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是表示明了對方的用意。這些動作,是一種肯定對方的表示,笑更是表示贊許之意,只是不可說,說了便是觸犯。這種特殊的教學方式,旨在使學人超出一切思維對立,迅速掌握問題的關鍵,而悟入自性。這種師生之間不拘形式沒有尊卑之分的作法,蘊涵著生活的情趣,可見懷海把禅機徹底的生活化了。
2藏頭白,海頭黑
僧問祖雲:“請和尚離四句絕百非,直指某甲西來意。”祖雲:“我今日無心情,汝去問取智藏。”其僧乃問藏,藏雲:“汝何不問取和尚?”僧雲:“和尚令某甲來問上座,”藏以手摩頭雲:“今日頭痛,汝去問海師兄。”其僧又去問海,海雲:“我這裏卻不會。”僧乃舉似祖,祖雲:“藏頭白,海頭黑。”〔141〕
“祖師西來意”,原意是達摩當年西來中華目的何在?在叢林間參禅雖常被用作問語,然而一般是不能用語言回答的。“我今日無心情”,從表面上看是馬祖的推脫之詞,實則是馬祖以“離四句、絕百非",對問者本具“西來意"的直指。所謂佛法的真實義,非“四句"可釋,也非“百非"所明。如吉藏《叁論玄義》雲:“牟尼之道,道超四句",“體絕百非"〔142〕的;是“內自所證、無相所行、不可言說、絕諸表示、息諸诤論"〔143〕的。馬祖對僧人的問話,自己不肯答複,明明知道智藏定不肯說,又叫他去問智藏;智藏也明明知道懷海不肯說,又叫他去問懷海。師弟叁人,都是不約而同地把問話的人逼向自參的途徑上去,所以明知再問沒有結果,故意要他們去碰釘子。
所謂“藏頭白,海頭黑"是說智藏的歲數比懷海大,頭發已白,懷海沒有白頭發,所以發黑。有關頭白頭黑的解釋,圓悟克勤雲:“白是明頭合,黑是暗頭合。”〔144〕明頭暗頭也是禅家常用的術語,根據克勤的解釋:智藏是明頭合,懷海是暗頭合。明頭指用而言,因其相有可見之故,智藏因頭痛不能說,就世法言,是用,乃明頭合。懷海說不會,就自性而言,是體,乃暗頭合。措辭不同,但都是不能說,這一點是相同的。自性是不能用言語來表達的,《法華經》雲:“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145〕第一義谛,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其實“白"與“黑"從表面上看是對待法、二邊法,不與中道相契合,若真正契會了“平常心"或“西來意",無論黑白,皆是“道"。因爲白黑如幻故,等無實體故,法性不二故,平等一味故。“白、黑"之說,是對兩種智慧所起妙用的善巧印證之說。師徒叁人演出這一出絕妙的戲來,可謂獨到精彩之極。
3並卻喉嚨、唇吻,速道將上來
沩山、五峰、雲岩侍立(百丈)次。師問沩山:“並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山曰:“卻請和尚道。”師曰:“不辭向汝道,恐以後喪汝兒孫。”又問五峰,峰曰:“和尚也須並卻。”師曰:“無人處斫額望汝。”又問雲岩,岩曰:“和尚有也未?”師曰:“喪我兒孫。”〔146〕
這則公案,表現出懷海正在檢驗弟子們是不是洞達本分事這一基本問題。“並卻咽喉唇吻作麼生道”,就是要你不在言句下擬議、尋覓,依實供通。洞達本分事的人,自有出身之路,哪能系罩得住!
並卻喉嚨如何道?真是難了行人。其實,我們的覺性,好似一盞無形的長明燈,它光明普照,演說無盡。俗情把張口說話稱之爲“道",把閉口無言稱之爲“默"。在俗情的分上,“並卻喉嚨、唇吻"是無法道的。若在覺者的分上,覺性本體無時不在說,無時不在道。無盡說,說無盡,更說什麼“並卻喉嚨、唇吻,速道將上來",早道了也。
沩山雲:“某甲不道,請和尚道。”這是用反問的方法回答:若依言語可以道得出禅來,那就請和尚道吧!若在道與不道上作思索,就會落于俗情中。但以禅眼觀之,妙用無邊,“說時默,默時說",說默同時,正是它的道。懷海印證了沩山,卻提醒他:“不能正面告訴你,否則會沒有後嗣的。”因爲說還有“道”乃沒有脫出言語的窠臼,會誤了法脈。五峰說:“和尚還須並卻!”五峰這一答處,是截斷衆流的手法,意思是說凡言聖都應斷除,張口就會錯。對于他的回答,懷海是滿意的,雲:“無人處斫額,望汝!”“斫額”是用手遮住額頭,向看不清人的遠處看,表示對他寄予希望。而雲岩卻說:“和尚有也未?”意思是和尚有呢,還是沒有?這是帶有懷疑的口氣。對于雲岩的回答,懷海是表示失望的,說“喪我兒孫”,說明雲岩是隨波逐浪,自救不了,會使法脈中斷。叁人答處各各不同,體現了對禅法的不同看法,表明各人的領悟與意境的優劣,這也是懷海爲啓發弟子的一種善巧方法。
4“不落”與“不昧”
“不落因果”、“不昧因果”,傳說是百丈懷海與一只成精的野狐之間的機緣對話,是禅宗中有名的公案,在叢林參學話頭中常被引用。
