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稍許火,舉以示靈,雲:“此不是火?”懷海乃以此啓示靈,說道:“悟了同未悟,無心得無法。只是無虛妄凡聖等心,本來心法元自備足”。〔37〕如來藏似爐中之火原自備足,衆生清淨本性未曾欠少,貴在自悟。
如來藏思想由道一據《楞伽經》而重新得以發揚,在洪州禅不久便普遍接受並加以自由運用。懷海同門大珠慧海雲:
貧道聞江西和尚道:汝自寶藏,一切具足,使用自在,不假外求。我從此一時休去。自己財寶,隨身受用,可謂快活。無一法可取,無一法可舍;不見一法生滅相,不見一法去來相;遍十方界,無一微塵許,不是自家財寶。但自仔細觀察自心,一體叁寶,常自現前,無可疑慮;莫尋思,莫求覓,心性本來清淨。〔38〕
衆生心即本來清淨的如來藏,它是自家寶藏,一切具足,不假外求。衆生迷惑時,會視珍珠爲瓦礫,不知摩尼是珍珠一樣,衆生一旦覺悟,離開迷妄,也就立即明白本性是覺性、佛性。可見,他們都一致將如來藏視爲解脫的源泉。在此如來藏學說基礎上,懷海著重強調人的自信與自立,反對向外求佛,破除一切知解與知見,從而達到精神上的絕對解脫,做一個徹底的自由人。
(1)主張心性本覺,反對向外求佛。
“體露真常”、“心性無染”都是形容心性本體的。意思是說,心性清淨圓成,具有寂然照亮一切的功能。它隨事而生起作用,就作用而顯本體。心性一旦離開迷妄因緣,當即如佛,這是懷海論述心性體用與成佛關系問題的總綱。在此基礎上,懷海著意在人與人之間劃上等號,意在令禅僧息卻向外求佛的欲念,使之自覺、自悟。
問:如何是佛?師雲:汝是阿誰?雲:某甲。師雲:汝識某甲否?雲:分明個。師豎起拂子,問:汝見拂子否?雲:見。師更不管。〔39〕
這一段師徒間的問答,模仿了道一的接機。懷海先是反問某僧,使之自覺自己(某甲)是佛;後又以拂子開導、作比喻。豎起拂子,即是示法于人,隨處觸手,隨處得真。懷海是在啓示他,識得自己(某甲)便意味著識得佛,證得涅。但此僧一直沒有曉悟,懷海便不管他。
懷海又作開示道:“自古自今,佛只是人,人只是佛,亦是叁昧定。不用將定入定,不用將禅想禅,不用將佛覓佛。”〔40〕充分肯定人的主體地位和心性的作用,這是繼承慧能以來的修行觀,以慧攝定、融定于慧,進而使定慧等持,專注于對自身心性的頓悟。同時也體現洪州禅“不修即修”的修行觀,“萬類之中,個個是佛”,那麼就無須向外尋求了。這也是“呈自本心”〔41〕的禅法,“自本心”即衆生自家的心,自家的本心,是衆生自心與本心的統一體。呈自本心,即悟證佛法,也就可以成佛了。成佛並不是另有一種佛身,衆生的自心、本性就是佛。衆生只要認識自我,回歸本性,當即成佛。佛就是衆生原始心靈、內在本性的人格體現,就是本心、本性的覺悟者,而不是外在于衆生的具有無邊法力的人格神。既然人與佛並無間隔,所以人們不應有外向求佛的欲念,否則便成爲執著。而一旦起執著之心,就無法解脫。在懷海看來,成佛也就是如來藏佛性的自覺、自悟,應該是既不住系縛,也不住解脫,任運自在,所以是悟了還同未悟,以無心得無法。
若從否定的意義上看,佛與衆生平等一如,都是無。他說:“佛不爲佛說法,平等真如法界無佛,不度衆生。”〔42〕所以不僅不能向外追求佛,即使執著“即心是佛”也是錯誤的。他說:
佛是無著人,無求人,無依人。如今波波貪覓佛,盡皆背也。〔43〕
若執本清淨、本解脫,自是佛、自是禅道解者,即屬自然外道;若執因緣修成證得者,即屬因緣外道;執有,即屬常見外道;執無,即屬斷見外道;執亦有亦無,即屬邊見外道;執非有非無,即屬空見外道,亦雲愚癡外道。癨如今但莫作佛見、涅等見,都無一切有無等見,亦無無見,名正見。無一切聞,亦無無聞,名正聞,是名摧伏外道。〔44〕
懷海認爲,所有的執著都與佛教的精神相違背,不符合洪州禅的宗旨,它們只能歸入“外道”範疇。他認爲,“佛是衆生邊藥,無病不要吃。”〔45〕一切的執著、染心,都與馬祖道一所開創的洪州禅宗旨相悖,不能解脫。相反,只有不住系縛,不住解脫,才是真正的解脫。他曾把求佛、求菩提等一切執著喻作“運糞入”,說:“只如今求佛求菩提,求一切有無等法,是名運糞入,不名運糞出。只如今作佛見作佛解,但有所見、所求、所著,盡名戲論之糞。”〔46〕自悟解脫需要做“除糞”的工作,即要息除種種貪求、執著。在修行觀上,認爲真心是空寂無住的,“夢幻空花,何勞把捉?”愈是努力用心去執求守護,便愈是背離真心的本來狀態,因而這種追求真心的意志努力活動非但不能證得真心,反而會增長妄心。懷海禅師把這種情況比作“運糞入”。之後,禅師們把這種意志努力人工作爲的修行活動比喻爲金屑障眼,〔47〕這說明對佛法的執著追求不僅不能使人獲得自在解脫,反而會使人陷入更深重的束縛。故懷海特別強調對各種貪求和執著的否定,還反複提倡破除一切“知見”或“知解”。
