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人穢德彰聞于時人之記載。另有作奸謀亂者竟挾佛教之威力,並以邪說惑衆,相率謀亂。僧尼僞濫蓋以此代爲極矣。嗜欲之衆聚居寺院,既侵奪民居,廣占田宅,又托名叁寶,經營私利。僧祇粟本爲赈濟饑民之用,後亦漸爲僧人享受。北朝魏齊周各代,佛教雖盛,然因自身的不健全,僧風濁亂,糜費日甚,已危及當時的國計民生。
慧思根據自己對當時佛教的觀察,對自北魏以來一直處于興盛狀態的佛教,及其潛藏著的墮落、腐敗與追隨王權等現象,有了深切的反省與憤慨,對于佛法的命運十分擔憂,他預感到“齊祚將傾,佛法暫晦”。後來577年,齊果爲周所滅,周武廢齊境釋道二教。與其說慧思有預知未來的神通,毋甯說他有迥出常人的洞察力,認識到猥濫僧人充斥寺宇、朝廷及地方的各級僧官過于活躍、寺院經濟極度膨脹的北齊佛教,已經成爲國家內政與經濟上的隱憂。當教權危及王權之時,勢必引起統治者的顧慮,最終導致帝王的大規模廢佛。
中國曆史上曾發生過幾次帝王對佛教迫害,即所謂“叁武一宗”的法難:北魏太武帝之毀佛;北周武帝廢佛;唐武宗毀佛(史稱會昌法難);後周世宗毀佛。慧思之世,上距北魏太武帝之毀佛不足百年,又目睹當時北齊佛教之腐敗現狀,對照佛經中關于叁時的記載,有著強烈危機感的慧思不得不接受經典上所說的澆末與五濁惡世的思想,向佛教界宣說末法已經到來的事實。
(二)慧思的個人際遇
1、修禅悟道
叁祖南嶽尊者慧思,姓李氏,元魏南豫州武津人也。兒童時,夢梵僧勸令入道,于空冡獨觀《法華經》。年十五(魏莊帝永安二年)辭親入道,所投之寺非是寂靜之處。此因時處北魏之末,寺院多爲猥濫僧衆所居,寂靜之處實爲少見。然而慧思藉幼時讀《法華經》之力,道心堅固,奉持守素,梵行清慎,恰如蓮花處汙泥而不染。及受具足戒後,道志彌笃,謝絕人事,專誦《法華經》。《法華經》是一部充滿危機意識的大乘妙典。在〈譬喻品〉有叁界火宅之喻,警示一切衆生處境的危險;〈法師品〉以後的內容,更具有濃厚的危機意識、苦難意識的背景。慧思之所以具有強烈的危機意識,實得益于《法華經》的啓示。
佛教叁學,曰戒、定、慧。因戒生定,因定發慧。學佛證道,首當受圓滿戒法,以爲入道之鴻基。而當時的佛教界,僧人多不稱戒行。故慧思先受戒作法有虧,乃夢見四十二僧爲加羯磨圓滿戒法。既寤之後,修道益加精進,得見叁生所行道事。慧思又嘗夢阿彌陀、彌勒佛與之說法開悟,故造二像並同供養。又夢隨從彌勒與諸眷屬同會龍華。心自思惟:我于釋迦末法受持《法華》,今值慈尊,感傷悲泣,豁然覺悟。自此以後,更加精進。此種記載,昭示出當時北朝之佛教界,義學極不發達,講經法師難得一見。此一時期,慧思的末法思想已初見端倪。
慧思二十歲時(東魏孝靜天平元年)因讀《妙勝定經》,歎禅功德,發菩提心,立大誓,爲度十方無量衆生,求無上道爲首楞嚴,乃遍親禅德學大乘,常居林野經行修禅。禅師慧文爲當時之翹楚,衆法清肅,道俗高尚。慧思乃往歸依從,受觀心之法。坐夏九十日,得悟法華叁昧,後往鑒、最等諸大禅師處,述己所證,皆蒙隨喜。
2、弘法罹難
慧思禅師自禅觀成就之後(慧思禅師曾說自己一生所證,入十信鐵輪位),所未聞經,不疑自解,解行高明。從此名行遠聞,四方學徒,欽德往歸。乃以大小乘中定慧等法,敷揚引喻,用攝自他。
