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的主張。大乘佛法的發心即觀八不,觀諸法本不生,依中觀者說,性空要 于生死輸回──緣起因果中去了解,要從即空的緣起中去觀察即緣起的空,決非 離緣起而談不生。若于緣起沒有深刻的了解,悟解空性是不可能的,也必是不正 [P238] 確的,會發生極大的流弊。我在重慶,曾與太虛大師談及:一般學佛者談悟證, 每以爲悟得清淨解脫,于因果事相,視爲無所謂,陷于「不落因果」的邪見。大 師說道:普陀山從前有一田雞和尚,極用功禅觀,而每天必吃田雞。別人責他不 該殺生,他即答以:我一跏趺坐,即一切都空。但田雞和尚到底是錯的,一切皆 空,爲何吃田雞的惡習不能空?我說:依阿含經意:「先得法住智,後得涅槃智 」,修行取證性空解脫,必需依世俗而入于勝義,也即龍樹菩薩所說:「若不依 世俗,不得第一義」。田雞和尚對緣起因果缺乏正確的勝解,所以不能即緣起而 觀空,不能在空中成立因果緣起,墮于邪見。他那裏能正見空,不過是落空的邪 見。大師以爲:確乎如此,但大乘者所以特地先修理觀,因爲生死輪回的因果道 理,不容易了解。如有相當禅定的體驗,即使不能正確,也可以使之于因果緣起 深信不疑。不過,弊從利生,一般從空而入,每每忽略緣起,流弊極大。關于這 ,佛法的正常道,應先于緣起的因果善惡得善巧,再依緣起而觀空;或先觀性空 不礙緣起,即緣起而觀性空。總之,「不依世俗谛,不得第一義」。因此,『中 [P239] 論』的抉擇道谛──二十六品、二十七品,詳談正觀緣起,遠離邪見。如離緣起 而說修說證,必流于外道的窠臼,失去佛教的正宗。
緣起的相有與性空,試爲分別的解說;先說緣起相。
泛論緣起,即「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的相依相待的因果性。在廣泛的 緣起論中,佛法所主要的,即十二支緣起,依此說明生死流轉的因果律與還滅的 空寂律。生死的根本是無明,這是學佛者共同承認的。無明,即于緣起的道理─ ─因果、性相等,不能如實了達而起錯誤的認識。此即十二支中初支的無明,以 無明爲根本而有生死流轉的十二有支。障于實事真理的無明,即生死根本,煩惱 的元首,爲叁乘所共斷的煩惱,不是習氣所知障。依中觀者說:這即是十二支中 的無明。如『七十空性論』說:「因緣所生法,若分別真實,佛說爲無明,彼生 十二支。見真知法空,無明則不生,此是無明滅,故滅十二支」。此說:執因緣 法爲實有性,即是無明,由自性的執著──無明爲首,引生一切煩惱,由煩惱而 造業,故有生死流轉。反轉來說,不執諸法有自性,悟解我法性空,即無明不生 [P240] ,無明不生即一切煩惱不起。如是,「無明滅則行滅,行滅則識滅,乃至生老死 滅」。衆生生死由于無明,破除無明即解脫生死。『中論』的「觀緣起品」,也 如此說。所以十二緣起支中的無明,屬煩惱攝,即執我執法的無明,不是習氣, 也不是所知障,佛與聲聞都得破除他,方得解脫。有些經中,說薩迦耶見是生死 根本。既說無明是生死根本,何以更說薩迦耶見是根本?生死的根本,那裏會有 差別?要知道,無明不是一般的無知,是專指執著實有我、法自性的無知。分別 來說,執法有實自性的,是法我見;執我有實自性的,是人我見,也即是薩迦耶 見。無明是通于我法上的蒙昧,不悟空義而執實自性,薩迦耶見僅于生死流轉的 主體──人我執上說。凡有法我執的,必有人我執,離卻人我執,也就不起法我 執。故說無明爲生死根本,又說薩迦耶見爲生死根本,並不沖突。經論中又說「 識」爲生死根本,如于觀察緣起時,說「齊識退還」。此識,指自體──五蘊的 執取識,即無明相應識,薩迦耶見相應識。此義如『廣百論』說:「識爲叁有種 ,境爲識所行,見境無我時,諸有種皆滅」。叁界生死流轉的種子──原因,是 [P241] 識。爲甚麼是識?識以境爲所行境界,于境而執爲實有自性,此執取識,即爲生 死根本。如于境而不起自性見,境的實有性滅,即執取識滅,即煩惱滅而生死可 得解脫。此識非離無明而別有生死根本識,是識與無明或薩迦耶見相應的。無明 相應識的著處,即是自性,佛于『阿含經』中即名此著處──自性爲阿賴耶,說 :「衆生愛阿賴耶,樂阿賴耶,欣阿賴耶,喜阿賴耶」。衆生于認識境,心有所 著,不了諸法緣起甚深空無自性,執諸法有自性。由此取著諸法識,說識爲生死 根本,實仍是徹底的緣起論,與唯識家無覆無記的本識不同。『六十如理論』說 :「宣說大種等,皆是識所攝」。『大乘二十頌論』也說:「此一切唯心,安立 幻化相,若滅于心輪,即滅一切法」。這在後期唯心佛教的潮流中,中觀者也常 提示此義,每爲一般唯心論者所附會。然在中觀者的正見中,推尋此項思想的來 源,本出于『長阿含』的『堅固經』。地水火風四大,即五蘊中的色蘊。因識的 取著境界,計爲實有,起煩惱造業而生死輪回。若想解脫,須與我見相應的分別 識不起,此識不起,煩惱即不生,煩惱不生即不造業,不造業即不感生死,由此 [P242] 輪回永脫。所以生死根本識,若約因果說,依無明業感而有生死,即惑業苦的因 果論。約見相──能所說,即是執境爲實有的識,凡夫不知諸法無自性,起自性 執,這即是生死根元。約見相義或約因果義,皆可說識爲根本,也即等于說無明 是根本。同樣的生死,根本也只有一,悟理解脫也必然同一。
唯心論,依龍樹說,也不失爲入道方便。說境唯心現,這因爲衆生偏執外境 爲實有,偏執主觀的心識隨客觀環境而轉。爲針對此種偏執,使衆生了達外境非 實,故特地強調主觀心識,這只是對治悉檀。若即此執爲真實心或真常心,那不 過是「梵王舊執」,婆羅門教的舊思想而已!
