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25]時說:“後宗言唯如智,以心即同真性故說唯如,照用不失故說如智。豈離心外而別有?如是則唯如,不乖于有。前宗以純如之體,故有淨心,心即是如,有之何失?”[26]此處之“前宗”指唯識宗所說:“佛地無彼有漏染心、心所,而有淨分心及心所,果位之中智強識劣故。”[27]“後宗”指“《金光明經》及梁《攝論》皆雲“唯如及如如智獨存佛地”。”澄觀反對將“淨心”與“如如智”隔離而說佛心,認爲“是知即真之有與即有之真,二義相成,有、無無礙。”從上述疏文看,澄觀以“真心”或“淨心”釋“佛智”,因而可以說澄觀學說中,“自性清淨圓明體”的本體地位確定無疑的。然而,令人困惑的是,緊接上述結論,澄觀又說:“但知如來智無量,故心無量。雲何深玄,欲言其有,同如絕相;欲言其無,幽靈不竭;欲言其染,萬累斯亡;欲言其淨,不斷性惡。”其最後的表诠則爲“是知佛心即有即無,即事即理,即王即數,即一即多。”但這裏卻缺少了華嚴學慣常非提不可的“非染非淨”一語,看來澄觀確是有意略去的。
從以上數條文證之分析可以看出,澄觀吸納“性具善惡”說僅僅停留于文字表層的引用上,並未從理論基礎上圓融之。《演義鈔》卷一解釋《疏序》“真妄交徹即凡心而見佛心”句時說:“若論交徹,亦合言即聖心而見凡心,如濕中見波,故如來不斷性惡,又佛心中有衆生等。”[28]《演義鈔》卷七十九則明確地以染淨相奪解釋“法性隨緣”義:“染淨相對,淨約絕相,染約契性。言不斷性惡者,惡同以心性爲性,若斷性惡則斷心性,性爲可斷,亦猶闡提不斷性善。”[29]這是說,在心、佛、衆生之“叁法”上,心爲總相,佛、衆生爲別相,“淨”是就“心”的亡言絕慮層面說的,“染”則就其是否契合心性而言的。天臺哲學中,“一念心”本然地具有無明、法性兩種性質,智顗以“一念無明法性心”證成其性具善惡說,此“具”爲一念心本體之“具”。澄觀屢言“善惡二法同以真如爲性”、“妄體本真”、“惡同以心性爲性”,如此等等,染、淨之中仍可分出本末、體用來。澄觀明確地說:“鏡顯穢相,非直不汙鏡淨,亦乃由此顯鏡愈淨如來藏現生死業果亦然,非直不損真性平等,亦乃由此知如來藏自性恒淨也。”這一理路顯然未能脫開“一心”統率之下的“真妄交徹”論的理論模式。
澄觀又從生成轉換的角度將染淨分成四門以說明“真妄交徹”:
一能現位,複有二義,一由真淨故現染,二由真淨故不爲汙。二所現位,亦有二義,一由相虛故不能汙,二由相虛故虛相現。叁相對位,亦有二義,一由分明現染方顯性淨,二由性本恒淨令染妄現。四真淨虛染,融一味,無礙圓融。[30]
又,澄觀在《演義鈔》卷一[31]中列舉了“真妄交徹”的五種理由:其一,真妄兩法同一心故;其二,妄攬真成無別妄故;其叁,真妄名異體無二故;其四,真外有妄理不遍故;其五,妄外有真妄無依故。由以上諸因,澄觀總結說:“真妄兩亡,方說真妄,真妄交徹,定無始終。”不過,華嚴宗雖講“交徹”,但真妄仍有本末之分。澄觀曾以水流作喻分十層解之:“水有十義同真性故:一、水體澄清喻自性清淨心;二、得泥成濁喻淨心不染而染;叁、雖濁不失淨性喻淨心染而不染;四、若澄泥淨現喻真心惑盡性現;五、遇冷成水而有硬用喻如來藏與無明合成本識用;六、雖成硬用而不失性喻即事恒真;七、暖融成軟喻本識還淨;八、隨風波動不改性靜喻如來藏隨無明風波浪起滅而不變自不生滅性;九、隨地高下排引注流而不動自性喻真心隨緣流注而性常湛然;十、隨器方圓而不失自性喻真如性普遍諸有爲法而不失自性。”[32]澄觀通過以上“水之十喻”全面概括了華嚴宗以一真法界爲本體的“依真起妄”的染淨觀。這才是澄觀诠釋染淨問題的主流見解,吸納性具思想只是一種策略和炫色而已。
叁、心體心用與迷染悟淨
應該指出,法藏在創立宗派之時,禅宗聲勢不彰,故其心性論受其影響較少些。至四祖澄觀、五祖宗密時情形則有所不同。二師均程度不同地輸入禅宗思想以釋心體。澄觀在《答順宗心要法門》中說“至道本乎其心,心法本乎無住。無住心體,靈知不昧”[33];在《華嚴經疏》中又言“知即心體。了別即非真知,故非識所識,瞥起亦非真知,故非心境界。心體離念即非有念可無,故雲性本清淨”[34]。在此,以“無住”、“無念”解心體,以“知”言心之體、用合一,明顯與《壇經》及荷澤神會系思想相似。宗密對此再加解釋。澄觀言“知之一字,衆妙之門,若能虛己而會便契佛境”[35],宗密則于前句後引申說:“恒沙佛法,因此成立。”宗密將真心的結構看作體、用兩方面的統一體:“寂而能知也。寂者即是決定之體,堅固常定,不喧動、不變異之義,非空無之義。”[36]這是說,真心是絕對不變的本體,“寂”表明它不動不變永遠存在,並非空無。