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讲 一曲禅歌乐有余
以有心奉持而无心物执,以有心为物而无心想身,能如是;则先天地生不为精,后天地死不为老,终日变化不为动,毕尽寂寞不为休。
——唐朝·嵩岳元皀禅师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此刻我踏上讲台的感受,就像小时候,对家人从未启开的一个柜子发奇想。很想一探个中究竟,但又够不上,只好踮着脚,察看隐约可见的柜中世界。当时的感觉是新奇的,是新鲜的,是几分喜悦又是几分惊骇的。此刻我也有那种心情,因为我将和你们共同一探禅与人生的神秘世界。
今天我不是来传布佛教,也不是要传授禅学,因为禅、佛教是没有办法用口头来传承的。但无论如何,我们可以透过语言,指出禅究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它能给予我们什么启示。
我想诸位多多少少知道什么叫做佛教,什么叫佛法。简单的说,佛教是指有教规、有仪式、有偶像的一种宗教信仰。它由形而下的教相到形而上的心智训练与证悟,整个进程是为了人生的究竟、醒觉与圆满实现。至于佛法则指经典与教诫中蕴含的生活艺术与智慧。它注重心灵的修养,烦恼的解脱,心灵的净化,性灵的自由,乃至一个人的彻底醒悟。禅宗固然是大乘佛教的一支,但是禅特别重视把佛法活生生地用在生活的层面,在挑水劈柴的日常事物中表现,在工作休憩和言谈的自在中表现,在平常起居中获得清新、丰足和喜悦,禅就像一首人生之歌,它带给你喜悦的人生,成功的人生。现在我们就来谈谈禅对我们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与启示。
醒觉与自由
禅的训练与修行是为了成佛,佛这个字的意思就是醒觉。因此禅的本义就是要我们从日常生活中醒觉过来,解脱虚幻和对名利的执著,落落实实,自自在在地过生活,那就是醒觉,就是人生的光明面。人生总是成败参半的,倘若在遭遇失败的时候,能保持醒觉,很快就会恢复信心和活力,积极光明的心智再度展现,这样就能掌握成功的人生。另一方面,我们随时可能受到外界的引诱和暗示,以致无法保持客观和正确的判断。这时如果能保持醒觉,就能把握自己,做自己的主人。所以醒觉能保持一个人的恒常性,能保持性灵的光明面。醒觉是人生最重要的法宝。
醒觉是一种能力,是一种心灵的自由状态。它的关键在于如何用心,而不在于向外求玄,要从自信中去做佛,而不是向仙山去寻觅。《六祖坛经》上说:
“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
因此,禅宗所重视的是一个心,而不是繁复的教相与仪规。换句话说,即使你没有供奉佛像,没有烧香礼拜,只要你能得到佛法的启示,从执迷中醒觉过来,那已是真正的供奉,真正的礼拜。
禅学到了宋朝永明延寿禅师时代,主张禅与净双修。一方面修禅,一方面念佛。于是有人批评永明延寿把自力解脱的心智修行法门,加注了他力解脱的念佛法门,而认为禅的本质被破坏了。事实不然,净土也是一门心地的醒悟法门。净土所讲求的念佛,所念出“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字,诸位可要留意它的意思。它的含义是“皈依无量光明的正觉”。因此,宋代以后许多人主张禅净双修,其所重视的也是“自性净土”,要从光明的正觉中用功,才能获得心灵的自由,放出光明的智慧,过实现的人生。
做自己的主人
禅教导我们做生活的主人,不要做生活的奴隶。我们的生活,无非是内在的“我”和外在的“境”之间的互动作用。所谓我就是指内在的真我,这是大家容易了解的。至于禅学上所谓的“境”,则与一般所谓的境略有不同,禅学所谓的境包括外在的环境和内在的心理环境,心理环境包括已学过的知识、听来的意见、自己的成见、情感与情绪作用等等。生活就是我与境的交互作用,由于它的变化因素太多,所以它是千变万化的。
尽管“我”与“境”之间的交互作用变化万端,但归纳起来,则只有两种形态。第一种形态是做生活的主人,禅家称为转境。一个能转境的人,他对生活总是操主动的态度,不被种种环境因素所蒙蔽,不被内在的情绪、情感、成见或虚幻所驱使,那就是自由,就是清醒。当一个人的心智是清醒而又是自由的时,就能真正明辨是非,能真正处理所遭遇的种种问题,那就是一个有能力的实现者。实现者的特质是丰足和喜悦。第二种形态是放弃生活的主动性,自己被种种境团团裹住,完全被境牵着走,禅家称做被境转,于是成为物欲和虚幻观念的奴隶,最后牺牲了真我,投入迷茫的洪流,无以自拔。被境转的特质是执著、成见、纵欲、失去自由判断。
