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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論南宗禅的言說方式(張培高)▪P3

  ..續本文上一頁既不能執著空空的兩手,也不能執著鋤頭,要超越有無之相對法。曹山本寂曾經也作過類似的詩:“焰裏寒冰結,楊花九月飛。泥牛吼水面,木馬逐風嘶。”這首詩如果按常規的思維去解釋,也解釋不了。因爲火焰裏是絕對不可能結冰的,楊花也不會在九月開的。泥牛遇水則化,怎麼可能在水裏叫呢?木馬怎麼會在風中嘶叫呢?其實這也是本寂設的一個情境,他同樣告訴你要突破並超越火和冰相對立的常規思維,達到對立面的相互統一。

  禅師們在接引學人的時候,有時候還采取答非所問的方式。趙州從谂和洞山良價的答問可謂典型。“僧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曰:“庭前柏樹子。””29有一僧問洞山良價:“什麼是佛?”禅師回答:“麻叁斤!”30人家問的是佛及佛法大意,可答的是庭前的柏樹子和麻叁斤。真是答非所問,風牛馬不相及。此類問答在禅宗公案裏很多。又如有人問從谂:“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從谂回答道:“老僧在青州作得一領布衫,重七斤。”31在禅師們看來,“道”本來就是不可說,如果說不出來就是道。從谂的答非所問,正好破除學生的妄想和對文字的依賴。事實上,禅師們深深地意識到語言文字與它們表達意義之間的區別,並且極力突破約定俗成所給它們的關系,把語言文字符號與原來所具有的意義完全分割開來。于是得以任意使用語言文字,根本不必顧慮它是否符合邏輯和語法的固定規則,因此如果按常規的邏輯根本無法理解和解釋,從而告訴弟子們悟道首先就不能執著語言文字,徹悟言外,這樣心才能完全解脫。

  禅師們在接引學生的時候,也不僅僅是沈默不言或者答非所問,有時還采用隱語雙關、借題發揮和假設前提的方式,截斷學人的常規思維,破除學生的妄想,促使他們反觀自身,明白佛原來是自身。慧可還沒有開悟之前,心中有煩惱,于是便問達摩:“我心未甯,乞師與安。”達摩便說:“將心來,與汝安。”慧可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達摩于是說:“我與汝安心竟。”32達摩便借題發揮,將計就計,緊逼追問。在這兩句很平常的話中,隱伏著殺機,逼使慧可割斷日常思維,反觀自身:是誰擾亂了我,心在哪裏,于是便能突然明白:是自己束縛了自己。二祖的“將罪來,與汝忏”、叁祖的“誰縛汝”33和馬祖道一的“何不自射”34都是同一類答問方式。這類言說方式的特點就是借題發揮,把人逼進死胡同,在死胡同中反觀自己。禅師們還善于運用隱語雙關的言說方式。大珠慧海是馬祖道一的得意弟子,他悟道後,參拜他的人很多,有幾位法師向他請教,說:“如何是佛。”慧海即刻回答說:“清潭對面,非佛而誰?”35如果慧海的回答還沒有使你反觀自身,那麼百丈懷海的“你是誰”的反诘,應該會使人一目了然。《五燈會元》卷叁記載,有一僧人問懷海道:“請問大師,如何是佛?”懷海禅師反問道:“你是誰?”佛是誰?佛就是你自己,這是每一個禅師所要追求的,也是每個禅師設情、設境最終所要告訴的結果。無論自相矛盾、答非所問還是借題發揮,都只是一種手段,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認識自己,從逐外轉向追內。這一點臨濟義玄說得很清楚:“一句中須具叁玄門,一玄門須具叁要。有權有實,有照有用。”36