作爲新興起的大乘禅法的代表者之一的慧思禅師,于弘法之時,既注重佛法的真實修行,又大力闡揚大乘經義,並痛斥當時佛教界的墮落風氣,對只知持誦經文的“文字法師”提出強烈的批評。這對北朝佛教界無疑是巨大的震撼。蓋北朝魏齊之世,僧衆大多只以持誦經文爲佛事,既不樂修禅觀,又不肯思經義。縱修禅觀,亦多屬小乘。北朝佛教本盛行小乘禅定,少林寺佛陀禅師一系爲當時禅法的主要代表,嵩山遂爲當時禅法之重心。佛陀禅師的著名弟子僧稠(480-560)盡得小乘禅要,並受魏、齊兩代皇室的供養叁十余年,尤其受到北齊文宣帝之尊崇,嘗被召至邺都說四念處法。在朝廷的支持之下,其禅法也大爲流行。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慧思弘法伊始,就遭到了北地僧衆的激烈反對,即所謂“是非由起”,更有甚者,竟有諸惡比丘,數度加害。慧思的弘法之業屢受困厄。稽諸《續高僧傳》〈慧思傳〉、《佛祖統紀》〈南嶽慧思紀〉及《南嶽思大禅師立誓願文》,其要有四:
其一、東魏武定六年(年叁十四),在河南兖州,與衆議論。故遭值諸惡比丘,以惡毒藥令慧思食。舉身爛壞,五髒亦爛,垂死之間而更得活。慧思禅師本欲北渡黃河,遍曆諸禅師,中途遭此變故,便知自己決難爲北地僧衆所容,于是改變主意,決心到南方去苦修禅定、弘揚大乘教法。
其二、齊天保四年(年叁十九),渡淮南,至郢州,爲刺史劉懷寶講摩诃衍義。是時有五惡論師以生金藥置飲食中令慧思與叁人共食之,其他叁人一日即死。慧思挨過七日,氣命垂盡之際,一心向十方佛忏悔,念般若波羅蜜。作如是言:不得他心智不應說法。如是念時,生金毒藥,即得消除。
其叁、齊天保七年(年四十二),于光州城西觀邑寺又講摩诃衍義。有衆惡論師競來惱亂,鹹欲殺害,毀壞般若波羅蜜義。慧思于彼時起大悲心念衆惡論師,即發誓造金字《摩诃般若》及諸大乘,現無量身于十方國土講說是經,令一切衆惡論師,鹹得信心,住不退轉。
其四、齊天保八年(年四十叁),至南定州,爲刺史講摩诃衍。是時,有衆惡論師競起惡心,斷諸飲食。經五十日,唯遣弟子乞食濟命。于時複發願:我爲是等及一切衆生,誓造金字摩诃衍般若波羅蜜一部,當爲十方一切衆生,講說般若波羅蜜經。發願之後,衆惡比丘皆悉退散。
慧思在他的一生中,數次遭到同爲出家人的迫害,這在僧傳的記載中是絕無僅有的。而這種屢瀕絕境的體驗,也很可能就是激發出其末法意識的主要外緣。齊天保九年(年四十四)當金字《大品般若》及《法華經》于光城縣齊光寺造成之後,慧思便自述《誓願文》一篇,于此文中表達出其強烈的末法意識。
根據慧思自己的記述,這篇誓願文作成于齊天保九年(558年),較那連提耶舍譯出《大集經月藏分》的年代(齊後主·天統二年,566年),還早八年,更在北周武帝廢佛(北周574年,北齊577年,此從後者推算。)前十九年。在《誓願文》之末,慧思總結其一生所化,不外此類人:道俗勸講者;強勸令講者;學士詐親者;諸王刹利者。如是四類,皆不可信,大須揀擇。故在《誓願文》結尾處連用四個擇字,聯系他叁十九歲于郢州遇惡論師毒害時所說“不得他心智不應說法”的話,益可以說明慧思對末世衆生根劣難度有深切的體認。慧思臨將終時,爲紹隆佛種而作最後的努力。其一、大集門學,連日說法,苦切呵責,聞者寒心;其二,慧思向衆人宣布:若有十人不惜身命,常修法華、般舟念佛叁昧、方等忏悔、常坐苦行者,隨有所須,皆由其供給。慧思禅師門人雖衆,卻皆畏懼苦行,竟無一人應答。這對于以護持正法自任的慧思來說,是如何的痛心與無奈!
