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導師;能照破一切有無境法,是金剛,即有自由獨立分。〔61〕
不被境轉,雖萬物現前而心無受;不被經教轉,就是《壇經》所謂“轉《法華》而不被《法華》轉”〔62〕。一切境法言教,都要爲我所用,而不受它們的拘束和支配,這就是自由獨立,與佛無有差別;相反,若“被有無諸境轉,不得自由”,那就絕對成不了佛。要想不被境轉,不被言教轉,實現個人的獨立自由,需要許多主觀條件,那就是“一切不拘,去留無礙,往來生死如門開相似。若遇種種苦樂、不稱意事,心無退屈,不念名聞衣食,不貪一切功德利益,不爲世法之所滯。心雖親愛苦樂,不幹于懷;粗食接命,補衣禦寒暑,兀兀如愚如聾相似”〔63〕,這就是說,要想身心自在解脫,就必須從簡單樸素的生活實踐開始,一句話,就是全無所求。如果人連衣食生死都無所求,以至“不畏地獄,不愛天堂”,那還有什麼可以拘束他的?所以“無求”是自由的前提,要作自由人,必須是“無求人”。所謂“如愚如聾”、“心如木石”,是表示唯有順乎自然,而不受境界支配,言教束縛,即是大覺大悟的表現,並非麻木不仁,全無知覺。“放出沩山水牯牛,無人堅執鼻頭繩,綠楊芳草春風岸,高臥橫眠得自由。”〔64〕這就是“自由人”的心境與形象。
懷海的“自由”與馬祖有所不同。馬祖強調主觀上的“任心”,因此認爲貪癡並是佛性,不需斷除。懷海則強調主體身心完全順乎自然的變化,隨從客觀,而主觀上“心如木石,無所辨別”,“我所情盡,垢淨俱亡”,毫無貪癡之心。按照懷海的“自由”觀,自由不是掌握自己的命運、支配客觀,相反是絕對服從命運,並毫無煩惱,直視無常、面對現實,對不自由的命運毫不粘滯計較,就是“自由”、“獨立”。其法孫臨濟義玄“隨緣任運”、“無喜無憂”、“脫著自由”的“無依道人”,也就是這種思想的展開。
(4)“有情無佛性,無情有佛性”的特有含義。
百丈懷海的禅法是以佛性論爲前提的,但他通過對佛性的議論,目的在于祛除衆生的情執。故在此意義上,他所提出“有情無佛性,無情有佛性”之說,實乃有其特有的含義。
中唐佛學中,“無情”之物是否有佛性,是諸宗爭相討論的問題。唯識、華嚴宗是主張“無情無性”的,盡管其理據不一,但結論卻相同。天臺宗湛然爲了中興臺宗,以“無情有性”爲旗幟,影響甚大。無獨有偶,禅宗對此問題的論辯也一直未曾間歇。牛頭法融提出無情也可成佛,而最先明確主張“無情有性”的是慧能弟子南陽慧忠國師,並進一步認爲:不僅無情有性,而且無情也在說法。石頭宗人受這種思想影響,也同唱無情有性和無情說法的論說。慧能及其直承徒孫荷澤神會、洪州禅系則是明確反對“無情有性”的,此立場基本上被後來的臨濟、沩仰兩宗接受。禅宗內部之所以形成對立及爭論,根本原因在于對諸法本源看法的差異。即凡是以“自心”爲諸法本源的洪州、荷澤禅系力主“無情無性”,而以“真心”爲主體的牛頭、石頭禅則力主“無情有性”的。
從理論基礎看,洪州禅系是不能接受“無情有性”說的。馬祖門下的大珠慧海堅持法身、般若不遍于無情,並說:“若見性人,道是亦得,道不是亦得。隨用而說,不滯是非。若不見性人,說翠竹著翠竹,說黃花著黃花,說法身滯法身,說般若不識般若,所以皆成爭論。”〔65〕在此,慧海是運用般若無分別觀解釋此疑難的。在慧海看來,若悟得禅境,自然物我無別、生佛無別、有情無情無別。在此情境下說無情有佛性亦可,說無情無佛性亦可,“隨用而說,不滯是非”。這一論證,是將理論化爲悟境問題,在方法上就是要從清淨心源或佛性的整體顯現日常行事,也就是從全體(理)表現出個別(事)。洪州宗人正是以法身(理)隨時隨處顯現的見解,反對把法身的顯現局限于翠竹黃花的觀點。
事實上,對于無情有佛性這一問題必須從無我的原則上了解,方能正確理會,因爲佛教一切正見都是以無我爲基礎的。如若從我見上來理解,當然會發生許多誤會而不能正確理會這一命題的目的和意義。本來就理體而言,無從談起是有情有佛性,或者是無情有佛性,正因爲情與無情乃至佛性是統一的。但因爲有人從我見出發將法界分爲二節,一分是有情,一分是無情,而以爲只有有情有佛性。因此才針對此等謬見說無情有佛性,其意正有顯示情與無情不二,心性即佛性之旨。吉藏《大乘玄論
佛性義》中說:“若欲明佛性者,不但衆生有佛性,草木亦有佛性,此上對理外無佛性,以辨理內有佛性也。”〔66〕假如從妄想所計執的衆生而言,不但草木無佛性,而且衆生亦無佛性,因爲同是生滅虛妄的事物。若從不生滅的本性而談,不但衆生有佛性,而且草木也有佛性。因此,百丈懷海從釋義入手,力圖化解此疑難。懷海說:
問:“如何是有情無佛性,無情有佛性?”師雲:“從人至佛是聖情執,從人至地獄是凡情執。只如今但于凡聖二境有染愛心,是名有情無佛性。只如今但于凡聖二境及一切有無諸法都無取舍心,亦無無取舍知解,是名無情有佛性。只是無其情系,故名無情,不同木石太虛黃華翠竹之無情,將爲有佛性。若言有者,何故經中不見受記而得成佛者?只如今鑒覺,但不被有情改變,喻如翠竹。無不應機,無不知時,喻如黃華。”又雲:“若踏佛階梯,無情有佛性。若未踏佛階梯,有情無佛性。”〔67〕
