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空与智慧
手把青秧插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身心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宋·无德禅师
就佛学而言,当一个人把种种罣碍、尘劳和烦恼洗净之后,自己的心智获得自|由,能作清醒的回应。那时般若放光,智慧也就出现。所以智慧的源头是般若,般若即是佛性或如来藏。
诚如《大湼盘经》上所说:“我者即如来藏义,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即是我义;如是我义,从本以以来常为无量烦恼所覆,是故众生不得见。”当自己能从无量烦恼法中解脱出来时,才可能有大智慧。也就是说,当自己的心智不被物欲蒙蔽,不被成见所障碍,不受情绪所干扰时,般若就流露著透澈的省察力,那就是智慧。
禅者认为智慧的发生是空与有两个因素的作用,就好像人的双手必须先把原来握住的东西放下(空),然后才可能拿起现在需要提动的东西。所以空与有的微妙关系一个生活的最高智慧,人只有入于色相而不被色相所迷,才有智慧;读一切书不被知识所缚,才有智慧;营利资财而不被利欲所役,才有智慧。所以叫“于相而离相”,叫“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去来自|由,心体无滞”。
禅的发展到沩仰宗的手里,明确地划分如禅和祖师禅。如来禅修空,祖宗禅修慧。这种真空妙有的心法,破除了心中的无明和障碍,流露真正如来慧性,过现实的生活。
智慧是没有障碍的心力
般若的本质,依《大智度论》的解释,般若是无明的,是无色的,是空相的,同时也是实性的。所以经上说:
“菩萨摩诃萨行般若波罗蜜,
不见色生,不见色灭;
不见色受,不见色不受;
不见色垢,不见色净;
不见色增,不见色灭。”
般若不属于现象的东西,而是去认识现象的主体。它本身没有色相,没有形状,也没有思维的形式,所以是空的,不是增不减的,是没有垢净之分的。般若是遇到色相之后,才起种种作用;它是一种能,一种光明性。它在触目遇缘中起妙用,所以马祖道一说:“它一切具足,用起来非常方便。”
般若是空性的,所以在守空修定的时候,会变成“无记空”,心理世界就显得一片寂黑,生活失去活力,失去喜悦自在的朝气。相反的,如果我们生活在虚妄的欲念和执著之中,那么就被这些虚妄和执著所障蔽,失去般若的光明本性;从而产生贪婪、慎怒和愚痴的心理反应。于是“般若法门”就是无诤法,无诤法就是要荡相遣执,要把一切执著放下,《宛陵錄》上说:
“无念是空,无物不容。”
所有一切出世间法,都是为了破除执著,净化自心,使般若能大放光明,孕育智慧和创造力。
为什么要破除执妄才能使般若智发挥其功能呢?因为执妄是一个人的偏见、成见、刻板印象和种种情染,在知性方面它会形成所知障,在情性方面构成烦恼障,它蒙蔽“般若”的功能,造成我们思想、感情、情绪的错误和痛苦。
现在我们以拉康(Jacques·Lacan)结构主义心理分析学加以解释。我们必须承认,每个人都是认识的主体。每一个人在与别人沟通交流时,总是先就对象加以想像,这时便产生了主观的印象。我们的想像可能带来好感,也可能带来厌恶;可能产生偏见和成见,也可能造成错误的猜想。总之,人类的心理活动,第一件是想像那个认知或沟通的对象。然而想像与臆测永远不是事实,而是一种虚幻,它可能会带来惧怕不安,也可能带来大意和疏忽。
接著,第二步的心理反应是想像自己的立场;它对自己是否有利?我安全吗?别人对我的看法如何?会吃亏吗?有道德吗?当一个想到这些,即刻为自己绘制了一张欲望图和理想图。这时开始有了得失,有了计较,有了强烈的追逐或逃避动机。
第三步才打开自己的感官去认清对象。然而,在经过前面两个步骤,认识的主体所搜集的资讯必然是被扭曲;两个相互沟通的主体都通过了扭曲与折射向对方沟通,而有了许多虚幻印象和错误的认识。我们把这些扭曲称做“色相”,那么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注定是执著于色相了。交往一旦执著于色相,就没有真正的会心和心灵的接触,所以人与人之间是疏离的。
现在以念佛为例,我们念一声“阿弥陀佛”,如果先想著阿弥陀佛可以保佑我赚钱,又想著自己渴求许多欲望,这样自己与阿弥陀佛之间的真正“接触”与“会心”就变得有障碍了。
我们平常居家和交友,情感沟通最为重要。沟通不是只有语言的交流,更重要的就是彼此真正的会心。以夫妻感情生活为例,如果太太心目中把先生想像成一位白马王子,而自己又老是在等王子的温情,那么太太就会经常批评、抱怨和责备,说先生不了解自己,不体贴。先生如果把太太看成完美的贤妻良母,应无微不至的相夫教子,而自己却自认为是有男子气概的大男人,需要太太的温柔,那么先生每天也在挑剔和不满。这么一来,两个人就不可能会心,不可能有默契,所以吵架就多了。如果把这些虚幻的渴求移开,彼此接纳,相互鼓励、支持和爱护,两个人也就亲密融洽了。