縱觀慧思一生的經曆,入道修禅,外緣難具,備嘗艱辛,方禅觀有成;弘法度生,惡緣重阻,身陷絕境,其數不一。反觀自身經曆,結合經典所說,慧思亦不能不認爲當世的情形,確是末法的征象。因此他在《誓願文》中所雲:“ (釋迦佛)正法像法,皆已過去,遺法住世,末法之中,是時世惡,五濁競興,人命短促,不滿百年,行十惡業,共相殺害。”這完全是其個人遭遇的直接反映。
叁、慧思之後末法思想的普及
北齊後主天統二年(566年),那連提黎耶舍就在北齊譯出了《大方等大集經》〈月藏分〉。此經可謂集正法、像法與法滅盡說之大成者,經中的〈月藏分〉詳述有關五濁(劫濁、見濁、煩惱濁、衆生濁、命濁)的世相,與劫盡末法世的情形,此經〈月藏分〉所雲之五種五百年說乃解脫堅固、禅定堅固、讀誦多聞堅固、多造塔堅固、鬥诤言頌白法隱沒損減堅固。而這兩種說法都曾爲後來持末法觀的僧人所經常引用。此外,〈法滅盡品〉(卷五十六第二十品)內還有正法五百年、像法千年之說。
北周武帝之廢佛(北周爲574年,北齊爲577年),使佛教再次面臨了法滅的表相。凡有智識的僧衆,聯系《大集月藏經》之說,無不切身感到了末法的降臨。因此,慧思在世之時,末法思想在當時的佛教界尚不甚流行。隨著北周武帝的滅佛,便有更多的高僧,産生了強烈的末法意識。他們各以自己認爲有效的方式來挽救式微的佛法。
(一)、刻造石經
曾親身經曆了北周武帝滅佛慘劇的靈裕法師,爲了防備以後因王權的滅法之舉而導致經像毀滅,特地在五八九年(隋開皇九年)于河南寶山開一石窟,其中塑有盧舍那佛、彌陀佛、彌勒佛等,又刻了其他七佛。叁十五佛等,窟壁內外皆刻上了《法華經》《勝鬘經》《涅槃經》等的經文,這些經文中並包含了《大集月藏經》的〈法滅盡品〉,其用意顯而易見。
此外,六○五年到六叁九年間,約叁十年的時間,靜宛法師在河北省北部的房山(石經山)石窟刻石經,其動機亦是爲了防止法滅,與靈裕相同。其所刻之石經上亦雲:“正法像法凡千五百余歲,貞觀二年(六二八年)入末法七十五載,未來佛教廢毀時,可出此石經流通于世。”
(二)、建立新教門
叁階教、淨土宗和南山律宗的佛學以及信仰形態雖各具特色,但皆以處于末法濁世、正法隱沒的時代爲其立教的基點,宣說唯有自己的教法才是時機相應的佛教,才能夠令佛法久住。
信行禅師(540-594年)所倡創的叁階教,爲中國佛教中極爲特異的一派信仰,是始于末法觀而衍生出的教義。他將佛教按“時、處、人”分成第一階正法時期(佛滅後五百年)…
《慧思末法思想之研究(宋道發)》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