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大乘是佛說”的基本理念
編輯:釋淨旻
來源:閩南佛學
內容提要:19世紀以來,深受歐美學風浸潤的日本佛學界,開始著力于以文獻考據爲能事,以剝離信仰爲特點的所謂“現代佛教學術研究”,疑古之風盛行。期間,在北傳佛教占主導地位的大乘信仰及其命脈所系的大乘經受到質疑,逐漸在學術界形成了“大乘非佛說”的主流意識,並大有滲透教界、動搖中國佛教根本基石的危險。
本文通過對“佛說”的界定,對“大乘非佛說”論由來的回顧,對曆史上兩種思潮發展、碰撞的簡述,進而以雙方共許的《阿含經》、聲聞律以及部分大乘經論爲依據,對持上述見解者的叁條主要論點進行逐項辨正,強調公元1世紀以來大乘佛教的勃然興起乃“複興”而非“新興”,闡明大乘顯密經教既源于佛陀本懷,又出之佛陀時代。
關鍵詞:大乘經 佛說 非佛說 結集
作者簡介:釋淨旻,1993年畢業于普陀山佛學院第一屆本科,普陀山佛教文化研究所常務副所長。
佛教自東傳震旦,紮根沃土,一時間“禅開五葉,教創臺賢",八宗爭豔,四衆皈心,燦然凝聚成華夏文明中獨放異彩的佛教文化圈,縱橫發展,綿延至今。綜觀古德之創宗立義,方便多門,歸元無二,莫不體佛心而依佛語,故此八宗無不與大乘修多羅藏結成魚水關系,如:天臺宗與《法華經》;賢首宗與《華嚴經》;法相宗與《解深密經》;叁論宗與《大品般若經》;禅宗與《楞伽經》;1律宗與《梵網經》;2密宗與《大日經》;淨土宗與《無量壽經》。嚴格地說,如果沒有這些大乘經典,今天意義上的佛教八宗就無從圓滿建立。換言之,如果沒有大乘修多羅藏,也就沒有今天的“中國佛教"之存在!——其爲中國佛教的大根大本,可以明見。
對于“大乘是佛說"的論證和強調,正是爲了維護中國佛教的慧命,保持中國佛教的特色。
一、大乘佛說非佛說的抗衡
什麼是“佛說"?所謂佛說,特指釋迦本師“從得道夜至涅夜"一代時教中所有的聲教,亦即佛陀語業“正教輪";同時,凡經佛陀親加印可的弟子說、仙人說、諸天說、化人說等,亦可視爲“佛說"。除此之外,古今一切符合叁法印標准的微妙善語,統歸“佛法"範疇,非屬“佛說"之列。故不得混濫于廣義的佛說。大乘佛說、非佛說的不同主張,有謂早在距佛滅一百十六年頃,即可見其萌芽。如嘉祥《叁論玄義》卷下載:
百一十六年外,有舶主兒,名摩诃提婆,端正聰明,作叁逆罪,後入佛法。凡有二事:一者取諸大乘經,內叁藏釋之——諸阿羅漢結集法藏時,已簡此義(按:指大乘經義),而大衆部用此義,上座部不用之,因而起诤,遂成二部……
這被認爲是部派佛教根本分裂的一個主要因素。至佛滅二百年際的大衆部中,上述不同的觀念業已形成鮮明堡壘。如真谛《部執異論疏》記載:
佛滅二百年的大衆部第一次枝末分裂,很大程度上導源于對大乘經的信受與否:其中信受大乘經者,稱“一說部";不信大乘經者,稱“說出世部"。3
這種分歧,向後轉而成爲區別北傳佛教與南傳佛教的重要標志之一。
佛滅九百年以降,堅意之《入大乘論》、彌勒之《大乘莊嚴經論》、無著之《顯揚聖教論》、護法之《成唯識論》等,紛紛以雄智銳辯對破非難,光顯“大乘是佛說"的正見;至玄奘法師遊學印度,造《製惡見論》,重申此義,遂成定量。在號稱“北傳佛教中樞"的我國,時節因緣造就了大乘摩诃衍法主導教界、浸潤八方的格局,同“小乘是佛說"一樣,“大乘是佛說"的觀點曆來不折不扣地爲我國絕大多數漢藏佛教學者所接受。從漢至清,這種觀念幾乎從未受到任何動搖。4
日本江戶中葉的延亨元年(1744年)八月,富永仲基著《出定後語》二卷,倡大乘非佛說,打響了翻案性的一炮。繼之以“明治時代,西方的佛教研究法漸漸傳入我國(日本),西洋人所研究的佛教以南傳佛教爲主,這即是僅傳誦原始佛典的“小乘佛教”。……日本佛教學者受了這一風潮的影響,遂開啓漢譯小乘佛典與巴利聖典綜合研究之風,並且稱之爲“原始佛教”。”5于是,明治叁十四年(1901年)村上專精所著的《佛教統一論·大綱篇》,明治四十叁年(1910年)姊崎正治出版的《根本佛教》等,都典型地表達了富于南傳、歐化思想的大乘非佛說論。進入大正、昭和時代(1912-1988),這種學風更以一種“領導現代佛學新潮流”的態勢,澎湃于整個東西方學術界,並突出表現在一個時期以來的佛學著述均極其肯定地宣稱:
大乘佛教約公元1世紀前後産生于印度南方大衆部中的某些支派,並經龍樹、無著等論師的整理、闡揚,乃至受到印度教等神教思想的影響,而以原始佛教、部派佛教、大乘顯教、大乘密教的曆程漸次演進完成。大乘經典作爲佛教新興思想的産物,最早亦成立于佛滅五百年左右,故其既非出之佛世,更非阿難誦出,當可斷言。