依緣起法而觀空,中觀宗說,于一切法中尋求自性不可得爲空。空性是一, 因觀空的所依不同,有人空與法空之分。于有情身中我性不可得爲我空,于其它 一切法上自性不可得爲法空。但我法可有二種:一、我即自我,有情直覺自我爲 主宰者,自我的所依或自我的對象都是法。二、經中所說的我與世間,也即是我 與法。我指一一有情,有情爲精神與物質──名、色和合而相續的存在者,即一 [P243] 般人所說的動物。有情所依的五蘊,與青、黃、赤、白,乃至山河大地等無情器 界爲法。這二種我法,所說的我義極不同。你、我、人、畜,都是有情,緣有情 而起實有自性執,是人我見,又名補特伽羅我執。不得我空觀的,對這凡是有生 命的,都會生起此我執。但此我執不是薩迦耶見,薩迦耶見是專在自己身心中, 直感自我的實在。對其他的人畜,雖見爲實在的補特伽羅,不會生起自我的執見 。故人我見與薩迦耶見,極爲不同。佛法中所說的無我,主要在不起薩迦耶見。 但有薩迦耶見的,必起補特伽羅我見;起補特伽羅我見的,如緣他補特伽羅,即 不起薩迦耶見。薩迦耶見必依補特伽羅我見而起,所以『阿含經』說我空,也即 觀五蘊而說補特伽羅我不可得,也即能因此而破除薩迦耶見。補特伽羅的我執既 無,薩迦耶見即失卻依托而不複存在。要離薩迦耶見,必須不起補特伽羅我執。 要想不起補特伽羅我執,也要不起法我執,所以經中觀六處無我時,即明一一處 的無實。大乘法明一切法空,而結歸于「一切法尚空,何況我耶」?假名的補特 伽羅,依假名的五蘊法而安立,所以悟得法無性,補特伽羅的自性見,即隨而不 [P244] 起。依假名的補特伽羅(間接依五蘊)引起取識相應的薩迦耶見,所以悟得補特 伽羅無性,補特伽羅我不可得,薩迦耶見的我執也即無從安立。根本佛教注重遠 離薩迦耶見,與大乘的廣明一切法性空,意趣完全一致。
『阿含經』說我空法有,此我,梵語爲「阿特曼」,有自在義和真實義。自 在,約意識的作用說,即自由的,能任意的支配宰製,自主而不受其它所限的。 所以「我」應是與其它無關的,是個體獨存的。佛說:一切爲因果相依的存在, 爲息息變異的存在,個體獨存的自在──我不可得。從自在義,又得出不變義、 真實義的特性,這是自我的定義。佛法說空,即是否定此真實、常住、自在的我 。因爲衆生總是執有真、常、一的自在體──我,在生死中流轉,爲破衆生此種 見執,經中說我不可得,只有緣起法的蘊、界、處等。依空宗講,這話並不錯。 蘊處界一切是虛妄的,無常的,待他的。無我,所以法是無常無我的如幻行;惟 依世俗──假名而說業果身心,所以無我。無我我所,即勝義空;有業果緣起, 即世俗有。但有些學者──有宗,即以爲我無而法是實有,甚至部分的大乘學者 [P245] ,也說我是和合假有,而因緣法有自相,這才與『阿含』相違反。中觀者說:從 緣起的幻相上說,諸法固是假有,我也是假有。依五蘊和合相續而有假名我── 補特伽羅,人格、個性、因果,都可于此安立。若從執有自性說,那非但補特伽 羅我無自性,法也無自性。衆生執一切法有自性,故說我無而法有;空宗說自性 我法都無,幻現我法皆有,這僅是單複的說明不同。
我與法,即等于我與我所。一、我與我所依住:我是依五蘊和合而安立的, 我是能依(犢子、一切有部等,即依五蘊立我),五蘊即是我所依住,此我即順 于補特伽羅我義。二、我與我所緣了:衆生每以能認識者爲我(經部師,唯識師 等即依識立我),即能了的主觀是我,主觀所緣了的是我所。叁、我與我所執取 :如說這是我的身體,我的茶杯,即以身體或茶杯爲屬于我的,身體或茶杯是我 所,此我即約薩迦耶見的執取說。佛法說「無我無我所」,側重于薩迦耶見。我 與我所必不相離,如有我,即必有我所,有我所才會有我,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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