這是百丈懷海禅師對“有情無佛性,無情有佛性”命題的論證和解說。這裏,百丈對人所共知的“無情”、“有情”的定義作了修正。他認爲“有情”是有情執,非指有情識的衆生;“無情”是無情執,非指無情識的事物。這樣看來,所謂“有情無佛性”就是說因有情執、有分別、有取舍,因而就無佛性;所謂“無情有佛性”,是說因無情執、無分別、無取舍,因而就有佛性。這是從衆生主體有無情執的角度來講有無佛性,與把宇宙萬類區分爲有情識和無情識兩類而論其有無佛性,其概念的涵義、論證的角度、命題的內容都是不同的。所謂“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68〕若就主體的無情執、無分別、無取舍的悟境而言,作爲主體的一種心靈感悟現象,可以將翠竹比喻不爲情執改變,以黃花比喻應時知機。但這並不是說,翠竹黃花等無情識事物本身具有佛性。〔69〕
這種說法與叁論宗的吉藏大師所說之于無所得人,衆生與草木並是佛性,于所得之人,衆生草木皆不是佛性,有類似之處。當然,二者之著落點是相反的,吉藏以無所得爲歸趣,而禅宗以本覺真心爲旨歸。而先期禅宗更側重于人心、自心,後期禅宗則更重于萬類之中,個個是佛,故有翠竹法身、黃花般若之說是也。
可見,洪州宗人心性論的內容相當豐富,以“平常心是道”爲思想內核,構成了一種心性論的新體系。以平常心是道、非心非佛、無心是道等新理念,對于清淨本心與見聞覺知,有情無佛性與無情有佛性的關系進行了新闡發,從而發展了佛教的心性論、佛性論。百丈懷海的佛性思想,是站在修行的立場上,提高人的主體自覺,強調人的自信與自悟,不受外境所惑,沒有染愛心、沒有分別心、執著心、沒有情執,才是成佛內在所依,才有成佛的可能,這樣才有佛性。將修行與解脫結合在一起,正是他的獨到之處。百丈懷海以他的思想特色,強調主體的自主性精神,充分發揮主體意識的能動作用,主張破除二邊知見與知解,反對種種的執著與分別,做到去住自由,從而達到精神上的絕對解脫。所以在修行上貫徹自然主義的原則,認爲日常行爲運作都是內在佛性的全體示現,一切皆真、任運自然,在自然運作中實現自我超越。
2致力于對中道實相的體悟,截斷一切執著。
懷海禅法強調對中道實相的體認,他從破除二邊知見出發,提倡“割斷兩頭句”、“透出叁句外”,發揚洪州禅特色,截斷一切言句的執著,目的在于證悟解脫的境界,達到心性上的絕對自由。以龍樹《中論》中的“八不”來證明自己的見地,又善于隨時運用不二的觀點來修學和傳法,同時也繼承的發揮慧能南宗禅的頓悟法門。
(1)主張頓悟是大乘的法要。
頓悟論是慧能南宗禅法的核心理論,慧能在《壇經》中對“頓悟”作了說明:“何以頓漸?法即一種,見有遲疾,見遲即漸,見疾即頓。法無漸頓,人有利鈍,故名漸頓。”〔70〕顯然,慧能的“頓悟”說,建立在人性的差異——“利根”與“鈍根”的不同之上。頓悟是爲上根利智的人說的,若是利根衆生只要能一念反觀自心,自識本心,就可頓悟成佛。而到了慧能的弟子輩,卻把“頓悟”說建立在修行方法的不同之上,如慧能的弟子神會說:
見諸教禅者,不許頓悟,要須隨方便始悟。此是大下品之見。〔71〕
這是批評北宗禅法的話,神會把“頓悟”理解成爲“不需隨方便始悟”的法門,也就是“不需要方便”的法門,即是一種沒有固定次序、方法,所謂“單刀直入,直了見性,不言階漸”〔72〕的法門。
而到了慧能的再傳弟子馬祖道一的“頓悟”說,是以平常的生活方式來體悟,他說:“道不用修,但莫汙染。……若欲直會其道,平常心是道。……只如今行住坐臥,應機接物盡是道。”〔73〕像這種“道不用修”、“平常心是道”,乃至“行住坐臥、應機接物盡是道”的說法,無非是在強調一種隨時隨地都可修行的法門;換句話說,是在強調一種不必刻意修行,只用日常生活方式即可頓悟的法門,從百丈懷海這裏就可以看出:
說道修行得佛,有修有證,是心是佛,即心即佛,是佛說,是不了義語……是凡夫前語。不許修行得佛,無修無證,非心非佛,亦是佛說,是了義語……是地位人前語。……但有語句,盡屬不了義教。……了義教是持,不了義教是犯,佛地無持犯。了義、不了義教盡不許也!〔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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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丈懷海的禅法思想及其叢林清規(釋若寬)》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