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观佛教和量子力学:对话的开始
维克多·曼斯菲尔德
独立于我们人类之外存在着这个巨大的世界,它在我们面前象是一个巨大的、永恒的谜团,但我们至少可以部分地检查它。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一、导言
在上述引言中,代表着经典物理学传统顶峰的爱因斯坦,表达了他经常重申的对独立的、客观的世界的信仰。从一开始,量子力学就否定具有独立于测量的确定属性的客体,因此爱因斯坦总是发现他在反对自己协助创立的学科的基础。他最著名的异议——EPR悖论,引发了一场关于量子力学的基本原理和物理世界根本性质的旷日持久和精力旺盛的争论。多亏了约翰·贝尔在理论上的和Aspect等人在实验上的出色工作,爱因斯坦的质问发展成了Abner Shimony称为“可诉诸实验的形而上学”的可能性。我们第一次能够用现代实验来真正解决重要的哲学问题。
既然发生在这场物理学基础的巨大风暴所吹起的尘埃已开始落定,我们可以更加全面地理解这一实验的哲学意义。我将不去关注实在论与量子力学的话题,这方面已经写了如此多的内容。尽管在量子力学中有反实在论的倾向,然而量子力学现在似乎与经适当修正的非还原论的实在论是可以相容的。我将关注量子力学中有关不完备性和非局域性的论题,而不是实在论,在前一方面已有可靠的理论和实验工作。这一工作令人兴奋之处在于,感谢由爱因斯坦所引发的质疑,我们可以通过实验来研究独立于量子力学方程的完备性和局域性的哲学问题。Aspect等人所发现的对贝尔不等式的实验否定,告诉我们的是关于世界的信息,而不仅仅是有关量子力学目前的方程。
伴随着物理学基础方面的变化,部分地是由于西藏佛教徒进入西方,西方对于中观佛教哲学内容的兴趣也在迅速增长。感谢许多学术成就,尤其是Jeffrey Hopkins 和Robert Thurman的学术工作,具缘中观派——藏传佛教许多人认为是佛教思想的顶峰——的哲学原理,现在正被用西方语言在从未预想过的细致程度上讨论着。尽管对中观的兴趣与日俱增,我仍然同意David Loy的估计:“考虑到中观的历史意义,西方对中观了解如此之少,真是一种思想的耻辱。”
本文试图利用中观研究的最近发展,并利用同一时期量子力学哲学基础上的澄清。我将把空性的核心教义和物理学中目前关于不完备性和非局域性的观点进行比较,然后把中观原理应用于对后者的理解。我要显示,在空性的中观概念与对贝尔不等式的实验否定和量子力学的基本原理之间存在紧密的联系。我希望这些比较和应用,能够激励在量子力学的哲学后果和关于解脱的古老教义的现代研究之间的对话。第2节讨论中观佛教中的空性,尤其是从具缘中观派的角度。通过严守当代西藏人关于具缘中观派的观点,——它主要是依据宗喀巴的解释——我希望能避免目前关于早期中观的激烈争论。第3节简述贝尔不等式的哲学背景。第4节和第5节给出一个批判性实验的非技术的、然而是基本的讨论,它显示贝尔不等式的基本哲学内容。在此基础上,第6 节作出比较和应用。第7 节包括概述与结论。
最近的一些文章和专著,虽然其导向和焦点与本文不同,也都在现代物理学和佛教之间进行比较。为了尽量加强本文的可读性,我只要求读者具有最少的物理学背景知识,并给出中观理论的相当详尽的框架。
二、中观佛教的空性
佛教主要的兴趣在于将有情从无穷无尽的生死轮回(sansara)的无明和烦恼中解脱出来。正如一名好的佛教医生一样,具缘中观派行者首先诊断出解脱的主要障碍——对固有存在的信念。然后他开出治疗这种瘟疫的处方——空性的哲学教义。在本节中我要简单描述具缘派治疗者眼中的病症和治疗方法。
具缘派声称,不管我们可能会主张什么样的思想立场,当我们检查我们在生存压力下的行为时,我们就会发现一种坚固的信念,相信客体和主体是根源其自身而存在的,是独立存在的,是象显现出来那样存在的;这些通过分析可以是发现的。(例如,假使一位学者的同行指责他剽窃抄袭,而他实际上是清白的,那么似乎是固有地存在的“我”就轮廓鲜明地站出来了。)独立于与其它客体关系或认知活动而存在着的客体,内在地非关系的客体,源自于自身存在的客体,——这些对于除了深悟空性者之外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实在的本质。这些描绘存在的不同方式,被交替地用来刻画具体的、独立的实在的原则,这种实在我们误认为是弥漫在我们生活中的。从这些哲学错误中产生了一连串的烦恼和局限,因为我们过高地估计了表面上非联系的和固有的存在客体(也包括了我们自己的心灵和心灵状态),将超出它们所包含的快乐和痛苦赋予它们。因此我们在烦恼的轮回中追求或逃避这些客体。