  (叁)以勢說禅

  既用玄言,又不用玄言,而代之以各種動作,也是禅師們繞路說禅的另一種平常但又獨特的方式。釋迦牟尼的拈花動作就已經開了以勢說禅的先河。以勢說禅無論在運用的目的上,還是表現形式上與玄言說禅有很大的一致性。從運用目的上而言,都爲使學人突破常規思維,反觀自身。從表現形式上說,都沒有固定的規則,主張靈活運用。“勢”有多種,較常見的有棒喝、畫圓、打地、拳打腳踢、摔東西、喝佛罵祖等等。有些禅師喜歡用喝,有些禅師喜歡用打,還有些禅師喜歡畫圓,總之各有各的愛好,各有各的特色。比如,臨濟義玄接引學人時多用喝,德山宣鑒則喜歡用棒,後人在評價他們的風格時說:“德山棒如雨點,臨濟似雷奔。”37德山棒如雨點那般稠密,臨濟喝則有雷霆萬鈞之勢。洪州宗的基本禅法理論已經介紹過,就是“即心即佛”,相應地在接引學人,轉述、表達禅意時也是隨機運用,沒有固定的規則。經常說的“擔柴挑水無非妙道”並不僅僅是針對個人修行而言,還可以形容教導接引的方式。

  南嶽懷讓和馬祖道一之間發生的著名的磨磚成鏡的故事就是“以勢說禅”的典範。馬祖道一在老師懷讓的基礎上開創了大機大用的禅風。馬祖在接引學人時隨意而任心,有時用玄言,有時用勢,有時語勢兼用。就以“勢”而言,道一比較喜歡用圓相、捏和打。比如捏,在百丈野鴨子的公案中,馬祖就用了捏的動作,使懷海有所參悟。《古尊宿語》卷一載:“一日隨侍馬祖路行次,聞野鴨聲。馬祖雲:“什麼聲。”師雲:“野鴨聲。”良久馬祖雲:“適來聲向什麼處去。”師雲:“飛過去。”馬祖回頭,將師鼻便耹。師作痛聲。馬祖雲:“又道飛過去。”師于言下有省。”又如圓相。“有小師耽源行腳回,于師前畫個圓相,就上拜了立。師曰:“汝莫欲作佛否?”曰:“某甲不解捏目。”師曰:“吾不如汝。”小師不對。”38所謂的圓相,就是畫圓圈。39在這則公案中,馬祖道一看到耽源遊歸來時,便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圈,上前禮拜後又站回圈內並對他說:你莫非想作佛?耽源的回答雖說是答非所問,但是道一“我不如你”的回答則表明了贊同小和尚的回答。因爲小和尚已經領悟了道一圓的含義。

  黃檗希運雖然沒有直承道一,但是已經從懷海身上承繼了道一大機大用的禅風,並把它發揮得更加淩烈。“打”是黃檗希運最常用的接引方式。百丈懷海和臨濟義玄被黃檗希運打的著名公案就很好地體現其機法的峻烈。這兩則公案分別記載在《五燈公元》卷四和卷十一中。

  丈一日問師:“甚麼處去來?”曰:“大雄山下采菌子來。”丈曰:“還見大蟲麼?”師便作虎聲。丈拈斧作斫勢。師即打丈一掴。丈吟吟而笑,便歸。上堂曰:“大雄山下有一大蟲,汝等諸人也須好看。百丈老漢今日親遭一口。”40

  黃檗希運作虎聲,百丈懷海作斫勢,這表明師徒兩人都已經超越時空,直接體認到禅,達到真正的般若直觀。希運順勢打了一下懷海更是進一步表明了自己體認到物我統一、自由自在的境界。而懷海吟吟之笑則說明對希運這種境界和禅風的認可。而義玄叁問叁挨打則更清楚地表明其禅的風格。臨濟義玄被打之後,在其師的指引下參拜了高安大愚禅師。大愚禅師爲其解惑,義玄言下大悟。臨濟義玄告別大愚回到黃檗山,希運見到他便問:大愚爲你說了些什麼。義玄把情況複述了一遍後,便打了希運一拳。表明自己已經領悟其師的用意和佛法大意。

  臨濟義玄的禅風跟他老師一樣峻烈。在接引學人方式上,他創立了叁玄叁要、四照用、四賓主等方式。此中臨濟四喝最爲有名,也最系統。其四喝是:“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有時一喝如踞地師子,有時一喝如探罕影草,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41這種峻烈的風格,發展到極端便表現出呵佛罵祖,焚佛經、佛像等蔑視權威的行爲。當然了禅師們有時候也會用比較溫和方式,比如傅大士揮尺,百丈卷席等。無論禅風的淩烈還是溫和,都只是接引學人的手段,目的在于激發學人開動腦筋獨立思維,通過自己的思考領悟佛法。這也是禅師們繞路說禅、不予說破的又一個重要原因。

