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我的閱讀記錄 ▼

關于佛教文化的研究(孫昌武)▪P3

  ..續本文上一頁發展。

  齊竟陵文宣王蕭子良是武帝第二子、南齊開國皇帝高祖蕭道成之孫。蕭氏在宋代已是權傾天下的重臣。蕭齊立國,皇室成員如文惠太子蕭長懋、豫章王蕭嶷、隨郡王蕭子隆等都愛好儒雅,禮賢納士。特別是因爲蕭氏出身行伍,有著與士族相結合的強烈要求。其中如蕭長懋,“引接朝士,人人自以爲得意,文武士多所招集。會稽虞炎、濟南範岫、汝南周、陳郡袁廓,並以學行才能,應對左右”(《南史》卷四四《文惠太子傳》),“會稽虞炎,永明中以文學與沈約俱爲文惠太子所遇,意眄殊常”(《南齊書》卷五二《陸厥傳》)。而蕭子良更于雞籠山開邸,起古齋,多集古人器服,接納以“竟陵八友”爲核心的一大批僧、俗名士。《南齊書》卷四十說:

  (永明)五年(487),(子良)正位司徒,給班劍二十人,侍中如故。移居雞籠山邸,集學士抄《五經》、百家,依《皇覽》例,爲《四部要略》千卷。招致名僧,講語佛法,造經呗新聲。道俗之盛,江左未有也。

  這裏的永明五年是纂集《四部要略》的年代,而非開西邸的年代。開西邸應更早幾年,大約在南齊開國之初。又《梁書》卷一叁《沈約傳》謂,

  ……時竟陵王亦招士,約與蘭陵蕭琛、琅邪王融、陳郡謝脫、南鄉範雲、樂安任昉方等皆避焉,當時號爲得人。

  再加上蕭衍、陸棰,被稱爲“竟陵八友”,是西邸的常客。參與其間的,還有柳恽、王僧孺、孔休源、江革、範缜等,皆一時名士。其時的名僧大德亦參與其中,在湯著《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上冊第329頁,中華書局,1983年版)列出名字的有玄暢、僧柔、慧次、慧基、法安、法度、寶志、法猷、僧祐、智稱、道禅、法護、法寵、僧旻、智藏等人,沒有提到的還有僧遠、僧亮、僧印、法通、智順、慧明、僧審、僧辯、慧忍等。幾乎一時江南所有的名僧都與這個集團有聯系。

  這個西邸貴族文人集團有著濃厚的文化色彩,在當時南北易代頻仍、武夫跋扈、劫殺不斷的情況下,這些人熱衷于提倡精致的貴族文化,作出了多方面的貢獻,則是應給予積極的評價的。在這個集團的活動中,僧侶起了相當大的作用。只舉一例。西邸中多詩才,他們借助佛教唱導所傳播的外語聲韻知識來“審音定聲”,推動詩歌裏的“聲病”說的形成,在中國詩歌格律的發展上作出了貢獻。《高僧傳》卷十叁記載:

  永明七年二月十九日,司徒竟陵文宣王夢于佛前詠《維摩》一契……便覺韻聲流好,有工恒日。明旦,即集京師善聲沙門龍光普智、新安道興、多寶慧忍、天保超勝及僧辯等,集第作聲。辯傳古《維摩》一契、《瑞應七言偈》一契,最是命家之作。

  這是陳寅恪所謂“爲當時考文審音之一大事”[11],從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所謂“善聲沙門”的活動與貢獻。

  這種具有很高文化水平的儒、釋之間的交流,在後來的文壇上和佛門中都成爲一個具有積極文化意義的傳統。柳宗元說:

  昔之桑門上首,好與賢士大夫遊。晉、宋以來,有道林、道安、遠法師、休上人,其所與遊,則謝安石、王逸少、習鑿齒、謝靈運、鮑照之徒,皆時之選。由是真乘法印與儒典並用,而人之向方。(《送文暢上人登五臺遂遊河朔序》,《柳河東集》卷二五)

  至唐宋,文人結交僧侶亦是風氣。即使是韓愈那樣張揚儒道、嚴于辟佛的人也和僧人廣泛往還。中唐以後,新型的結社之風興起。入宋,居士佛教進一步繁榮,文人參與結社的更爲普遍。不過由于佛教已走向衰敗,這種結社的文化意義也遠爲淡薄。但就是到了後來,儒、釋交流的傳統仍在士大夫間長久地延續,其文化上的意義仍值得重視。象明末的李贽和“公安叁袁”(宗道、宏道、中道),都是一時思想界和文學界的精英,他們的活動與成就都與佛教僧侶有密切關系。陳垣先生的《明季滇黔佛教考序》指出,“明季中原淪陷,滇黔猶保冠帶之俗,避地者樂于去鄰居岐,故佛教益形熱鬧”,他更論及“滇黔建省較後,其開辟有賴于僧徒,此節近始發覺,益顯宗教與文化之關系”(《明季滇黔佛教考》,中華書局,1962年版)。陳書也是闡揚佛教僧侶與文化關系的大著。無論是觀點、資料還是研究方法都可做治學典範。魯迅論中國史,曾說過:

  我們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拼命硬幹的人,有爲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雖是等于爲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月介亭雜文·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