通过全面吸收终极真理——具缘中观派空性的教义,可以医治这种疾病。这种医治使我们转变成佛陀——彻底落实普遍慈悲教义的治疗者,主要是为了其它人的缘故已获得了解脱。具缘派通常使用三种力量逐渐增强的论证方式,来确立现象缺乏固有存在或现象空性,它们分别是:现象对原因和条件的依赖、整体与部分的关系、现象对心灵命名的依赖。建立这些依赖的方式,具缘派可以把缘起与缺乏孤立同一性等同起来(空性就是独立的和固有的存在的缺乏)。现象缺乏固有存在,或者说它们的空性蕴涵着缘起;反之亦然。为表达这些观念,我选取普通客体并分析之,它与经典的路线并非完全一致,但与之相容。在下面的段落中,我把在前一篇文章中的分析进行修改和扩展。
设〖JP2〗想一棵苹果树生长在我的窗外,并且为小鸟、蜜蜂和主人所珍视。有什么能比这棵树更算是固有的存在?当然它依赖于许多原因和条件,如肥沃的土壤、气候和树的栽培与嫁接。但是这些形式的依赖,似乎都没有夺走树的独立存在。是的,我宣称拥有它,我的孩子攀爬它,但是这些联系的属性,对于其作为独立存在的真实本质似乎是相当外在的或者偶然的。
树由树干、树根、树枝、树叶和树皮等等组成。中观宗主张,树既非这些组成部分本身,也不是所有这些部分的总和。但是,尽管存在整体和部分的复杂的内在关系,普通人还是毫不怀疑,作为独立实体的树,可以在其组成部分和相互关系中找到。
当风儿轻轻吹动树叶时,我的狗所听的频率比我听到的要高,而享受花蜜的蜜蜂可以看到我所看不到的紫外线,但是却看不到这些花朵后来所变成的苹果的红色。我们的感官机能对树的表象当然有所贡献。但是我们仍然坚定地相信存在一棵“真正的”树——一棵独立的、非关系的、固有存在的实体,它是这些感觉属性的基础,并且可以解释我们共同具有的树的经验。让我们仔细检查这一“实在的原则”——这种固有的存在。
对于一个在一段给定时间内固有存在的客体,在这段时间的任何时段中都应当是同样内在存在的。客体在任何间隔(不管长短)都完全是其自身。按照佛教徒的观点,时间的瞬间被当作是原子式的,没有内在的转变或改变。时间的转变或时光之流就是瞬间的相继。
固有的存在是一种基本的属性,一定是不受任何限制地永远适合于对象全体的。既然对象在任何时刻是完全充实的和自足的,按照定义,该对象在任何时刻与在任何其它时刻的任何其它对象都没有内在的和基本的关系。因为内在存在的对象与其它时刻都没有基本的关系,而同时又延续了不止一个时刻,它必定是内在的无变化的,既不可能产生变化,也不可能接受变化。它是不受影响的和不能产生影响的,封闭在其永不改变的自性之中。任何内在存在的固体必定会凝固在永恒之中。
分析据认为是没有空间关系的对象,也可以进行类似的论证。它们在一个限定的空间范围中也一定是完全地和自足地存在,和与其它范围的相互作用无关的。正如基于时间的论证一样,这一不可避免的推理导致无法接受的孤立化和不变性。
对内在存在的非理性和根深蒂固的信念蕴涵了内在的无联系的实体。这种实体一定是自然的活力所无法触动的,因此不能变化,没有相互作用,也不能成为知识的对象。这种无联系的实体在我们流变的世界中不可能存在。虽然固有存在的客体确实不存在,习俗意义上的对象作为依存的和联系的客体则非常显著地存在着。空性并非虚无主义。存在着关于世俗意义上的实体和正确行为的有效知识。“我” 作为对心灵和肉体的一种心智的命名,在世俗意义上确实存在。空性也不会落入常存的极端,因为对象缺乏内在的存在。对象既非作为不存在,也非作为内在的存在,而是作为缘起居于“中道”。
这一论证或解毒剂的力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是否同意诊断。如果我们提炼正常的经验,是否会发现人们信仰引诱其堕入生死轮回的独立存在?我们头脑中可能会有疑问,但具缘派在这一点上是坚定不移的。正如Hopkins所指出的那样“空性修证和生起领悟空性的智慧的关键,在于确认对象显现出它们似乎是存在于自身和由自身而存在的。”或者随后他说:“然而,具缘派回答道,“固有存在”或者“存在的自我模式”术语本身就暗示了独立性。”这种独立的、非联系的性质,我们误认为它赋予对象如此实体性和现实性,恰恰导致固有的存在自相矛盾和自我废弃。如果现象是依存性的,那么它们依赖于什么呢?
现象通过它们的相互联系而获得定义,并且依赖于这种联系。现象的本质是现象的联系性和依存性。内在的非联系性是一种自相矛盾的属性。虽然我们错误地假定固有的存在是表象的本质,但是中观派主张,正是一个对象缺乏固有的存在、它的空性、它的依存性,才使得现象可能产生并发挥功能。
那么现象为什么显现为固有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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