  禅宗無論是運用沈默、玄言還是動作都在“言”說不可說,但最終歸結爲“不二”。因爲有言還是無言都只是“止小兒啼”的權機。對于禅師們和學人而言最終目的不是掌握這些言說方式本身,而是理解和體會言說的指向,所以他們最終也能夠從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當然他們的解脫並不是尋求一個新的彼岸,而是內心的高度自由。青原惟信的“叁般見解”就充分展示他獲得那份自由的心境。他說:“叁十前還沒有參禅的時候,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等參悟有一段時間後,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等到完全參悟的時候,見山還是那山,見水還是那水。”42完全參悟之後,雖然見山還是那山,水還是那水,但此時的心境跟還沒有參禅的時候相比,絕不可同日而語,因爲這時他已經和那山、那水融爲一體了,已經沒有物我之分了。所以禅宗的修行和解脫可以用一句來概括:“饑來吃飯,困來眠。”

  〔1 劉澤亮:《黃檗禅哲學思想研究》,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2頁。

  〔2 印順:《中國禅宗史》,江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72頁。

  〔3劉澤亮:《黃檗禅哲學思想研究》,第14頁。

  〔4 淨覺:《椤伽師資記》,《大正藏》第85冊。

  〔5《楞伽經》卷一:猶如猛風吹大海水,外境界飄蕩心海,識浪不斷。見《大正藏》第16冊。

  〔6 僧璨:《信心銘》,《大正藏》第82冊。

  〔7 《壇經》,《大正藏》第48冊。

  〔8 同上。

  〔9 同上。

  〔10 同上。

  〔11《馬祖道一師語錄》。

  〔12《古尊宿語錄》卷十一,《大正藏》第48冊。

  〔13〕關于“觸目是道”和“即事而真”的區別,呂贗先生曾經指出臨濟比較重視從主觀方面來體會理事關系而曹洞則注重從主觀方面說明。參見呂贗,《中國佛學源流略講》,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一版,第247頁。

  〔14《景德傳燈錄》卷十四。

  〔15 《大慧語錄》。

  〔16《宏智正覺禅師廣錄》卷八,《大正藏》第48冊。

  〔17《宏智正覺禅師廣錄》卷六,《大正藏》第48冊。

  〔18 劉澤亮:《語默之間》:不立文字與不離文字,《中國禅學》,2002年第一卷。

  〔19 同上。

  〔20 邢東風:《中國佛教南宗禅的無法之法》《哲學研究》,1991年第6期。

  〔21 淨覺:《椤伽師資記》,《大正藏》第85冊。

  〔22 李淼:《中國禅宗大全》,長春出版社1991年版,第226頁。

  〔23瞿汝稷集:《指月錄》卷四。

  〔24《壇經》,《大正藏》第48冊。

   〔25〕慧海:《大珠慧海頓悟要門》記載:師初至江西,參馬祖。……祖曰:自家寶藏不顧,抛家散走作什麼,我這裏一物也無,求什麼佛法。……祖曰:“即今問我者,是汝寶藏,一切具足,更無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各外求覓。”參見李淼.中國禅宗大全,第91頁。陶靜〔26 李淼:《中國禅宗大全》,第57頁。

  〔27 同上,第105頁。

  〔28 同上,第102頁。

  〔29《五燈會元》卷四,《大正藏》第48冊。

  〔30《五燈會元》卷十叁,《大正藏》第48冊。

  〔31《五燈會元》卷四,《大正藏》第48冊。

  〔32《五燈會元》卷一,《大正藏》第48冊。

  〔33同上。

  〔34《五燈會元》卷叁,《大正藏》第48冊。

  〔35同上。

  〔36《五燈會元》卷十,《大正藏》第48冊。

  〔37《碧岩錄》第87則,《大正藏》第48冊。

  〔38《五燈會元》卷二,《大正藏》第48冊。

  〔39〕有關于圓相與禅說的關系,可參考劉澤亮教授的論文《易相與禅說》,載于廈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3年第6期。

  〔40《五燈會元》卷四,《大正藏》第48冊。

  〔41《五燈會元》卷十一,《大正藏》第48冊。

  〔42《五燈會元》卷叁七,《大正藏》第48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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