禅为了教诫一个人保持自由与主动的生活态度,提出所谓“大智慧到彼岸”的修行法门。这是什么意思呢?大就是心量广大,心理生活空间很宽阔,能够包容一切,心如虚空,去除成见,免除歧见邪念,放下贪、睼、痴及对立心态。所以宽大的心理生活空间,也就是“空”的真正本义。我们生活在自性的内在宇宙,也同时生活在外在的宇宙。我们从现代天文学的观念来看,外在的宇宙是大而无外的宇宙,包容一切天体的存在。但内在的自性宇宙也是一样的,因为内外相映同存,都具无量的包容性质,所以都是空性。所谓空就是自由,就是净心,就是醒觉。
其次什么是智慧呢?那是指性体而言,它是如如本真,不被物欲蒙蔽的光明性,有了它我们才有光明的心智,过成功的人生。
其三,什么是到彼岸呢?“彼岸”是指离生灭的心境。“此岸”是有生灭的心境,所谓生就是造作,灭就是逃避。人一旦有了生灭心,就会坠在造作的窠臼中跳不出来,种下许多错误的因子。打个比方说,某甲因为爱面子撒了谎,紧接着就要设法保密,维持不被识破,甚至想尽办法造更多业,来维护第一次所说的谎言。第一次的撒谎就是“生”,以后的隐瞒与逃避就是“灭”,一个人若生活在生灭的循环之中,必须是烦恼多如牛毛,恶业造得满贯。所以说,“离生灭”就是做生活的主人,“起生灭”就是当生活的奴隶;前者充满活泼、天真与喜悦,后者时时都是牵肠挂肚。
做得了生活的主人就是自由。一个心性自由的人,他无需动用太多的心理防卫机制,就可以生活得很安祥,而且自然孕育出一种特有的宽大性格。他们经得起别人的批评,容纳得了别人的意见,能接纳别人也能接纳自己,他们没有那种耻于下问或老羞成怒的现象。
我们在日常生活之中,总免不了遇到逆境。有些人一碰到困难,心里就起灰心的念头,想着“算了吧!这困难哪有那么容易解决”。心中一时被消极的念头所牵引,这就是被境转。一时成为那消极念头的奴隶,自己做不得主了,那就会失掉积极的心智。我们都知道,任何一种创造与发明,都是由那种能做得自己主人的人创造出来的。比如说牛顿、哥白尼等等他们都曾经被视为异端,而发明飞机的莱特兄弟,更是被认为是疯癫汉。但是他们能容纳得下别人的压迫及冷嘲热讽。这些接受嘲讽的人,他们都懂得做自己的主人,才有最高的智慧与创造,真正嘉惠给社会大众。
自己做得了主就是禅家所谓的“大雄大力”,做得了主的人才有自由的心灵与智慧。这是禅家所揭示的精神生活法则。
过创造性的生活
禅同时也重视从心地中发慧,去过创造性的生活。创造的本意并非生产,不是制造,而是发现,无论在精神生活或科学技术的研究,创造的重心是发现其中的解决之道,。有了这解决之道,就能克服所面临的困境。在日常生活中有了创造,人际关系就能因而和谐,平凡的工作与活动,也会变得有意义、活泼而喜悦。因为他能洞察个中的喜讯、新奇和理则,从而看到事象的美和光明面。心灵上总是有着“朋游情未已,彻夜不能眠”的感受,每天都有新的发现而欣喜悦愉,所以性情上有“日日是好日,夜夜是春宵”之感叹!
在求知上也是一样,创造是不被成见和现有知识约束的思考过程。知识和经验给予我们探究与证验的“现成方法”,但发现则在自由心灵下孕育灵感。禅家所重视的是直观的发现,它能给我们带来富饶的创造性素材和神秘的喜悦与恬静。
唐朝时六祖慧能有一个学生叫法达,他专攻《妙法莲华经》。在古代许多经典是用竹简或绢、纸之类的东西写成的,读起来每一卷都像大部头的书。法达读了很多经书,自称已有三千部。有一天他去见慧能,心中有些自傲和矜持,难免有了傲慢之气。这种态度充分表现在言行之中,一眼就被慧能看穿。慧能很慈悲,是一位发明心智的好导师,于是对他做了一番苏格拉底式的启发对话,最后法达才有所领悟。慧能为了加强这位学生的印象,说了一段偈子,而这段偈子几乎把创造的观念给讲活了,他说:
“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颂经久不明,与义做仇家。”这段话告诉我们书本的知识是条理系统的,是死的,它的可贵在我们能应用它,除非你能当知识的主人,否则书本与知识徒然成为束缚自性心智的障碍。
诸位先生!我们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就是为了明理,就是为了发明心性,过创造性的生活。当我们的心智吸收了旧有的经验,进一步又能启发创造时,不也就是日新又新的道理吗?
禅要我们过创造性生活,过活泼自在的生活。但是这种生活是需要智慧的,是无入而不自得的,它绝不是为所欲为的纵欲。大家要知道,不假思索的道听途说,或放纵于物欲的生活均是心灵上的不自由,而不是创造,是愚昧而不是开慧。
从无明中解脱出来
禅者平常表现的宁静恬淡,和对生活的活泼态度,是一般人所向往和赞叹的。这种襟怀正是紧张忙碌的现代人,在修养心性中最需要的,因为它是我们心理卫生的根本。
禅如何教人去过活泼喜悦的生活呢?禅者会告诉你解脱它!放下它!不是在什么时候,就是此时此刻的“当下”。因为放下就能不被境转,就能摆脱缠人的烦恼,然后冷静地观察,再重新出击,获得新生。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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