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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的詩僧與僧詩(高華平)▪P4

  ..續本文上一頁詩言幽人、過客、遠嶽、春山、紫臺、綠竹,是一首較純粹的寫景贈別之作。但如果你堅持讀到最後,就不難發現作者作爲一名詩僧所特有的禅心——他希望皇甫冉能如“經行”一樣,走到“雲峰外”去,進入到禅宗的更高境界:“齊心去住間。”這實際也是禅觀中的“通隱”,即將“去”與“住”等量齊觀。即使如《送人得蕩子歸倡婦》《棲霞山夜坐》這模擬較典型地表現了其“世俗傾向”的詩作,亦反映出了詩人某種佛教觀念和禅境:

  垂涕憑回信,爲語柳園人。情知難獨守,又是一陽春。

  ——《送人得蕩子歸倡婦》

  山頭戒壇路,幽映雲岩側。四面青石床,一峰苔藓色。松風靜複起,月影開還黑。何獨乘夜來,殊非晝所得。

  ——《棲霞山夜坐》

  《送人得蕩子歸倡婦》是一首“賦得”體詩,題中“得”字即表明此點。詩中作者以擬遊子答歌妓的口吻作爲送行之語。論者以爲此詩恰好表明了靈一“對人間情愛的理解”,表現了其未至寂滅的一片心地,“爲大曆詩僧的世俗化傾向開了無聲”47。但在我看來,這正反映了詩人佛教詩僧的宗教特點。因爲南朝以來,佛教僧侶由于受到佛經中色相描寫的影響,歌詠男女愛情已蔚然成風,如釋惠休的《怨歌行》、釋寶月的《估客樂》、《行路難》、釋法雲的《叁洲歌》,以及雖主要生活于陳、隋,但仍被編入《全唐詩》的釋惠

  的《獨詠杵搗衣歌》等,都是這類作品。故鍾嵘《詩品》卷下稱惠休、道猷、寶月諸人詩爲“淫靡”;而清人毛先舒《詩坻辯》卷二有“六朝釋子多賦豔詞”之歎48。關于此點,我已有另文探討,此不贅述。這說明,靈一以豔詞的形式作送別之詩,並非其世俗化的表現,而正是其宗教性的反映。李嘉佑詩稱靈一“法許廬山遠,詩傳休上人”,其根據或正在此。而考察此時其它佛教詩僧的作品,又可以發現,靈一的這種借豔詞寫贈別的詩作,在當時是絕無僅有的。這又從另一個側面表現了詩僧靈一對色空觀念的獨特理解。

  《棲霞山夜坐》一詩,首聯寫月下戒壇路,颔聯、頸聯寫詩人夜坐時的景色。尾聯寫詩人心中的疑問:爲何夜間來到這裏,看到的一切與白天完全不同,完全是另一種美?這是一種邏輯的思考,也是一種審美的思索,更是一種自覺的禅觀。它似問實似答。因禅宗講究“平常心是道”,“擔水搬柴,無非妙道”。靈一的此詩亦蘊含抑或表現了這一禅理。河內昭圓說:“黃昏時分欲令人淒迷的迷蒙的綠色、冷淡沈靜的氣氛,靈一尋求的是這樣的美。深沈的夜山,空氣澄靜,只有無心的月色,靈一尋求的是這等于無的寂靜。”49作爲唐代“詩僧”群體的始祖,靈一的詩對此後僧詩的發展具有深遠的影響。高仲武在《中興間氣集》卷下說:“自齊梁以來,道人工文者多矣。罕有入其流者,一公乃能刻意精妙”。50所謂“刻意精妙”,既包括其對景物、意象的選取、提煉,也包括其對詩歌詞句的錘煉。如《棲霞山夜坐》中“松風靜複起,月影開還黑”一聯,前者對景物之動靜、明暗的精確描繪,後者對字詞的細致推敲,實開中晚唐僧詩“清苦”特色和“苦吟”作風之先聲。而其《送明素上人歸楚觐省》和《送人得蕩子歸娼婦》等作,又應對寒山、拾得詩的世俗化傾向有所啓示。