所以禅家告诉我们:“平常心是道”,“平直心是道”。这无非是要我们放下成见,放下人与人之间的虚幻臆测,破除对色相的执著,才能与对方真正会心。这就是“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禅宗心传了。
我们放眼所及,如果没有虚幻的障碍,自然会看得清楚,深悟其中的禅味。这时花草树木都会变得美妙动人,你真能看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而体悟到“日日是好日,夜夜是春宵”了。
如果我们把对象的想像称为人相或众生相,把自己的想像与欲念称为我相和寿者相,那么放下四相之后的真我,就是禅家所谓的“脱底桶”,可以从这一边直接看到那一边,它是会心的,是直观的,是当下即是,一切现成的。这时看到的就是实性的般若,也是同时是无一切相的空性般若。所以《六祖坛经》上说:
“世人妙性本空,
无有一法可得。”
正因为般若是空性的,是无相的,在没有成见、偏见和刻板印象的障碍下,必然可以如实地认知,如实地孕育情感,如实地就用自己的知性和感官,去认识一切,发现一切。因此,佛的十种称号之中,如来(事实的本来面目)、正偏知(正确普遍真实的认识)、明行足(清楚觉知的实践)、善逝(放下一切障碍)、世间解(了解世间一切现象)、调御丈夫(能做正确真实的回应)、佛(醒觉)等名号都在于表现般若听妙用。
般若产生了悟性和理性。顿悟对禅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只有顿悟才能见性,彻悟才能成佛。悟是一个人从因果关系中超越出来,知道一切因果关系只是因缘假合的现象,只是表象世界,而不是真正的主体。因此透过悟可以使人昧于因果,但不是不堕于因果。不堕因果显然是断灭或无记空,它等于否定生活,否定生命,否定认知,否定理性和醒觉。
谈到这裹,我们不得不引用禅宗的一则公案。唐朝时百丈禅师上堂说法,总一个不相识的老跟著入堂听法。有一天,百丈说法结束,老人徘徊不去。百丈问他是谁,他说:
“我不是人而是一只狐狸,在过去迦叶佛的时代,我本来是山上的住持。当时,有一位学生问我,“是否修行很好的人不堕因果”,我告诉他说不堕因果。就这样我便堕为狐狸身,到现在已长达五百世之久。现在请和尚慈悲指点,好解脱狐狸身。”
百丈便说,你要问我什么?老人便说:
“修行很好的人还落因果吗?”
百丈禅师告诉他说:
“是不昧于因果,而不是不堕因果。“
老人言下大悟,便向百丈礼拜说:
“我已解脱了狐狸身,就在后山,请你以亡僧的礼仪埋葬我。”
百丈便命令寺裹的总管典座宣布饭后送亡僧。饭后,百丈便带著和尚们在后山的岩洞裹找出野狐的尸体,便以亡僧之礼火葬。
这个公案充分表达了“因果不可思议”。当一个人认为是不堕因果时,即刻堕入无记空的境况,走向虚无的断灭,悟的能力即刻衰退。他看不出因果,智慧当然也大大的消减,最后终究要退化到野性的程度(狐狸),这时即使有所修行也是徒然的。学禅最重要的就是要自我醒觉,一颗醒觉的心便是禅,它具有听慧的悟性,能“不昧于因果”,能看出一切现象的“如来”面目,能发现生活的伦理、正确的人生目标和一切知识。
般若所绽放出来的悟性,如果不被所知障和烦恼所蒙蔽,便能在一切事物中看出因果关系,而产生认识逻辑、知识、概念和创造力。对一切对象之认识,都是透过一个简单的理则——从悟性到因果关系的发现。
悟性并不是只有人类才有。认识因果关系的能力,连飞禽走兽乃至昆虫之类的低等动物都有,而且它们所具备的悟性和人类的悟性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在认识因果。唯一不同的是人类在因果之中,有了复杂的记忆,经过意识的归纳,建立了有系统的概念和知识体系,形成了一个特性——理性。禅家认为“含灵蠢动都有佛性”,这是正确的,因为佛性即是悟性。
理性即是悟性所衍生出来的抽象概念及运用这些观念的法则。因此,理性只不过是悟性的妙用,而不是悟性的本身。即使是一般所谓的“智力”,也是悟性与环境作用,透过经验影响后所产生的心理能力。
这样看来,所有的知识、概念、逻辑和理性,都是悟性的表象。表象就好像镜裹头的影像,它只是一个组合,一个“假”藉的色相,不是本体的悟性。表象即是色身,色身是无常的,有生灭的;悟性是法身,是能生万法的。
当一个人的悟性受到障碍时,那就是愚笨、迷失和执著。障碍可能来自情绪困扰、物欲的贪婪、自我中心、成见和偏见;也可能来自过去学习来的知识和概念等等,但是表象并不绝对障碍悟性,表象所以会障碍悟性是因为执著。
禅者把表象和悟性(空性)这两者看为一体之两面,经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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