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南宗禅的言說方式
編輯:張培高
來源:閩南佛學
內容摘要:在禅宗“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法門中,“不立文字”
是最重要特色。它的特點就是以心傳心,薪火相傳。禅宗認爲不可說的東西並非真不可說,問題在于如何說,如何運用特殊的語言和形式表達,由此形成了別具特色的禅思、禅言和禅詩。五家七宗在此基礎上,無論在思想內容、教學還是宗教修行、身心調節方面,或在實踐中都主張隨機任運,沒有固定的規則,或用機鋒、玄言、沈默、棒喝等方式。然而我們仍然可以找到“無法之法”的“法”來。禅宗爲了表達不可說的東西,大體采取了以下叁種言說方式:靜默無言、玄言說禅和以勢說禅。
關鍵詞:南宗禅 言說方式 不可說
作者簡介:張培高,廈門大學哲學系中國哲學研究生;楊莉,西南石油大學人文學院。
禅定,是禅和定的合稱。禅,梵文Dhyana,音譯“禅那”的略稱,意思是心注一意,正思慮;定,梵文Samadhi的音譯,爲心專一境而不散亂的意思。禅定合稱,意爲安靜而止息的雜慮,是大乘佛教修行六度之一。佛教認爲靜坐斂心,專注一境,可達身心輕安、觀照明淨的狀態。所以,以專修禅定爲主的宗派,就稱之爲禅宗。實際上,禅宗是中國特有的稱呼,在印度並沒有這麼一個宗派。禅宗,是在7世紀左右由達摩創立的。關于禅宗的最早淵源,有一個美麗的“拈花一笑”記載。《五燈會元》卷一:
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衆,是時衆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顔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诃迦葉。”
這便是禅宗史上有名的“世尊拈花,迦葉微笑”的公案。它敘述著佛向禅宗初祖迦葉傳授正法眼藏的經過,至今還被人們廣泛傳誦著。在這個“拈花微笑”的動人故事後面蘊含了後來禅宗全部內涵:不立文字、不重經典、蔑視權威。因爲任何語言文字都是對佛法第二性的反映,不是佛法本身;所以如果把語言文字當作佛法本意,那麼就會犯“守指忘月”之誤。佛法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如果僅僅執著于語言文字本身,那麼將會對佛法進行片面化、局部化的肢解。因爲迦葉在“拈花微笑”的刹那間,已經完全體會到了佛陀的真意。佛陀在電光石火之間,把自身和佛法傳給了迦葉;迦葉也在傾刻之間與佛合二爲一,迦葉即是佛,佛即是迦葉。世界即是我即佛,是整體統一的、不可分割的,這構成了禅宗得以成立的一個重要理論基礎。1 禅宗便在此基礎之上,以“不立文字,教外別傳”著稱。
一、概述:禅言的曆史過程
自從達摩創立禅宗之日起一直到五祖弘忍,都是一代一人製。而曆史上的慧能和神秀卻打破了這個傳統的製度,出現了南北兩宗的對峙局面。南以慧能爲主,以頓悟的修行法門,以《金剛經》爲傳心法要;北則以神秀爲主,依《楞伽經》,行“一行叁昧”。這便是著名的“南能北秀”、“南頓北漸”。南北宗的稱呼也在這個時候大大地傳播開來,正如《神會集》中所說:“天下學道者,號此二大師爲南能北秀,天下知聞。因此號,遂有南北兩宗。”實際上,南宗的稱呼,並不僅僅與“南能北秀”有關,還與中國南方和南方精神有關。2
在南北朝時代,南方北方對佛教的態度很不一樣,南重義理北重實踐。南方在佛學研究上,形成了兩派:格義和六家。僧轈在《毗摩羅诘提經義疏序》中說:“自慧風東扇,法言流耴已來,雖曰講肄,格義違而乖本,六家偏而不即。”所謂格義,把佛經的名相與中國書籍內的概念進行比較,把相同的固定下來,以後就作爲理解佛學名相的規範。雖然這有助于理解和翻譯佛經,但是往往又會失去佛典本意,有差之千裏之誤。六家的主要特征是自由發揮思想,不拘泥于佛經之名相和章句。《高僧傳》對支道林和道生作傳時分別稱爲:“每至講肆,善標宗會,而章句或者所遺,時爲守文者所陋”,“生既潛思日久,徹悟言外,乃喟然歎曰:“夫象以盡意,得意則象忘;言以诠理,入理則言息。自經典東流,譯人重阻,多守滯文,鮮見圓義。若忘筌取魚,始可與言道矣!””。支道林與竺道生,都是不拘章句的,領會言外意,故有新義發明。據說道生不拘經典發明“一提闡也能成佛”的主張。當時的人們,不僅不相信,還對他大加譏諷,甚至采取戒律上的處分,將他逐出建業(南京)。後來,道生便由南京到了蘇州虎丘,在虎丘曾對石頭講法,石頭也爲之點頭。可見他們的風格,與當時的“清談”者相近。
