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生活的真正态度就是避免障碍,让悟性能勘破色相,发挥功能,这样就是般若智,就是平常心。
般若智不是用语言所能传递的,只要你开始用语言或任何符号传递,都会落入表象,流于知解。《六祖坛经》上说:
“本性自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观照故,不假文字。”
禅家说:
“思而知,虑而解,是鬼家活计。”
根据《大般若经》上记载,须菩提有一次问佛,什么是菩萨的本义(句义),佛陀的回答是:
“没有任何定义是菩萨定义。为什么呢?正等正觉的般若性不可能用语言去定义,因为所叙述的语言只不过是表象,连我相也是表象,因此菩萨不能用文字来触及它的本质。”
很明显的,般若不是思考和文字的理解所能独及的,它只有在平直心中绽放著它的悟性,在“无碍相中”才泄露“一切现成”和“一切具足”的禅机。般若无关语言文字,它只要一落言铨便属于形而下的表象。它不是表象或色相,而是表象的本体。
般若的妙用是在放下障碍之后才出现。所以它是“空性、无所有、不可得、不见得一法”。于是,我们不禁要问,禅是否有“反知”倾向呢?依《大智度论》第一卷缘起论中所说,般若是无诤法。所谓无诤说是荡相遣执,因此般若波罗蜜法是教人不要“取相著心起净”,而导致执著、自我中心、刻板和执迷于色相,造成所知障和烦恼障。因此,禅显然不违背世间法,因为脱离了世间法,将无异于无记空,而导致生活上的全盘否定。大乘菩萨法门所标榜的“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襟怀将完全的落空,生命成为死寂的断灭相。因此,禅与现代科技文明是不冲突的;它的空观和无诤法的荡相遣执,将有助于现代人的独立思考和求真的态度。
空性和创造力
空是禅法中关键性一环,它的本义不是没有或空无,而是心智活动上的厘清过程。我们的心智活动,透过空的洗濯变得更清楚;我们的情感和态度,经过空的澄清而发出清醒的感受性;我们的人生观因为空的澄清,而变得更洒脱自在。根据《大般若经》的记载,有一天佛陀答覆舍利弗之问说:
“舍利弗!菩萨摩诃萨想要保持,不被感官所欺(内空)、不被色相所蒙蔽(外空)、不被内心的刻板印象或知见所囿(内外空、)不受“空”的观念束缚(空空)、不被一切现象所欺(太空),放下求佛成佛的观念(第一义空)、放下造作(有为空)、连不造作的观念也要放下(无为空)、连毕竟或绝对的观念也没有(毕竟空)、放下宇宙人生无始的观念(无如空)、放下人生只是四大假合终究要分散的观念(散空)、没有什么自性可言,如果有那就是空性真实性(生空)、自我观念是经验的产物,不是本来具有的(自性空)、一切法都无可得(诸法空)、连不可得的观念也不能有(不可得空)、抛弃一切无定则的观念(无法空)、放下一切有定则的观念(有法有法空)、把无法和有法的观念通通放下(无法有法空),都应当学般若波罗蜜。”
这十八空加以归纳,便不难了解空与般若分不开。很明显的,佛陀所说的空有两个层面。首先,空是一切现象的本质。现象是因缘和合形成的,所以不是永恒的“物自体”,而是随境牵流的生灭法。色相离不开生、住、异、灭,它不是恒常的东西。不但现象界如此,连我们的概念、知识、思考方式、情感、理性等等都一样。
固然不错,我们生活在此刻的情境,我们在某一时空条件下,用悟性察觉到一些因果关系,建立了观念、知识和理性,但是这些东西只是随缘发生的,毕竟不是永恒的,只要下一个时空出现时,前一个时空所得到的就失去适应性。因此,人类在使用既有的知识、成见、偏见和情感,去解答新遭遇的问题时,反而成为智慧的障碍,所以佛陀提出的第二个空的本质是“勘破一切法”。从这些有法中解脱出来,才能保持醒觉,让自性般若绽放它的悟性和智慧,而悟性与慧性在面对新情境时便能生万法。于是,空成为能生万法的条件。《六祖坛经》上说:
“自性(般若)能含万法是大(大即空义),
万法在诸人性中。”
现代心理学以创造力的研究,发现影响创造力的原因有二:其一是非理性的因素,比如说一个人有了情绪上的障碍,过度的防卫机制、忙碌和紧张等等,都会影响创造力的开展。另一方面,过度的学习、执著在过去所学的观念,往往压抑创造力。创造是在开放的心理状态下进行,“人必须在没有成见和压抑之下才能创造”。正因为如此,创造者必然要受“空”的洗濯。空使“般若”自性得以发挥,悟性从而彰显它的功能,一种醒觉与好奇的心情,一种心灵的自|由和遐想,启开人类最珍贵的智慧,而心灵之自|由和天真的好奇却是现成的。
