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禅師及其禅法
編輯:蘇樹華
來源:閩南佛學
內容提要:通過對百丈禅師悟道因緣以及行禅教化風格的分析,本文指出,佛教文化具有完備的理論體系與實踐次第,禅宗屬于整個佛教文化體系中的最精髓部分,它猶如寶塔之頂,是建立在諸級而上基礎上的。對禅宗的行證,必須以佛教理論與禅定實踐爲基礎,若不借助于佛教理論與禅定實踐的幫助,就不能證悟到佛教的無相密乘,就不能達到佛教“智慧解脫”的目的。百丈禅師的行禅與教化,教理與直指並弘,漸修與頓悟共倡。百丈禅師的行禅和教化,無論是對佛教文化的弘揚,還是對個人人格的修持,都具有現實的指導意義。
關鍵詞:佛 禅 百丈
作者簡介:蘇樹華,男,山東省東平縣人,1961年生,現爲曲阜師範大學教育系講師,南京大學哲學系博士生。
百丈懷海禅師,師承馬祖大師,得馬祖心髓。百丈禅師于馬祖處悟道,經多年鍛煉,融入不二之境,出世弘法。百丈懷海禅師的禅法,既有禅家的高峻,又教家的平易,種種方便開化後人。在百丈懷海禅師的門下分出兩系,一是黃檗、臨濟系,二是沩山、仰山系。兩系禅脈,照耀古今,受其益者難以數計。今以此文,略述百丈懷海禅師的禅教風格,以與諸君相互啓發,共享法益。
一、百丈禅師的悟道因緣
百丈懷海禅師(750—814),俗姓王,福建長樂人,幼年出家,後受具足戒,聽說馬祖在南康傳法,前去投師,且爲侍者。在馬祖處,檀越每日送齋飯來,懷海才揭開盤蓋,馬祖便拈起一片胡餅,示衆雲:是什麼?(評:釋迦拈花與馬祖拈餅有何別?釋迦拈花,意不在花上;馬祖拈餅,意亦不在餅上。釋迦與馬祖,意在一處,它只是諸人腳下的這段無始自然風光。)每日如此,經叁年,百丈皆見如此,且不知馬祖拈餅示衆是何意。[1]佛法無別事,只爲諸人腳下的這段無始自然風光。能見胡餅者是它,能見一切相者是它,能起一切作用者是它,乃至于“我”的全部世界,無不是由它而建立,它是萬法之本源。可惜,此時的百丈懷海並不識得。馬祖慈悲,叁年如一日,每日拈胡餅,耐心等待有佛出世。
一日,(百丈懷海禅師)侍馬祖行次,見一群野鴨飛過,祖(指馬祖)曰:是什麼?師(百丈懷海禅師)曰:野鴨子。祖曰:甚處去也。師曰:飛過去也。祖遂把師鼻扭。負痛失聲。祖曰:又道飛過去也。師于言下有省。評:[2]日日都是它,不識主人翁。昨日見胡餅,今日見野鴨,依然不會,卻道飛過去。祖伸手扭鼻,負疼失聲,方知昨日今日依然,主人翁常在未曾去。
卻歸侍者寮,哀哀大哭,同事問曰:汝憶父母耶?師曰:無。曰:被人罵耶?師曰:無。曰:哭作什麼?師曰:我鼻孔被大師扭得痛不徹。同事曰:有什麼因緣不契?師曰:汝問取和尚去。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百丈卻遣同事“問取和尚去”。
同事問大師(馬祖大師)曰:海侍者有何因緣不契,在寮中哭?告和尚爲某甲說。大師曰:是伊會也。汝自問取他。評:馬祖亦道不出,所謂:“叁世諸佛只可自知,曆代祖師全提不起。”
同事歸寮曰:和尚道汝會也,教我自問汝。師乃呵呵大笑。同事曰:適來哭,如今爲甚卻笑?師雲:適來哭,如今笑。同事罔然。評:適來哭的,正是如今笑的。適來不別如今。
次日,馬祖升座,衆才集,師出,卷卻席。祖便下座,師隨至方丈。祖曰:我適來未曾說話,汝爲甚便卷卻席。師曰:昨日被和尚扭得鼻頭痛。祖曰:汝昨日向甚處留心?師曰:鼻頭今日又不痛也。祖曰:汝深明昨日事。師作禮而退。[3]評:佛法不向痛與不痛上住。若真是個無事道人,痛亦佛法,不痛亦佛法。若不是個中人,痛與不痛,皆在夢中。
懷海即此一悟,只是初見,非是究竟,猶如童孩,雖屬人類,其氣力未足,腳跟未穩,所以,才有百丈懷海“叁日耳聾”的公案:
師(懷海)再參馬祖,祖(馬祖)見師來,取禅床角頭拂子豎起。師雲:即此用,離此用。祖挂拂子于舊處。評:馬祖豎起拂子,以示釋迦拈花的意。懷海見馬祖豎起拂子,便說“即此用,離此用”。馬祖一看便知,懷海非是即離同時的胸懷。馬祖故作無事,將拂子放于舊處。
師良久。評:雖已見性,依然有個“離”意在,而未識即離同時的道理。
祖雲:你已後開兩片皮將何爲人?評:馬祖作無事問話:將來如何開示學人?
