尊者,度我下脫沈淪,上登佛果。如其不然,幽譴有在,切宜體悉。”

  

  一部中國佛教史包括禅宗史,若將以上曆史材料視之爲題外贅余而棄之不顧,則不免面目蒼白甚至可憎。比之以下要敘述到的抽象得多的洞山哲學思想,上述富含感性通俗易懂的文字,至少最爲適宜說明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實,這就是:在整個佛教特別是禅宗鼎盛的年代,任何一宗一派之所能夠發達與鼎盛起來,其最初的動因,無不緣于社會輿論的寬容、個體的理性的自覺,選擇是多元的——既可學王祥臥冰,更可效目蓮救母,既可入世,更可出世。如此文化氛圍與理性自覺選擇之下成長發達起來的宗教,豈可與“愚昧和黑暗的守護神”同日而語!

  洞山良價如此智悲兼運的突出個性,不能不深刻地影響到他的雲水生涯。他最初接觸到乃師昙晟門下,就是從參“無情說法”一案而開始悟入的:

  “既到雲岩,問:“無情說法,什麼人得聞

  ”雲岩曰:“無情說法,無情得聞”。師曰:“和尚聞否

  ”雲岩曰:“我若聞,汝即不得聞吾說法也。”曰:“若恁麼,即良價不聞和尚說法也。”雲岩曰:“我說汝尚不聞,何況無情說法也。””

  

  石頭宗系長于吸收融會諸宗的特點,在這裏又一次充分顯露了出來,其關注形而上的本體論思想家特質更爲濃重。洞山良價在此即緊接著向雲岩呈上一偈,表明自己的強烈興味:

  “也大奇,也大奇,無情解說不思議。若將耳聽聲不現,眼處聞聲方得知”(《景德傳燈錄》卷一五)

  

  這與馬祖一系的強調直下頓悟,又成歧路。良價不是迳直由此全部領會,而是在經曆了諸如此般“也大奇”的思想迂回曲折纏繞之後,才在昙晟“寶鏡叁昧”的法門之下終于悟入。因爲他在辭別雲岩山時,心中仍猶疑徘徊,反複思量,直到過一水,睹水中之影像,豁然悟徹,所悟的正是“寶鏡叁昧”精神。他作得法偈雲:

  

  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我今獨自往,處處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應須恁麼會,方得契如如。”

  

  過水即如臨鏡,形影相睹,當人即是影像,影像豈非斯人,形影宛轉相照,水鏡之妙一也。

  洞山良價之所以成爲曹洞一宗的第一代創立者,在于他直承石頭希遷、藥山惟俨與雲岩昙晟,總結發明,提出了一整套包括功勳五位、正偏宛轉、叁滲漏和叁路等方法、範疇在內的理論思想與修行實踐體系。而這一套獨特的體系,其展開運用與豐富完善又是由他的弟子曹山本寂來完成的,其間之親切緊密不可分割,故“曹洞”連稱自爲允當。《五燈會元》評價說:“洞山權立五位,善接叁根,大闡一音,廣弘萬品”,而曹山則“妙唱嘉猷,道合君臣,偏正回互”,至此曹洞宗才蔚然成立,名播天下。

  曹山本寂(840—901),俗姓葉,(一說黃姓),泉州莆田(在今福建)人。唐代末年,泉州“多衣冠士子僑寓,儒風振起,號小稷下焉”(見《宋高僧傳》本傳)。在此氛圍之中薰陶過的經曆,使本寂在儒家教育下頗具功底。《宋高僧傳》作者贊甯就曾稱贊他素修舉業,文辭遒麗,富有法才。其實,這與乃師洞山良價以至乃祖石頭宗系的特點頗有相通之處,對其個人的思想與修行實踐也深具影響。他19歲于福州出家,25歲受具戒。聞洞山良價禅師盛名,即往請益。良價問其名,回曰:“本寂”。良價再問:“向上更道。”回雲:“不道。”良價問:“爲什麼不道

  ”回雲:“不名本寂。”良價由此器之,傳其心要。悟入之後,隨緣放曠,如愚若讷,後受請往撫州曹山,更遷荷玉山。兩處均法席隆盛,學侶四集。他傳授良價五位铨量,撰《解釋洞山五位顯訣》立爲曹洞叢林標准,還留下語錄叁卷,並注《寒山子詩》,盛行當世。曹洞宗由石頭系發源而出,洞山創立,至曹山大成。

  如果說在曹洞宗正式成立之前,石頭宗系已經由石頭、藥山和雲岩昙晟爲其提供了豐富的思想來源,那麼洞山良價和曹洞本寂得以立宗的獨特貢獻就在于:在形而上的哲學思想層次,他們以與乃祖的君臣、偏正等範疇“回互”理論相結合,通過深入細致闡述,使這一傳統理論變得完全成熟化,用以啓示學人由事上見理、由現象見本體、由普通的世界觀躍升而入“曹洞宗的世界觀”;在具體的修行實踐上,他們以叁路接人、叁滲漏、叁種墮等手法,樹立標准,具體展現曹洞宗應機接人的風格。由此兩路,此宗遂立。

  將世俗之君臣理念直接引入自己的宗教哲學與實踐體系,並且成爲特色,這在古今中外的宗教曆史上並不多見。在曹洞宗曆史上,洞山良價的這一開創性嘗試,其初因仍然可以直溯其《辭北堂書》。其濃厚的報恩思想動機,由報父母恩而延至報皇恩,並深入滲透到他的禅理論與實踐中,由此而成“君臣五位”,這一根本思想,用以闡明“回互”之理,並因之成爲曹洞宗區別于其他宗門的主要特色。

  “君臣五位”重在闡釋理與事、本體與現象、一般與個別之間存在的五種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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