對此,我們不妨再引證日本田村芳朗、梅原猛合著《天臺思想》6中的一段敘述:釋迦的智慧産生佛教,不久,釋迦的智慧成爲形骸化的時代也來臨了……大乘佛教否定形骸化的傳統佛教,是使佛教得以接近民衆的佛教革新運動……在這個革新運動中,運動的指導者們實行了大膽的嘗試,那就是經典的創作。他們用釋迦之名表現自己的思想。這些佛經的作者是與偉大的敘事詩7之作者同時代的人,他們斷然的利用了詩的想象力來創作經典。其結果就是我們今天讀到的具有強烈戲劇性格的大乘佛典。
我國佛教界有識之士于20世紀20年代以來,曾就此引發過多次抗辯。如1923年初,支那內學院王恩洋居士針對當時部分國內學者附和東洋論調,“鹹謂大乘契經皆後世僞作,佛法教理實由思想進化次第發展,非佛一人所創立”,特著《大乘非佛說辨》,“正彼非是”。又如1988年6月,《上海佛教》季刊編委遊有維居士,本著太虛大師“一切佛法皆源從釋尊菩提場朗然大覺之心海所流出”的原則,爲闡明大乘“非從小乘進化發展而來”,依據天臺五時說,發表《關于大乘是佛說的論述》。但其立論,往往只注重理論探究,忽略于史學考據,因而多不爲一般學者所采信。相比之下,日本佛教學者所作的抗辯,則要有力多了。如著名的伊藤義賢博士(1885—1969年),立足史料,廣證博考,通過二十余年的研究,著成煌煌佳構《大乘非佛說論之批判》,頗爲學者見重,惜乎迄今尚無完整的漢譯本。
二、“大乘是佛說”的捍衛
必須正視到,傾向于獨尊漢傳《阿含經》和南傳巴利文叁藏,片面信從日本學術考證,輕視中華傳統成果的大乘非佛說論,目前幾乎充斥學界,且有被奉爲“純正佛法”而動搖中國佛教根本基石的危險!本文試將持“大乘非佛說”見的學者所津津樂道的典型理由歸納爲叁點,一一辨析,公諸教界,以正視聽。其理由之一:就教主而言,原始佛教的佛陀是人間的、現實生活中的人;而大乘佛教中的佛陀是超人間、超現實的,已被神化了的;就教理而言,原始《阿含》聖典多采用言行錄的體裁,思想較爲淳樸,而大乘經典文藝色彩濃厚,其理論體系則更趨龐大深邃,充滿了進化軌迹。
筆者以爲,“諸佛世尊,皆出人間”固爲史實,然而,“上下及四方,諸有所生物,天及世間人,唯佛爲最上”。佛爲四聖之極,人爲六凡之一,從這個意義上講,“佛”畢竟是不共于“人”的。在佛陀一代弘化生涯中,出于對不同衆生的根機和習性的考慮,必以一種能爲其欣然從受的形象而出現,故或老比丘掃地穿針,或滿月相放光動地,俱屬如來“身輪不思議化”,所謂的“人間”與“超人間”在佛來說實在是一體兩面,並無矛盾。問題在于許多人只習慣接受那些使人不太感到吃驚的事物,而對與其常識懸殊過大的,如佛之叁十二相、叁身四智、菩薩本生等,則多斥之爲神化、理想化,就像以往有些人刻意排斥特異功能的存在一樣。
今即以《阿含》爲例:《雜阿含》第六○四經,謂佛:
身色如金山,端嚴甚微妙,行步如鵝王,面如淨滿月……大海及大地,城郭並諸山,牟尼足所踐,動搖如浪舟……世尊身光明,普照城邑中,民人蒙佛光,涼若旃檀塗。
《長阿含》卷一《大本經》,在釋尊向比丘們講述往昔毗婆屍佛降生因緣時說:
太子生地動,大光靡不照……菩薩出胎時,清淨無染汙……兩足尊生時,安行于七步……兩足尊生時,二泉自湧出,諸天懷敬養,奉寶蓋寶扇……
並一再說明,此爲諸佛出世的“常法”!卷二《遊行經》,還有遙見釋尊“在巴陵樹下,容貌端正,諸根寂定,善調第一。……叁十二相、八十種好,莊嚴其身”以及卷十四《梵動經》末“當佛說此法時,大千世界叁返六種震動”的記載,均可作爲佛陀具有超人間性的佐證。因此,我們確信:“佛爲出世叁乘聖衆中之大聖,人天猶爲凡世,不得與凡世人倫聖哲混同。”8
在說法的內容方面,佛陀始終堅持《維摩經》所說的“應病與藥,令得服行”的施教方針。毫無疑問,佛陀的確向弟子傳播過諸如四谛、五蘊、十二因緣、四念處、八正道等較爲樸實的思想理論,但這不等于佛陀就不可能向弟子們傳播真如實相、唯識性空、六度萬行等大乘深義。《法華經·方便品》明確指出:
爲求聲聞者,說四谛法,度生老病死,究竟涅;爲求辟支佛者,說十二因緣;爲諸菩薩,說六波羅蜜,令得阿耨多羅叁藐叁菩提,成一切種智。
同經《如來壽量品》又說:
諸善男子,如來所演經典,皆爲度脫衆生。……以諸衆生有種種性、種種欲、種種行、種種憶想分別故,欲令生諸善根,以若幹因緣、譬喻、言辭,種種說法,所作佛事未曾暫廢。陶靜 由此可知,佛法雖有大小、廣略、深淺等差異,但均從佛陀一時圓證的大覺心海中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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