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圣言量”)的量论(Pramana-wastra,Pramana-vada),其重点颇有不同,后者以致知活动之相关项,即量(致知手段或产生知识的最相关的因果要素)、所量(认识对象)、量果(认识结果)、量者(认识主体)及量之为量的判准,为探究对象,特别著重对各种量的细部分类、内容及运作方式的考察。以佛教为例,陈那的前期著作《因明正理门论》虽论及现量与比量二者,大部分的篇幅仍用于论述论证之能立、能破与过失论(虽说这一切可归诸为他比量),不能算是有关量论的专著。但在他的晚期作品《集量论》里,现量、比量和声量相关议题的讨论成为书中各章的主要内容。陈那实为佛教知识学的建立者,而他的《集量论》才是建立佛教知识学之作,后来法称进一步宏扬此学,对后世的影响尤为深远。
依以上的讨论,印度论理学的发展可约略区分为三个阶段:
论辩学 → 论证学(正理论) → 知识学(量论)
不过,这只是就印度哲学家的关切重心而立言。事实上,现量、比量等概念已出现于早期的论理学论著内,而量论阶段的论书---譬如,法称的《诤正理论》(Vadanyaya)---仍可能论述论辩规则。重要的是,量论研究的兴起,意谓著佛教与印度教学者重视透过量来考察对象,重视探究分析宗教与非宗教知识的来源、生起与实证。知识是一切学问的根本,量(pramana)则是知识最可靠、最标准的来源或工具,它使吾人获致揭显对象实在之本性的正确知(prama,量知)。另一方面,量也是知识主张的证据或判准,是证明所知的对象或事理的确是如此这般的根据。当我推论地知道隔壁房间有火时,我的推论知来自于我之意识到隔壁冒烟以及接下来的推论过程,但是人们也可以追问这推论知的根据何在,何以它是(正确的)知识而不是误知或错觉。如是,学者们可以“考定正邪,研核真伪”,评断世俗知识的真假,测试宗教、伦理律令以及圣典陈述的正确性。陈那等佛教量论哲学家曾就种种致知议题,同印度教正理、胜论、弥曼差等学派学者龂龂致辩,好像辩才菩萨一样,集宗教修行、圣典知识、哲学分析及论辩能力于一身。
【参】佛教式格物致知
陈那、法称等人虽是唯识宗学者,由于他们吸收了部分经量部理论,他们的学派一般称为“经量瑜伽行派”。与唯识学派有别,他们在量论领域里一般肯认外在世界的存在。虽说外在世界并不为吾人所直接经验,它的独立存在却可以藉由推论来证立。
虽然《瑜伽师地论》等书以现量、比量和声量(正教量)三者为能立法,自陈那始的佛教量论学者仅肯认现量和比量为独立的致知手段。陈那在《集量论》里说,由值得信赖者的言语所产生的认识,就其为无欺谬而言是同比量(推论)相似的,因而它可视为是推论知。
如是,自无必要再以声量(证言,testimony)为独立的量。这里或许不应该说,陈那将声量化约为比量,较适当的理解是说,陈那认为声量知和比量知一样,都运用概念思维,都只能以否定而粗略的方式指示实在,因此可以将声量和比量归为一类,并以后者为代表。
无论如何,概念思维或分别并不能直接揭显实在,只能将心识内的概念增益至外在,而形成共相(samanya-laksana)。共相并不是真实事物,却常被误认为是诸同类事物(如诸个别的羊)实际上所共同拥有的一般体相(如羊的共相)。与概念分别知相对跖的是无分别知,亦即不含有概念化作用的识知(jbana)或认识。
对陈那而言,无分别知与现量知一般无二:“现量除分别”;
这是说,现量是不杂有概念分别的识知,而不杂有概念分别的识知即是现量。符合这样的判准的识知共有感官知觉、意识知觉、自证知及瑜伽行者(修定者)的直观等四种,现量也因而概分为这四种,四者皆为无分别的知觉。感官知觉是藉由眼等五根而来的对外物的知觉,意识知觉颇具争议性,
它主要指不凭借五根的对外物的知觉。自证知是吾人对吾人心识内容的无分别知,至于瑜伽行者的直观将于下文里论及,此处暂略。
自然,“现量除分别”的论题很可以被质疑。吾人知觉真的能够离除概念分别吗?毕竟说来,不少人会认为,知觉无可免地含有概念作用乃至字词的使用。这是相当复杂难解的议题,不过,本文不拟在此深究。
必须强调的是,这里所说的知或识知,由于是无分别的,显然不等同于一般理解的(概念性)知识。但是它仍不妨说是最广意义下的知(识),这是因为感官知觉等仍使人于知觉当下得到有关其对象的新知,虽说后者的内容并不能藉由回忆或语言等如实再现。也因此,本文所提及的“知识”一词应该作广义的理解,以含括种种无分别的识知。