  (二)護國和清江

  護國,生平不詳。儲仲君在《唐才子傳校箋》卷第二述護國事迹雲:“江南詩僧。劉禹錫《澈上人文集紀》(《劉禹錫集》卷第一九)雲:“世之言詩僧多出江左,靈一導其源,護國襲之”。當與靈一同時而略後,張渭有《哭護國上人詩》(《唐詩紀事》卷二“張渭"條引)。張渭,登天寶二年(743)進士第,大曆間仕至禮部侍郎,典大曆七年(772)、八年、九年貢舉,大曆末即不見其行迹。護國之卒在渭前,或在大曆中。《又玄集》卷下載護國《許州趙使君孩子蒣日》一詩。《唐詩紀事》卷七叁錄護國詩二首。《全唐詩》卷八一一收護國詩十二首。”《全唐詩補編》不見護國詩,說明護國今天可知的作品實只有此數。

  關于護國的生平,目前唯一可據的是張渭的《哭護國上人詩》,詩雲:“昔喜叁身淨,今悲萬劫長。不應歸北鬥,多是向西方。舍利衆生得,袈裟弟子將。鼠行殘藥碗,蟲網舊繩床。別起千花塔,空留一草堂。支公何處去,神理竟茫茫。”但詩中也沒有提供更多有用的東西,護國義學似無可述。這裏我們只能就其十二首詩作些分析。

  在護國現存的十二首詩中,《許州鄭使君孩子》一詩亦作法振詩,因此可以肯定爲護國的詩作實只有十一首。而這十一首詩除《歸山作》、《臨川道中》二詩外,其余均爲應對酬答之作。但不論哪類作品,護國詩留給人的印象都是,他對義理思考不多,而對世間人事則頗爲關心。其《歸山作》雲:

  喧靜各有路,偶隨心所安。縱然在市朝,終不忘林巒。四皓將拂衣,二疏能持冠。窗前隱逸傳,每日叁時看。靳尚那可論,屈原亦可歎。至今黃泉下,名及表雲端。松牖見初月,花間禮古壇。何處論心懷?世上空漫漫。

  護國一方面“隨心所安”,留戀林巒;另一方面又對青史留名不能忘懷。因此對身處“松牖”、“古壇”間,無人與論其胸懷頗感失落。他的《山中寄王員外》詩說希望王員外“望在軒階近,恩沾雨露多”。而他自己的心裏亦向往“移居傥得地,長願接瓊林”。《贈張附馬斑竹柱杖》詩又說:“爲有歲寒堪贈遠,玉階行處願提攜”。《別盛安》詩竟對自己及朋友的不得志感到憤怒:“欲除豺虎論叁略,莫對雲山詠《四愁》。親故相逢且借問,古來無種是王侯。”護國接觸的社會面遠比靈一要廣,讀他的詩使人仿佛又讀到了初盛唐人的作品。這或許是中唐時人們的社會信心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恢複的反映。

  清江,《宋高僧傳》卷十五《唐襄州辨覺寺清江傳》雲:“釋清江,會稽人也,不詳氏族。幼悟泡身拘羁鞅,因入精舍,便戀空門。初從昙一諷誦經法。大曆初,往靈隱山天竺寺求法,爲守真門下弟子。”51又“還聽習一公《相疏》並《南山律鈔》”。“嘗于一公少因不足,亦有舍和尚之譏,由是遊方服勤”。後又悟“天下行半,少有如我本師者”。遂返回昙一門下忏悔哀求,得昙一諒解,“複爲師資如初”。昙一示寂後,清江再遊四方,並于大曆八年遇南陽國忠禅師,得密傳心要。後歸越中。約于元和六年(811)卒。52

  清江的佛教義學明顯高出護國,他先後跟隨律師昙一和“外精律儀,而第一義素所長也”的靈隱山天竺寺大和尚守真學習律學53,又曾隨國忠法師得禅宗心要,並遊方遍訪名師,僧傳稱其爲“精義入神”,“長者品量之曰:釋門千裏駒也”。54可惜清江似乎沒有義學著述。故法照只說:“一國詩名遠,多生律行高。”55即其詩著名,律行著名,但義學無聞。