師每上堂,有一老人隨衆聽法。一日衆退,唯老人不去。師問:“汝是何人?”老人曰:“某非人也。于過去迦葉佛時,曾住此山,因學人問:“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某對雲:“不落因果。”遂五百生墮野狐身,今請和尚代一轉語,貴脫野狐身。”師曰:“汝問。”老人曰:“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師曰:“不昧因果。”老人于言下大悟,作禮曰:“某已脫野狐身,住在山後。敢乞依亡僧津送。”師令維那白椎告衆,食後送亡僧。大衆聚議,一衆皆安,涅堂又無病人,何故如是?食後師領衆至山後岩下,以杖挑出一死野狐,乃依法火葬。〔147〕
“不落因果”,即是超越于因果法則之上,認爲“大修行”者已不受因果報應法則的製約,既然超出因果之外,意味著“撥無因果”,這位野狐老者便因此墮于惡趣(輪回于野狐)之中;“不昧因果”,乃深信因果不爽,毫厘不差,是自然的法則,依之修行,而能脫離苦趣。佛教主張,一切事物都是貫穿著錯綜複雜的因果規律,任何人都逃不出因果報應之外。如《大寶積經
入胎藏會》雲:“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148〕《法句經》雲:“妖孽見福,其惡未熟,至其惡熟,自受罪酷,祯祥見禍,其善未熟,至其善熟,必受其福。"〔149〕造業必定要受果報的,除非你超出了受因果律約束的生死界。真正的大修行人,雖然受報,卻非出于逼迫,而是明見不昧,縱使見性成佛,超出世間,也不能越過,只是雖受報而不動心,身心無受,這正是懷海所說的“不昧因果"。老者答以“不落因果",一字之差,理似無謬,卻誤在事上,忽略了大修行人不落因果的條件,有令人忽視業力果報的弊端。證明老者的見地並未真正透徹,故宜受五百世野狐身。答以“不落因果",是離事談理,離相說空,未能真正見性。永嘉《證道歌》雖高唱證實相者“刹那滅卻阿鼻業",卻又說:“了則業障本來空,未了應須還宿債",〔150〕可謂理事雙明,不墮偏執。懷海舉此公案,是要學人明了因果之理,必須要在事上有把握,精嚴戒行,不造惡業,小罪輕業,亦不觸犯。對必受的定業,應作主動還債想,坦然受之。修行之人若是以超脫因果爲目的,便是對因果有了挂礙,也産生了執著。說是要不落因果,卻深陷于因果之中。而若是能視因果爲自然,不以因果爲意,心中不爲因果所牽絆,那麼即使色身于因緣際會中受因果之報,然心中卻仍是一片空明,那便是由不昧因果而真正地超脫因果了。
野狐過去生爲寺院住持時說“不落因果”,顯然是誤解了因果,也誤解了修行。不落因果似意味著能超然于因果法則之外,不被支配、不受報也無庸承擔。但修行不是爲求脫離因果法則,相反的,而是清楚地洞悉因果法則,承擔過去的善惡因所感得的現前果報,進而在當下因地上踏實努力,修正心念、行爲,廣行菩薩道,朝圓滿佛果的目標努力。即使是入聖流,也不能住于涅真空境界,爲普濟群生,再回到因果輪回界中。凡夫不明因果或不重視因果,迷暗顛倒隨順習氣造作惡業,反受惡業因果的纏縛而輪回叁界;大修行人深明因果,承擔過去所造諸業的果報,心不起執著煩惱,並且在因地中不斷植下淨因、善因、正因、出世因,清楚明白“不昧因果”,而非脫離于因果法則之外的“不落因果”。
當時黃檗聽到到這段野狐禅的因緣,便出衆問:“古人錯對一轉語,墮五百生野狐身。轉轉不錯,合作個甚麼?”懷海說:“近前來,與汝道。”黃檗近前,打師一掌。懷海拍手笑雲:“將謂胡須赤,更有赤須胡。”〔151〕因果是世間法,落因果是肯定,不落因果是否定,所以都錯。黃檗問答對了又如何,對與不對是對待的,是一種執著。所以懷海不能就黃檗的話直接作答,叫他前去,本是預備打他一掌,表示超越是非。黃檗知其意,來一個先發製人,不等其師動手,先給他一掌,強中還有強中手,博得懷海的贊許。胡須是赤的,這是世法,認得赤須人本來的面目,才是重要。也就是必須從生滅法中見到不生不滅的實質,才是了悟。這也等于馬祖所說的揚眉瞬目的是伊。懷海的笑也是對黃檗的肯定和贊許,同時看出師弟二人在笑與打的作略中見其大家風範。
5百丈下堂句
師有時說法竟,大衆下堂,乃召之,大衆回首。師曰:“是什麼?”諸方目爲百丈下堂句。〔152〕
參禅的根本目的是徹見本來面目,明心見性。而本心自性又不能用言語表述,因此指向本心的語言、動作都只能是象征性符號。懷海在上堂說法乃是正面開示,而下堂時爲了截斷學人在語句的意識流中思辨分別,故用猛然的一句“是什麼?”來提醒、暗示學人證悟本心,在陡地呼喚中,使人蓦然回首,從其固有的思維定式中扭轉身來,以徹見本來面目。這種提醒學人反省的方法,諸方稱爲“百丈下堂句”。神晏參雪峰,雪峰知其開悟機緣已熟,蓦地一把抓住,喝問:“是什麼?”神晏頓然了悟。〔153〕禅師通過對“是什麼”的提示,啓迪學人在生活中的一切處明心見性。雲岩問:“和尚…
《百丈懷海的禅法思想及其叢林清規(釋若寬)》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