  這裏高度評價了“舍身求法”的宗教家,認爲他們是代表了真正的曆史傳統的人物。他們在文化上的貢獻,也應作如是觀。

  四

  中土佛教用漢代稱呼官寺的“寺”來稱寺院,這個事實已反映了一種觀念,就是不把寺院當做單純的個人修道場所,而是社會性的組織機構。它們不象早期印度佛教的窟寺、塔寺那樣主要是坐禅和禮佛的場所;也不建立在與繁鬧隔離的僻遠地區。晉宋以後的一些寺院往往建在通都大邑;就是建在山林中的大寺如廬山東林、天臺國清之類,也與世俗社會保持著密切關系[12]。在中國佛教的發展中,寺院不止是宗教活動的中心,在社會上起著多方面重大作用。寺院,特別是那些大寺(不少在後代還是“敕賜”寺名甚或是“敕建”的),逐漸成爲經濟實體,發展出封建性的寺院經濟,培育出僧侶地主階層;這也是寺院活動的經濟基礎。不少高僧大德又與世俗權勢相勾結,一些寺院還起著政治作用。至于寺院的腐敗、墮落現象,蠹害民生的行徑,更是曆代普遍存在的。這些都是研究寺院史應討論的課題,此不俱論。這裏僅擬提出的是,一些寺院曾是一定時代的文化中心,在文化發展中起過積極的作用。研究佛教文化,這是應當注意的問題。

  中國古代的寺院是佛教教學、研究機構。義學沙門在寺院裏研習佛理、宣講佛說,在發達的義學研究的基礎上創造出中國佛教的學派和宗派。這所有的工作都是在與世俗文化的相互交流與影,向下進行的。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佛典翻譯事業所具有的重大的文化意義。東晉以後建立起大規模的譯場,如姚秦長安逍遙園、西涼涼州閑豫宮、劉宋建業道場寺、廬山般若臺、元魏洛陽永甯寺等都是一時譯業的中心。當時的譯場,人數衆多動辄數百人,多達二、叁千人,分工精密,工作認真。譯主多是精通華、梵(胡)的大師,參與者大多數是學徒,也有相當數量的飽學之士。譯主作爲導師,主持傳翻,同時講解、討論。譯場中解難析疑,問答論辯。講解的記錄就成了經論的義疏。到唐代玄奘的慈恩寺、興善寺譯場,不空的淨影寺、興善寺譯場,則是更爲精幹的專業班子,人數不多,但有相當高的水平。這些譯場在傳譯佛典上做出了巨大貢獻,它們又集中了大批人材,如鸠摩羅什門下的僧肇、僧睿、道融、昙影等人,玄奘門下的窺基、神叻、嘉尚、普光等人,都能弘揚師說,有的還做出了多方面的成績,其價值遠遠超出了佛教學術範圍。如玄奘弟子辯機承師說撰述《大唐西域記》、慧立、彥驚撰《大慈恩寺叁藏法師傳》,都成爲文化交流史、曆史地理學的經典著作。譯場中也吸收俗人參加。唐時的敕建譯場朝廷設監護大使,並任命大臣中的能文之士參與潤文,這當然也促進了僧、俗之間的交流。不過入宋以後,印度佛教已經衰落,已鮮有具有重大價值的外來經典可譯,至仁宗慶曆元年(1041)孔道輔奏請解散翻經院,中土大規模的澤經事業從而結束[13]。古代寺院還是中、外文化交流的場所。曆史上的文化交流,往往伴隨著宗教交流進行。佛教在南亞、中亞、東亞各國的弘傳,正是時間長遠、規模巨大的宗教與文化交流。中國作爲漢傳佛教的中心區域,在這一交流中起著特殊的作用。占代到中國來的外國人大體有四類。一是外國政府的使臣及其隨員、派遣的留學生、質子等;二是商人;叁是藝術家;第四類則是各宗教前來傳教的人,其中主要是佛教僧侶。四類人中在文化交流中起作用較大的是後兩種人。但藝術家們專業領域比較狹窄,以這方面交流最爲繁盛的唐代爲例,主要是來自中亞粟特族(米國、曹國、史國等地)的舞樂藝人。而僧侶不但人數衆多,其中多博學之士。寺院首先是外來僧侶寄居的場所,同時也是他們參禮、學習的地方。現在仍保存有大量日本“入唐僧”、“入宋僧”在中國寺院活動的資料。如圓仁的《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即詳細地記載著他在唐遊行時到各地寺院活動的情形。還以日本人爲例,入唐僧帶走大批佛教的經典、法物,據現存的日僧《將來錄》[14],可以看到他們攜帶的典籍數昆之巨大,種類之衆多。外國僧侶來華,中國僧侶西行、東去,還有日本、叁韓的僧侶西行求法途經中國的,都以寺院爲根據地。衆所周知,外來文化的刺激是本土文化發展的重要動力之一,而本土文化的輸出又是本民族對于世界文化的貢獻。寺院在這種史化交流中起著重大作用,是應當予以重視並給以高度評價的。

  寺院是佛教文學、藝術的中心,又是這方面的珍貴遺産的保存場所。這是不必贅言的[15]。這裏擬著重指出的是,學術界對佛教寺院在這方面的貢獻和影響一般是估計不足的。在藝術方面,如繪畫、雕塑、寺塔石窟建築等領域,古代的遺存衆多,研究與評價尚較充分。但在文學的諸領域,佛教文學和佛教的影響就往往被輕視或忽略了。例如對六朝小說的研究,人們多只注意到所謂“志怪”(以《搜神記》爲代表)和“志人”(以《世說新語》爲代表)小說,卻忽視魯迅早已作爲專門一類淪述的“釋氏輔教之書”[16],如大量的記載報應、靈驗故事的集子。這些故事主要是寺院僧侶傳出(甚或是製作)的。更很少注意翻譯佛典的文學價值及其在文學發展中的意義。又如,從唐五代的俗講中曾發展出典型的寺院文學——變文[17],其中包括帝都大寺由敕命舉行的俗講(小圓仁《巡…

《關于佛教文化的研究(孫昌武)》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

菩提下 - 非贏利性佛教文化公益網站

Copyright © 2020 PuTiX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