  《全唐詩》現存清江的詩二十首,殘句一。其中《送別贊律師歸嵩山》“一作無可詩”,《精舍遇雨》、《送波羅門》、《小雪》叁首,“一作可止詩”,《送韋參軍江陵》“一作戴叔倫詩”。《全唐詩補編》無清江詩。這樣,今天能肯定爲清江的詩作共15首。從內容上看,清江詩基本是自己生活的“實錄”。即遊方訪道的聞見,對自身貧病的嗟歎,自身修行的願望和未達到目標的自責。從詩的題材來看,則多爲酬答之作。如《早發陝州途中贈嚴秘書》雲:

  此身雖不系,憂道亦勞生。萬裏江湖夢,千山雨雪行。人家依舊壘,關路閉層城。未盡交河虜,猶屯細柳兵。艱難嗟遠客,棲托賴深情。貧病吾何(一作將)有,精修謝少卿。

  詩的前四句寫詩人自身的經曆,在“憂道亦勞生”的感慨中顯出作者早年的志願及現在的無奈;後四句是寫實,反映了當時動亂的社會面貌;最後四句是詩人對嚴維(嚴秘書)的感激以及自己的決心——以精修佛道來報答深情。

  清江的詩在一定程度上顯出唐代僧詩的“清苦”風格。愁苦、寂寞諸語在清江詩中已屢見不鮮。《早春書寄河南崔少府》雲:“病身空益老,愁鬓不知春”。《春遊司直城西鸬鹚溪別業》雲:“家貧知素行,心苦見清溪”。“禅機空寂寞,雅趣賴相攜”。《送堅上人歸杭州天竺寺》雲:“歸臥南天竺,禅心更寂寞。”《送贊律師歸嵩山》雲:“清貧修道苦,孝友別家難。”《登樓望月寄鳳翔李少尹》雲:“軒車不重無名客,此地誰能訪寂寥。”等等,都是其例。只有《七夕》一詩雲:

  七夕景迢迢,相逢只一宵。月爲開帳燭,雲作渡河橋。映水金冠動,當風玉佩搖。唯愁更漏促,離別在明朝。

  這是一首純粹的情詩,盡管當時已遭物議,但如果能了解南朝以來惠休上人所建立的僧詩傳統,則實在不必對此大驚小怪。

  (叁)法振和靈澈

  法振,一作法貞或法震,其生平材料很少,不可詳論。《唐詩紀事》卷七十叁錄有法振詩七首,另有李益與振同賦《應門綠苔》及李益《送賈

  秘校東歸寄振上人》詩,可知法振應爲大曆詩人,與李益、賈

  等交往較深。又,《全唐詩》卷二百五十載皇甫冉《寄振上人無礙寺所居》詩雲:“戀親時見在人群,多在東山就白雲。獨坐焚香誦經處,深山古寺雪紛紛。”無礙寺在鄭州新鄭縣,可知法振曾駐錫新鄭;而從皇甫冉“戀親時見在人群”詩句來看,法振不大可能遠遊出家,他或即新鄭人。

  《全唐詩》卷八百十一收法振詩十六首,殘句一,且無與他人重出者。《全唐詩補編》無法振詩。大概因法振是一位雖身屬僧籍,但又俗情特重的僧侶,故他的詩所顯示的最大特征,就是不見一點“僧詩”的面貌,而與俗世詩人的詩作無別。如《唐詩紀事》首選的《月夜泛舟》雲:“西塞長雲盡,南湖片月斜。漾舟人不見,臥入武陵花。”又如《送友人至上都》雲:“玉帛征賢楚客稀,猿啼查尖武陵歸。湖南望入桃花雲,一片春帆帶雨飛。”其詩風格極爲明快,不僅沒有當時僧人愁苦、寂寞的影子,就連一般俗世詩人感時傷懷的調子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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