南宗禅不立文字的特質,自然與南方“將無同”的簡易、樸實之風有關。然而僅從禅宗言說而言,本身就經過了一個從“藉教悟宗”到“不立文字”的過程。達摩是印度禅到中國禅過程中承印開中的關鍵人物。其最大貢獻在于主張“藉教吾宗”和《楞伽》印心。3“藉教悟宗”中的“教”,便是指四卷本《楞伽經》,有教義、經典之意。“宗”的含義,按潘桂明先生的說法,便是指《椤伽經》卷叁中所說的“自宗通”,是“自覺聖智境界”。要達到“宗”的境界,需要“教”作爲依持。這就表明了達摩時代的禅宗,並不是不立文字的,因爲離不開教,自然也離不開文字。事實上,自達摩起到五祖弘忍,都以《楞伽》印心。道宣《續高僧傳》記載:初,達摩禅師以四卷《楞伽》授可曰:我觀漢地,惟有此經,仁者依行,自得度世。相傳四祖道信的《入道安心法門》亦寫道:“我此心要,依《楞伽經》諸佛心第一。”《楞伽師資記》還說,弘忍和神秀討論《楞伽經》時,“玄理通快,必多利益”。這就使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達摩到弘忍,《楞伽經》一直是師徒承傳的依據。但是,達摩的禅法,也不是一味地強調依持文字。這點可從達摩禅中可以發現。
達摩禅主要是“理入四行”。所謂“理入”就是“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爲客塵妄想所覆,不能顯了。若也舍妄歸真,凝住壁觀。無自他、凡聖等一、堅住不移,更不隨于言教,此即與真理冥狀,無有分別,寂然無名,名之爲理入”4,“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但爲客塵妄想所覆,令舍僞歸真”是自《涅槃經》經過《勝蔓經》而發展起來的如來藏清淨思想。一切衆生和佛本來具有同一真性,只是受到外部環境的幹擾5,自己不能體悟到這一真性。四卷本《楞伽經》對這一思想,反複闡述。如卷二“如來藏自性清淨,轉叁十二相,入于一切衆生身中”,卷四“此如來雖自性清淨,客塵所覆故,猶見不淨”。如果要返回自性清淨,只要凝住壁觀,身心如牆壁,摒除雜念,堅定不移,就可以“真理”同一,證得無分無別,無自無他的清靜境界。要證得這一境界,雖然達摩強調“教”的作用,但“教”在這裏只是作爲入門基礎。不隨“言教”,凝住壁觀才是達到自性清淨的真正途徑。語言文字在證得自性清淨的過程中,作爲橋梁作用的功能在這裏卻不起作用,讓位給“凝住壁觀”了。“凝住壁觀”禅法的基本特征便是身心如牆壁,終日默然。所以也可以說在達摩禅法中已經含有否定語言文字傾向。這一點在僧璨《信心銘》中可以找到證明:“多言多慮,轉不相應。絕言絕慮,無處不通。”6這一傾向到六祖慧能時正式提出。
慧能不僅認爲佛理跟文字沒有關系,而且還認爲佛理的證得也不需要坐禅。他說:“諸佛妙理,非關文字”;“道在心悟,豈在坐也。”7《壇經》機緣品中還記述著慧能爲法達說法的故事。法達自七歲就出家,念過《法華經》超過叁千遍,仍然不能體悟。慧能聽了他的述說之後,便說出了著名的偈:“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誦經久不明,與義作仇家。”8說的是語言文字不但不能幫助理解佛理,反而成爲證悟佛理的絆腳石,即“仇家”。法達聽完後,也作了一偈,他說:“經誦叁千遍,曹溪一句亡。”在他們師徒的眼中,語言文字只是權設,對了解真正佛理,體會真如,並不起直接幫助。因爲禅的真正體驗是在當下,即心即佛。在慧能看來,識得本心,即是解脫。他說:“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9他還說:“不悟,即佛是衆生;一念悟時,衆生是佛。故知,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自心中,頓見真如本性。”10慧能還引用《菩薩戒經》和《維摩诘經》加以證明。《菩薩戒經》也認爲,人本來是清靜的,如果能識心見性,那麼就能夠成佛。慧能認爲一切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經,只是應機而設。
在修法上慧能主張“叁無”,即以無念爲宗、無相爲體、無住爲本。無相者,于相而離相;無念者,于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所謂“無相”,即不要對諸相産生執著。“無念”和“無住”是相聯系的一組概念。所謂的“無念”就是要做到“于自念上離境,不于法上念生”。這就是說並非要去除自然之念,而是在于不依境起,不隨法生。所以說,無念強調的是真如佛性的自然發揮或心靈的直接感受。“無住”是指人之本性。可是本性有真、俗之分。所謂真,自然就指如來藏清淨佛性;所謂俗就是指世俗本性。然而這裏,“無住”強調的是世俗本性。就是無執著、自然無礙、隨心任運的意思。在此理論基礎上,“觸類是道而任心”和“即事而真”的理論被提了出來。“觸類是道而任心”是宗密在概括洪州宗特點時提出來的。因爲馬祖道一提出了“平常心是道”。其意義在于把現實人心的一切活動看作是佛性的全體顯現,將能動主體的所有物質、精神生活看作如來藏佛性的直接發揮運用。正如他自己所說:
道不用修,但莫汙染。……若欲直會其道,平常心是道。何謂平常心?無造作,無取舍,無斷常,無凡無聖。11
馬祖道一所建立的禅學思想,要求否定文字的作用。經歸藏,禅歸海,唯有獨超物外的公案,才可以明確說明這點。馬祖道一的弟子,百丈懷海、黃檗希運、臨濟義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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