師遂取拂子豎起。評:豎起拂子拈起花,本來無別。以禅者來看,或是或非,不在拂子上,而在心上。豎拂子者,若有有即離同時手段,大千世界便由他作主。(注:諸人各有一大千世界。)
祖雲:即此用,離此用。評:進一步試探。
師挂拂子于舊處。評:懷海果真先即後離,而不具即離同時的手段。
祖便喝師,直得叁日耳聾。[4]評:懷海以爲,一即一離便表述了佛法。正于懷海得意之時,馬祖威音一喝,似晴天霹雳,喝得懷海魂飛膽散。此時的懷海,空心普含萬相,平均用力。此境界正是百丈禅師“叁日耳聾、眼暗”的境界。
馬祖見懷海來,拈起拂子示意,懷海即說:“即此用,離此用”。馬祖一看便知,懷海的“即此用,離此用”,並非即離同時,而是先即後離,前後相待,即時著于即相,離時著于離相。若以淨明妙心觀之,豎起拂子的即相,放下拂子的離相,皆如鏡中花、空中電、水中波,一劃而過,平等無二,正如《心經》所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同樣,人若把即相與離相看作爲二,認爲馬祖豎起拂子是即相,放下拂子是離相,那依然是爲相所轉的人,不見馬祖即離同時的手段。人若至圓融不二之境,那自然是即離同時,不必等到放下拂子才叫做離相,猶明鏡照物,朗照萬相時,亦是一塵不染時。對于即離同時的人,自性本來朗照萬相,自性本來清淨無染,所以惠能大師說:“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5]此時的百丈禅師,未至即離同時的境地,馬祖自然看得明白。馬祖大師故作順從,將拂子放于舊處。良久,默然。正于百丈沈浸于幾分法喜之時,馬祖再問:你將來如何爲說法?百丈禅師亦豎起拂子,馬祖同樣也說:“即此用,離此用”,百丈禅師亦挂拂子于舊處。百丈果真著相,把豎起拂子當作“即此用”,把放下拂子當作“離此用”。馬祖見此狀,威音一喝,似晴天霹雳,令百丈防不勝防,只喝得百丈起不了心、動不了念。此時,唯此一大圓鏡智朗然現前,處此境界,叁日有余。真悟道者,定有此番境界。此番境界不是用依文測意的方法尋思出來的,而是一門深入親證的。一日,百丈禅師用自己的“叁日耳聾”公案開示學人:
一日師(懷海)謂衆曰:佛法不是小事,老僧昔再參馬祖,被大師一喝,直得叁日耳聾、眼暗。評:若以爲百丈禅師耳毀眼壞而悟道,那自然是依文測義作繭自縛。百丈禅師“叁日耳聾、眼暗”的境界,不是耳毀眼壞,而是佛光普照一視同仁的境界。此番境界,親證者自知,尋思度量而不可得。若行者有心,且自己依法親證,或提持一句佛號,心念耳聞,或專心持咒,反觀心聲,久而久之,那“佛光普照、一視同仁”的境界自然現前,淨土宗將此稱爲念佛叁昧。
時黃檗聞舉,不覺吐舌。評:“叁日耳聾、眼暗”,已瞞不了他黃檗,他自知那回事。佛法不是耳毀眼壞,若耳毀眼壞是悟道,那聾者與盲者,自然是天然的佛祖。豈有此理。
師曰:子已後莫承嗣馬祖去。評:再試黃檗,看黃檗是否有真知灼見。
黃檗雲:不然,今日因師舉,得見馬祖大機大用,然且不識馬祖。若嗣馬祖,已後喪我兒孫。評:果真是自立不依、超然獨立的人。
師雲:如是,如是。見與師齊,減師半德,見過于師方堪傳授。子甚有超師之作。[6]評:在未悟人的分上,自然要心中有佛,不如此則不足以淨化心靈。若在悟人的分上,自然是淨光普照,取舍不二的自然風光。萬法雖生生不息,卻不曾有一物礙于胸中。若不是親證實相的人,而卻妄稱“超佛越祖”“踏毗盧遮那頂上行”,那自然是修行人應當戒除的。即使對實相有所證悟,亦須無知人前莫說,以防壞他人之方便。毗盧遮那,法身之異名。法身無邊,虛空無際,試問:諸人如何踏?又踏在什麼地方?關于此事,道的出,叁十棒,道不出亦叁十棒。不如老實修行的好。
百丈禅師把自己的悟道因緣舉示于衆,以此因緣開示後學,令人悟入佛知見。此時,黃檗希運于衆中,聞此公案,不覺吐舌。百丈試探問話,看他得個何消息,曰:“子已後莫承嗣馬祖去。”黃檗卻說:“見馬祖大機大用,然且不識馬祖”。“見馬祖大機大用,然且不識馬祖”,此是徹悟者于自家胸中自然流出的蓋天蓋地的話,在黃檗的分上,哪裏還有什麼識與被識的二元對待呢?所以,百丈深許之曰:“如是,如是。見與師齊,減師半德,見過于師方堪傳授。”“見過于師”絕不是在見解上超過老師,若是個世俗的“見解”,只成個作繭自縛的人。
二、百丈禅師的禅法
祖師禅是一味禅,一味之中具足百味,百味會歸一味,猶如大海水與衆漚,大海水具足衆漚,衆漚千姿百態會歸大海水,衆漚與大海水原是一體的。一味是諸人的清淨覺性,你我他無有二樣;百味是清淨覺性隨緣所起的百千妙用,每人各有不同。萬法由一心所生,故曰一味具足百味。諸禅師的教化手法,看似眼花缭亂,亦只是隨人開藥方,無有定方可用。看祖師暢演宗乘,不可爲其手法所惑,唯是依教向自己腳下體會,方能與宗乘事有少分相應。
百丈禅師的禅法,不像他的同門師兄大珠慧海、西堂智藏的禅法那樣高峻,他的禅法循循善誘,與人方便。在百丈禅師的禅法中,既內含了悟前的漸修,亦內含了漸修基礎上的頓悟。百丈禅師的禅法,漸修與頓悟兼顧,可以使學人循序漸進,直至“百尺竿頭”豁然失手,親證實相。試看以下開示,方知百丈禅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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