现量知的对象是称作“自相”(svalaksana)的特殊对象或体相,是心识不掺杂概念时所识取的事物本相,且以其特殊性与具体性而无法为言语所直接表诠。当概念分别或言语介入时,认识主体设想这事物与其他同类特殊物间具有某种共通的体相(亦即共相),并以之限定乃至扭曲该事物自身。如是,自相与共相(以及它们的混合物)构成人类认识活动的全幅境域,自相特殊而真实存在,共相则只是共通于诸特殊物的观念性存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认识对象。
事实上,陈那之所以只认许现量与比量二量的一个主要原因,在于认识对象也只有两种体相:现量知缘取自相,而比量以其概念化作用,则只能直接识取共相。声量知的产生有待于言语的理解,而如“羊”等字词能用来指称种种不同的羊,所以声量也同样只能识取共相。陈那虽然将声量划归于比量之内,却也提出他著名的遮诠理论(apohavada),以说明字词指涉的运作方式。依据这里论,语言文字并无法直接表诠实在的自相以及诸如花草树木等特殊物,但是,像“桉树”这样的字词虽不能直诠个别的桉树,却能藉由牛、羊、樟树等非桉树物的遮除,间接地指示其对象,使听者对该对象产生概念性的知解。这“非桉树物的遮除”具有正理学派之共相的一些特征,可说形同概念性---而不是实在性---的共相,而被陈那视为是“桉树”一词的意义。藉由它,听者乃可以有有关言语指涉对象的概略知解,成就概念性的声量知识。
法称继承陈那量论的基本框架,但进一步加入了因果论的色彩。自相被说为具有有效运作(arthakriya)的能力,而能实现人所意想的种种目的;与之相反,共相并无此种能力。在现量的理解上,法称回到陈那之前的佛教观点,认为现量除了无分别以外,还必须是无错乱的,藉此排除见到旋火轮等的错觉。另外,现量知和比量知彼此有共通处,亦即它们都是正确的,而此正确性在于它们(的对象)能引致有效的运作或目的的实现。自然,比量知所直接呈现的并不是真实事物的相貌,因而在某意义下是错乱的,但它仍可间接地促成某种实效或目的的成就。譬如说,推论某山有火的比量知虽没有呈现出该火的真实相貌,却能够引导人们找到山上的火,这推论知既是错乱的,也是正确(无欺谬)的。另方面,若人从远处见到阳炎而以之为水,等到接近时才知道那里并没有水,原先的知觉判断显然是欺谬的,它提供知觉者谬误的资讯。就笔者所知,陈那并未讨论我人如何知道某一特定识知诚为正确识知的议题。不过,法称及其后的佛教量论学者则对此议题有不少讨论。整体而言,他们认为,陌生物之知觉的正确性有待透过随后之实际行动来确认,至于自证知、瑜伽行者的直观以及常见物的知觉则本质地为真,不需依赖外在物事的印证。
佛教量论在古代和现代都不乏非难者。如Matilal等当代学者特别质疑无分别知觉的可能性,并举证强调佛教的知觉与自相观点同西方几已“垂死”的现象论的相似性。
不管怎样,量论研究显示陈那、法称等古代印度佛教学者观于物、致其知的浓厚兴趣。只是,这里所讨论的主要是外在对象及世俗知识,似乎是集“义”(artha)于外,小知间间,既透露不出深微的心灵消息,也见不到高远的宗教精神智慧。
【肆】佛陀为量
佛教本身与量论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关联呢?佛教学者A. K.
Warder认为,佛陀本人从经验和经验证据之考察二者获得知识,他不依靠权威,也要他的追随者不要因为某句话出自佛口即信以为真,而是应该如人们以试金石等测试黄金的纯度那样,批判地检验佛陀的话语;是而,人如果真想得到觉悟的话,就应该自己确定真理。佛教实践以真理的知识为基础,但在这方面要有所进展,就得先求取区别真实与谬误的方法,先确定何种知识来源可以接受。
譬如说,当佛教徒主张诸行无常时,他不能只诉诸佛陀的宗教权威,还必须确定是否比量推论有助于真知的获得,且能透过推论证实该主张。从这个观点看来,即使量论的宗教意义并不明显,量论研究仍可看做是实践的佛教徒的中心要务,而这却诡异地说明了佛教量论的宗教意义:如果你想成为一位真正的佛教徒,你先得研习量论!
Warder对“真理的知识”的理解具有类似正理学派的认知主义式色彩(详下一节),不必即是陈那等人的观点。但不可否认的,佛教对经验的重视,对种种名言戏论的反感,使它倾向于认为,人在做某项真理陈述时,最好也能够提出知识学上的支持证据。这点或许也说明了,为什么陈那不将声量或圣言量视为是独立的量,且暗示说,证言的正确性在于它的提出者先前已知觉了它所指示的对象或事态。依照这见解,佛教经典的知识无非是基于佛陀等圣者的修行体验或精神性直观,而非凭空构画。正理学派哲学家肯认上神的存在,以印度教吠陀圣典因系神的言说而无可置疑。弥曼差派和吠檀多派都以圣典知识远优于知觉证据,对弥曼差派而言,吠陀经典是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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