(2)克服“知見”、“知解”,做到“去住自由”。
懷海在祛除貪求、執著方面,重點教人克服“知見”、“知解”,這是百丈禅的一個特點。他說:“只如今一一境法都無愛染,亦莫依住知解,便是自由人;〔48〕不被見聞覺知所縛,不被諸境所惑,自然具足神通妙用,是解脫人。”〔49〕他認爲,作爲自由人、解脫人的關鍵在于:不爲所處的外境所迷惑,即不貪染執著于所緣境,同時不被見聞覺知束縛。衆生本來無有系縛,去留無礙,“但人自虛妄計著,作若幹種解,若幹種知見”,“于生死中廣學知解,求福求智”,從而“歸于生死海裏”。若能“不求佛,不求知解”,“不畏地獄縛,不愛天堂樂,一切法不拘”,〔50〕打破凡聖愛染的執著,化解一切貪染與束縛,于一切法不拘系,如此方是解脫無礙。
因此,懷海十分注重對各種貪求和執著的否定,尤其強調破除這種執著産生的知見或知解。反對知解、泯息一切有無知見,這種思想顯然與荷澤神會相反。因爲禅的任務就要引導人們回到平常心,回到本來自由解脫的狀態。懷海以此爲起點,發揚洪州禅特色,將洪州禅“去住自由”、自然任運的思想加以提升、發揚光大。他說:
佛是無求人,求之即乖;理是無求理,求之即失。若取于無求,複同于有求。此法無實無虛,若能一生如木石相似,不爲陰界五欲八風之所漂溺,即生死因斷,去住自由。〔51〕
這就是說,要消除一切知見、知解,就應該做到“兀兀如愚,如聾相似”、“心如木石,無所辨別”。〔52〕這裏所說“如愚如聾”、“心如木石”,並非指枯坐用功,而是強調一種在泯除了所有執著、有無之後的精神境界。就是不隨逐攀緣外在的對象,停止對善惡染淨等是非的思辨,直到“心無所行”,如此使身心達到全然自在的狀態。
懷海認爲,宇宙人生是不可分割的整體,矛盾差別的現象世界只是和諧統一的精神實體的幻化,而一切知見認識只會造成人爲的分別,落入肯定或否定的錯誤,不能達到對宇宙人生本質的體悟。他說:
心有所是,必有所非。若貴一物,則被一物惑;若重一物,則被一物惑。信被信惑,不信又成謗。莫貴莫不貴,莫信莫不信。佛亦不是無爲,又不是冥寞,猶如虛空。〔53〕
因此,只有將個體精神無限擴充,使自身與宇宙本體融而爲一,在絕對精神統一的意境中體驗“言诠不及,意路不到”的本體世界,才能完成由生死此岸到涅彼岸的轉變。禅者之心,應無所是,亦無所非,就不會被外境所束縛,方能去住自由,做一個真正的自由人。
(3)以達到“無求”和“自由”境地爲修行目標。
懷海對“自由”推崇很高,將它納入修行實踐的目標。解脫的歸趣是自由,所以佛的本質規定,也只能是自由。懷海號召就在此岸現實生活的基地上,實現人的獨立和自由。他說,“今日所依之命,依一顆米、一莖菜,饷時不得食饑死,不得水渴死。”〔54〕如此事事煩惱,這是“被四大把定”,當然不得自由;但是如果像先達者(指十地菩薩)那樣,追求“不饑不飽,入水不溺,入火不燒”〔55〕(指神通),其實這是“被量數管定”,也是一種結縛。他認爲“倘要燒便燒,要溺便溺,要生即生,要死即死”,一切遭遇無不順其必然,任其自然,這樣就會“去住自由,這個人有自由分”。〔56〕能夠做到“不畏地獄縛,不愛天堂樂,一切法不拘”,“使得四大風水自由,一切色是佛色,一切聲是佛聲,自己滓汙谄曲心盡”,〔57〕如此才是真正的自由人、解脫人。在他眼裏,“自古自今,佛只是人,人只是佛”,〔58〕指出衆生與佛的平等無二。之所以生佛有差別,乃在于“佛只是去住自由,不同衆生”。〔59〕如果自由了,人就是佛,倘若不自由,佛就是人。自由與否,是佛與人區別的唯一准繩。傳統佛教爲佛設定的種種難以高攀的規定,描繪的種種奇特相好和神通異能,在懷海那裏,全用自由一詞淹沒了。
聽任自然,是懷海自由觀的基石。對它的典型表述,是這樣一段話:“至如今于一一境法,都無愛染,亦莫依住知解,便是自由人。”〔60〕即不被情愛所漂,不爲罪垢所累,不爲知解所縛,這種類型的自由,基本上屬于精神的自我控製,最好的功效是調節心理平衡,使人變得開朗豁達一些。
懷海認爲,修行的目標乃是達到自由的境地。那麼怎樣才能達到自由的境地呢?懷海說:
如今對五欲八風,情無取舍,垢淨俱亡,如日月在空,不緣而照;心如木石,亦如香象截流而過,更無疑滯,此人天堂地獄所不能攝也。又不讀經、看教,語言皆須宛轉歸就自己,但是一切言教,只明如今覺性自己。俱不被一切有無諸法境轉,是…
《百丈懷海的禅法思想及其叢林清規(釋若寬)》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