般若是在“真空妙有”中显露出光明的智慧。析言之,没有现在的“悟法”就衍生不出来智慧和理性,没有摆脱对一切法(知识、概念、原理乃至成见、偏见、心理防卫机制等等)的执著。便会障蔽般若,而产生不了悟性。所以智慧与醒觉是建立在不断的解脱和不断的成长之中。唐朝牛头禅师在《心铭》中说:
“一心有滞,
诸法不通。”
人类愚昧的来源就是“放不下”。壅塞使人顽固,“放不下”使心智变为残废。当一个人的双手紧紧握著东西时,他就不再能做事了;当他的思想被成见、偏见、情绪困扰或欲望所填满时,他就会变得愚笨无知。所以空即是禅法,透过空的实践才能“去来自尔”、“灵通万物”。
空的第三个本质是指般若实性。佛陀唯巩弟子们把空误以为守空修定,造成断灭,形同枯木死灰,则又执著在空法里头,所以要做到“空空”:要从空之中解脱出来,这就是“定慧等持”的禅法。《六祖坛经》上说:
“第一莫著空,
若空心静坐,
即著无记空。”
禅的宗旨是醒发自性般若,不是空心静坐,百物不思,而是要“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观照,于一切法不取(执著)不舍(无记空)”。人唯有在不执著时才有慧性,只有面对生命去过实现的生活时,般若才大放光明,而人生才有圆满和自在。
空的本质经过以上阐述,我们不难体验到三种意义:
就现象界而言,一切色相都是因缘的假合,而不是本体,所以是无常生灭的,它终究是空,我们必须认清这个事实。
就禅法而言,空是放下或勘破心理障碍,把所知障和烦恼放下来,悟性自然呈现。
空是般若的本质,它不属于善,也不属于恶,不属于净,也不属于不净,它是形而上的,是智慧的本体。所有的认知、理性、推理,乃至伦理道德及一切佛法都是盘若的妙用,所以说“般若性空能生万法”。
照这么说来,禅宗早期印心的经典——《楞伽经》——所说的三无性与般若空性是相通的。三无性是指三个空性,即相无性(一切色相是因缘形成的,非本来就有色相之性)、生无性(一切知识、欲望、理想和自我意识的活动不是本来就有的,而是悟性所产生的)、胜义无性(证得究竟圆满实性也是自己思想的结果,事实上,般若自性本来具足的)。三者和《大般若经》所说,有异曲同工之妙。
空性与慧性
般若即是佛性,它是空性的。它本身没有成见、定见和执著,所以能随机应缘孕育智慧,产生种种认知、判断和真见,所以叫做“具足一切法”。般若能在触目遇缘中生万法,但它的慧性却很容易被自己所生的万法的所障蔽。障蔽般若的东西正是它自己所产生的知识、情感、情绪和善恶观念,乃至心理防卫机制。
人类因般若而产生文明,而人类被文明的色相与成见所障碍,结果又迷失在文明里头,人类始终逃脱不了这个悲剧性的链带。就拿现代科学文明来说,人类创造了科技和工商社会,满足了自己的物质生活,开拓了自|由经济和民|主的社会,但是科技的客观实证观念却障蔽了主观觉悟的属灵生活,造成属灵生活的空虚。价值中立论则在伦理学上造成成空虚与无能,自|由财产的囤积与竞争,使人类变得贪婪,心理上更觉得匮乏和不安,因不断追求和纵欲,导致严重的压力。至于民|主与自|由,则使许多人昧于了解自己,接纳自己,终日看著别人的成就眼红,因而产生嫉恨;而无知和自私把自|由解释成自我中心和狂妄。看来般若反应在生活上所作的努力和成就,都要障碍般若本身的光明,而导致迷失,带来无尽的烦恼。这就是悲观的、苦难的人生。
反之,如果我们采取逃避的遁世态度,是不是就能使般若放光,求得真正的喜悦和圆满呢?遁世否定了人生,它使我们生活得愚昧无知,甚至要挨饥饿之若。身体的困乏尚可以忍受,面对冥闇和缺乏生机的精神生活,将使自己更加愚昧,那有光明悦乐可言呢?
现在我们不难了解佛陀为什么就人生是苦的,是无常的,是空虚的。因为人类的精神生活一直处于一个矛盾的锁链之中。于是,佛陀提出解开这条锁链之道,而禅正是这个道上的明灯。
禅提出明确的法门——无。用否定的态度去看一切相,用肯定的态度去生平直心。禅告诉我们,不能去向断灭,而要走回世间法,要在世间法中“成一切法,离一切法”;创造一切事功,离开一切事功;学一切知识学问,离一切知识学问。这就是般若行,就是禅家所标榜的“无”门。
禅告诉我们,要自然地投入生活,让般若性大放光明,成就一切法,实现自己的潜能,布施给社会,这就是福德。透过生活的实现,成就世间种种事业,使自己和同胞乃至一切众生的生活都得到改善。同时要般若放光,破一切色相,毁一切执著,不断从自己的我相、认知、情绪和情感等烦恼法中解脱出来,那就是功德。它让我们保持慧性和清醒,使我们有能力去布施,去净化自己,这就是“见自本性”的生活。这一来,实现的生活等净化了业力,把潜能和能力化为布施。实现是喜悦的,解脱是清净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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