有體即有用,真心之用又分爲兩種:一爲“自性本用”,二爲“隨緣應用”。“自性用”即此真心之知,“明明不昧,了了常知”[37]。“此言知者,不是證知,意說真性不同虛空木石,故雲知也。非如緣境分別之識,非如照體了達之智,直是一真如之性,自然常知。”[38] “知”不是對境起分別作用的“識”,也不是唯佛所有的證得佛果的智,而是一切佛、衆生所共同具有的“自然常知”。“真知唯無念方見也”[39],它是在排除念慮的情況下所顯現的對本體的靈明之知。所謂真心的“隨緣用”指此“體”“能語言、能分別動作等是隨緣應用”[40]。這種“用”即是真心與無明和合之後所産生的阿賴耶識等八識及其變現的根、身、器、界等等。如果用鏡作喻,鏡體即是真心,鏡之明則是自性用(知),鏡明所現之影即隨緣用。[41]在此,一體二用等叁者是一而叁、叁而一的互攝不離的關系。此即體即用之體用合一模式是宗密對《起信論》一心二門的新解釋,可看作華嚴宗心性論的新進展。
與性具思想在華嚴學中的境遇不同,澄觀、宗密吸納禅宗主倡的“迷悟”論以解決染淨之起因卻是認真而卓有成效的。這是因爲二者均受惠于《起信論》的思想資源,而“迷悟”論所蘊含的主體性向度正好可以彌補其本體論诠釋拙于“生成論”的缺憾。法藏就曾說過與《起信論》很相近的話語“若依妄念而有差別,若離妄念,唯一真如”[42];“由塵相大小,皆是妄心分別,即是煩惱;由塵相體本空寂,緣慮自盡,即是菩提”[43]。澄觀則明確地說道:
夫真源莫二,妙旨常均,特由迷悟沒遂有衆生及佛。迷真起妄,假號衆生;體妄即真,故稱爲佛。迷則全迷真理,離真無迷;悟則妄本是真,非是新有。迷因無明橫起,似執東爲西;悟稱真理而生,如東本不易。就相假稱生佛,約體故得相收。不見此源,迷由未醒;了此玄妙,成佛須臾。[44]
澄觀以爲,衆生與佛原本不二,只是由于迷悟不同而有生、佛之別。迷真而起妄故假號衆生,若能體妄即真,衆生即佛。這一理路,在宗密學說之中則更爲顯著。宗密說:“六道凡夫,叁乘聖賢,根本悉是靈明清淨一法界心,性覺寶光,各各圓滿,本不名諸佛,亦不名衆生。但以此心靈妙自在,不守自性,故隨迷悟之緣,造業受報,遂名衆生;修道證真,遂名諸佛。”[45]此語僅是宗密“迷悟”說的總綱,他依據此綱骨將其細分爲“本、末”各十重,並繪出了“心源圖”以展示其義。
宗密在《禅源諸诠集都序》卷四中說:“既知迷悟凡聖在生滅門,今于此門具彰凡聖二相,即真妄和合、非一非異名爲阿賴耶識。此識在凡,本來常有覺與不覺二義,覺是叁乘賢聖之本,不覺是六凡夫之本。”[46]這裏,宗密的依據仍是《大乘起信論》。他將“迷悟”說的根基放在“心生滅門”之覺與不覺二義上,並由此詳細開列迷十重和悟十重。其文說:
今且示凡夫本末總有十重:一、謂一切衆生雖皆有本覺真心;二、未遇善友開示,法爾本來不覺;叁、不覺故法爾念起;四、念起故有能見相;五、以有見故根身世界妄現;六、不知此等從自念起,執爲定有,名爲法執;七、執法定故便見自他之殊,名爲我執;八、執此四大爲我身故,法貪愛順情諸境,欲以潤我,瞋嫌違情諸境,恐損惱我,愚癡之情,種種計較;九、由此故造善惡等業;十、業成難逃,如影響應于形聲,故受六道業系苦樂相。[47]
宗密在此將妄染的生起分成連續相繼的十個階段,頗有心理學旨趣。“心源圖”有提要說:“迷有十重,此是迷真逐妄,從微細順次生起,展轉至粗之相”,可將其簡明概括爲:
本覺-→不覺→念起→見起→境現→執法→執我→煩惱→造業→受報。[48]
與迷十重配合,宗密又列出悟十重,其文說:
一、謂有衆生遇善知識開示上說本覺真心,宿世曾聞,今得解悟。四大非我,五蘊皆空,信自真如及叁寶德。二、發悲智願,發證菩提。叁、隨分修習施、戒、忍、進及止觀等,增長信根。四、大菩提心從此發願。五、以知法性無悭等心。六、隨順修行六波羅蜜,定慧力用,無自無他,常空常幻。七、于色自在,一切融通。八、于心自在,無所不照。九、滿足方便,一念相應,覺心初起。心無初相,離微細念,心即常住,直覺于迷源,名究竟覺。十、心既無念,則無別始覺之殊,本來平等,同一覺故。冥于根本真淨心源,應用塵沙,盡未來際,常住法界,感而即通,名大覺尊。佛與異佛是本佛,無別新成故,普見一切衆生皆同成等正覺。[49]
阿賴耶識向覺(悟)發展也有十個階段。如果說凡夫是迷真逐妄,迷情是從微細順次發展到粗重,那麼成佛亦即悟妄歸真,則是將迷惑從粗重到微細漸次斷除。這是因爲翻破迷惑之智慧是由淺向深發展的,淺智可破粗重迷情,深智方破細微之迷情。“心源圖”中此十重可簡明概括…
《論華嚴宗的染淨善惡觀與妄盡還源的修行路徑》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