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濮存昕老師
(2007年7月23日上午于文殊閣)
昨天夜裏兩點以前趕到,我在進山門的時候心裏有一種感動。在角門車停了一會兒,我仿佛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因爲每天我忙于這個那個繁瑣的事情,佛教的那種氣氛,那種溫暖,有很長時間沒有接觸了,有些感動。躺在禅寺的床上沒睡以前,也很舒坦。今天早上一進大殿,我又很感動,那種儀式,那種氣氛,一唱叁寶歌,弘一大師他的那種感應,好像就在這個大廳裏,仿佛他就在我們中間一樣。我很不成器,歌詞都忘掉了,但是我聽到樂曲,看到這麼多年輕人,這麼真誠,我真的很感動。我突然發現,這裏是那麼有力量。說句坦白的話,每一個學員站出來,你們可能不自信,但是你們融在一起,你們真的是從裏到外的美麗,從裏到外的有力量,這是佛的力量,也是聚在一起的力量。
大明星很容易驕躁、傲慢,高高在上,覺得自己了不得,人家給你談點事情——“沒時間,我怎麼能幹這個呢,這給我多少錢……”大明星每天面對的事情經常會是這樣的。但是走到這裏的時候,我的心態一下子和大家在一起了。我想起了,星雲大師《除夕祈願》中的一句話:我們碰到驕慢的高山隆起的時候,要善于運用謙虛的巨鏟把這個山鏟平。因爲佛、禅告訴我們,我們自己是可以解決自己的問題的。宗教在全世界很多,但是佛教爲什麼能夠感動我們的心靈,能夠讓我們有一點接近?是佛教的平等!我們崇拜的不是神。其實,釋迦牟尼佛告訴我們,在自己心靈中,在自己身上,發現拯救自己的那種力量,這是佛教的真谛。我們拜佛、禮佛,我們面對的偶像其實是造成一種感應,去尋覓心中的佛。這個佛是自己生命中本來就有的,不是一個救世的外體,其實是你自己,就是心髒的跳動,血液的流淌。我們是有思想的,我們是有靈魂的,我們的腦子是會轉的,和其他的動物不一樣,能開啓我們這樣智靈的一個寶藏。所以說,我們不卑微。在座的所有的平凡的朋友們,你們在生活中可能生活很拘謹,家境很貧苦,家庭很不幸,各人的命運可能也有很多很多坎坷和遭遇。在這樣一個芸芸衆生的社會,像魯迅先生說過,世事往往爲庸人所設計。我怎麼在社會中就沒有那麼一種——我們希望像有些人那樣顯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那種叫什麼?優越感,我們身上沒有。但是,一旦要用佛的那種精神充滿自己的靈魂後,就會不卑不亢,非常自信。因爲我們的靈魂中絕對有這種優越感,因爲我們和向往的境界同在!所以,我今天聽大家唱歌,聽到所有人心靈的那種向往,真是有力量,那從每個人心中,喉嚨裏發出的力量。我尊重你們每一個人,同時我也在自省自己。所以,剛才那種感受,讓我說了那麼多話。我很不敢坐在這個地方,這個地方不是我坐的地方,但是,這是緣分,緣分啊,我真的是沒有做些什麼准備。我昨天在床上就想今天講什麼呀,後來,我想起了一句話——“生命有淵源,生活無計劃”,隨緣。
我在這裏講課不是營造一個完美的我,我有很多缺點,我有很多很多不如大家的地方。但是,一般地感覺,哦,我今天要講課了,我一定要塑造一個我,把五十多年來自己最好的地方,在一個多小時裏展示出來。後來想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違背了禅的意義,禅的精神。好吧,就用我的真誠,用我的靈機,用我的本能跟大家交流一下。
我希望今天呢,大家在我稍微坦白之後,我們討論一些你們關心的事情,這樣會比較活潑,不是我高高在上講什麼大道理。你們的道理比我豐富的多,你們已經開營好幾天,而且很多營員有的還不止一次參加柏林寺的活動。我也在想,我什麼時候有時間,把自己的那些放下,也穿上營服,一起待幾天,也是可能的。因爲,柏林寺在召喚我,他們說你來我們這裏休息,過幾天這樣的生活,當然我也想。我到香港去,在香港雜志上看到了,唉呀!有一個星期的修行課,他們有斷食,頭叁天怎麼樣,後叁天怎麼樣,然後第七天大夥兒還原你原來的生活方式。怎麼是你,怎麼原來是鄰居,怎麼還有相識的人,可是這七天,眼睛都沒有外觀,聽課,不說一句話,過午不食,真是好。我也想參加,但是我這人老許願,沒有行動,行動很重要。
如果一定要講點什麼有意義的話,所謂的有意義,就是說值得大家聽,不耽誤大家時間。生命真的是很寶貴,我一晃五十四歲過去了。什麼是有意義的話題?坦白我自己。用什麼坦白呢?腦子突然想起一句話,叫“道藝一品”。我是從事藝術的,我沒有力量,我還沒有積累起來,我還沒有真正成爲一個佛教徒。按豐子恺老師——弘一大師的弟子,在廈門養正院演講《我與弘一大師的淵源》中講到:人生不過叁層樓,第一層衣食住行、妻子兒女、榮華富貴。在第一層生活的人,在平地生活的人很多很多,享受著他們所需要的一切。生命有點力量的人,生命有能力再走遠的人,一擡頭,發現二層樓,這裏有個樓梯就往上爬,發現二層樓不是物質生活,是精神生活。精神生活是什麼呢?後來仔細一想,精神生活無外乎文學藝術,它能夠開啓人們的精神生活的很多空間,唱歌呀,詩詞呀,很多很多。其實單是詩,就是人的精神生活中的浪漫、暢想、幻覺的表達。通過美術、書法、演員的表演、攝影機的拍攝,很多很多的文藝方式完成精神生活的一些浪漫幻想。那麼文學藝術的人就比物質生活中的人會稍許獲得快樂,他會滿足于靈與肉的一種和諧,但是真的到一定水平的時候,突然自省:精神生活是虛彌的,如昙花一現的美景,大幕一閉,燈光一滅,我們仍舊還得去生活。一個最美好的,最感動自己,最想去追尋的那種心理上的瞬間不可能持久。如同錢鍾書先生說,爲什麼叫快樂呢?就是特別快,就是樂特別快,(衆笑)所以叫快樂。豐子恺先生說,突然發現,精神生活往往是昙花一現的美景,我有這種體會,我覺得我的演藝生活比我的世俗生活要精彩,我在臺上去享受自己的那種幻想。我生活中得不到,生活中是掙錢過日子,然後必須依照社會規則去合作,你才能生存;但是在舞臺表演的時候,我非常幸福。所以爲什麼做演員一直還在努力?就是因爲我獲得了快樂。但是豐子恺先生說的我有體會——是暫時的,不可能持久的,你想持久是不可能的,太持久了,假的。你比如說,辦奧運會,微笑是北京最好的明天,于是乎,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就搞微笑比賽,微笑怎麼可能比賽呢?這個微笑怎麼可能持續呢?它怎麼可能持久呢,它是由心而發,由意而表的東西,它沒有!好,一二叁——開始比賽,一撇嘴,那個微笑有的很猙獰,我感到很費解。(掌聲)所以,今天這麼多的微笑,這麼多的快樂,由衷而發地詠唱《叁寶歌》。弘一大師的曲調那樣的契入人心的旋律,就好像自己生命中最需要享受的那種東西。我覺得那些志願者培訓的時候,我到時候教他們《叁寶歌》。因爲我要參加志願者培訓的工作,他們應該獲得像我們今天這樣的快樂。大千世界就是生和滅,就是動和靜,就是有和無,就是快和慢,就是實和虛,真的是這樣。所以有對比才有運動。昨天晚上我們睡覺和今天早上醒來,就是一個緣起緣滅的事情,就是生和死的事,真的是這樣,有趣呀。再回頭來說,二層生活的人還不滿足,怎麼得不到永恒,怎麼得不到對自我的那種解釋,啊!一擡頭還有樓,結果爬上第叁層,是靈魂生活之樓。靈魂生活是什麼?豐子恺先生告訴我們,靈魂生活就是宗教,它是一種永恒。要明白來要了解去,然後真正感悟現實、現在。在靈魂生活需要修行,要求體驗。像我沒有實踐,我是一個門外的,因爲我沒有實踐。靈魂生活能夠使得第二層樓的人向往,他生命力又強盛,又有腳力,能夠往前走,他能上去。我們在家的居士,是上上下下,叁樓二樓之間。豐子恺先生說,我沒有弘一大師這樣的力量,我最終還是在二層叁層之間站在樓梯上向上張望。弘一大師是從一層到二層到叁層這樣的一個過程。後來我在拍這部電影時就想,我怎麼才能進入弘一法師的那種境界、心境啊?而不是他的相貌。我仔細端詳他那個相貌,留下的很多照片,怎麼去解釋生命的邏輯,我總要按邏輯去想。我發現他是一個生命勇敢實踐的行者,他永遠不可能在一個地方苟活太長的時間。他不滿足的那種心性,他DNA中原來那種的基因裏面,注定了他是一個對自我充滿興趣,充滿探索要求的一個人。他是一個非常善于自省的一個人。不滿足現狀,不滿足自己所有的一切表現,他才可能舍棄,放下,上路,又去尋覓自己需要獲得的東西,之後把它剖開了,去看,去看,哦,明白了!然後,又上路,又放下……很多很多凡人不了解,怎麼搞的?他哪裏有藝,哪裏有道,哪裏有愛嘛!你看看他抛妻離子,舍棄他的文化。中國當時的文化界,他真的是大家,很多人不理解。
我通過拍這部電影,我仔細去悟他,也悟我自己的那種能力,我能不能接近這位大師,能不能有資格去演這個角色。後來在泉州的開元寺,當家師道遠法師的一句話,使我一下明白了。他說,很多人在爭論弘一大師爲什麼出家,到現在還是一個熱門話題,兩個人在那爭論,一定要讓道遠大師評判。道遠大師一笑:你們呐,是在用有礙的思想評判無礙的境界。你們用你們的價值觀、興趣,用你們那種對與錯的判斷,在你們那個層次是不可以理解的。怎麼可以理解?根本不能等同,不要說對于弘一大師的理解,你比如說,我們英雄模範在這講演,講自己的高尚境界,下面人興致勃勃的聽,下面人聽什麼呢?聽他的境界呀,他憑什麼無私奉獻,他怎麼能夠犧牲自我,他怎麼到時候就沖上去了,他怎麼就克服自己的世俗情感,其實一樣的道理,我們可能理解不到。用一般的世俗觀,人生觀,那種標准的尺度,用個人的喜好,你連登山運動員你都不理解,到山上幹嗎去?到珠穆朗瑪峰幹嗎去
探險家,到南極去幹什麼?不理解。弘一大師是一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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