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弟之情。苏轼诗既表达了兄弟深情,也体现了他宽厚仁爱的胸怀,又超然论人生,精僻地揭示了宇宙人生的真谛。
苏辙诗中“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这里的“雪泥”是自然界的雪泥。岁暮天寒,他担心兄长在赴陕西的路途中遇上下雪,道路泥泞难行。苏轼则由此吟出:“鸿爪雪泥”。“人生到处知处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爪印,鸿飞那复计东西。”人生在世,到处奔波,如飞鸿一样,偶然在雪泥上留下印爪,也转瞬即逝,哪里顾及它,牢记它!这是对人生无常的比况。意境恣逸,含义深刻。它的含义是:我们这一代的生命是整个生命的过程中的一个片段,起始都很自然,是由业力牵引。我们应听其自然,不必执著,苦苦追求,以图改变。苏轼虽然有超然物我的心态,但似乎还不能从未知的被动的人生中,超脱到完美无暇的境界。下联“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这是五年前,他们兄弟俩路过渑池县,曾投宿寺中,那时接待他们的老僧,现在已经圆寂,化为石塔。而他们题诗于上的墙壁已经破损,旧诗也模糊不清了。可见生命是脆弱的,时光是迅速的,世界是无常的,人生没有永恒的存在,这是苏轼对人生的独特领悟。查慎行的《苏轼补注》云:“《传灯录》天衣怀禅师云:“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迹之意,水无留影之心,苟能如是,方解异类中行。”这就是禅宗所谓“雁过长空”,无影无踪,亦如清风届耳,不留痕迹。
在《庐山烟雨》中的“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无别事,庐山烟雨浙江潮。”描写山水,内含深妙的禅理。扑朔迷离,烟雨迷蒙的庐山和千变万化的浙江潮,犹如妙不可言的图画。
其中抱怨自己不能体悟。如果悟到此中真意,就别无他事,依然是“庐山烟雨浙江潮”。此诗是修道的历程和境界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它与在悟道之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悟道之后“见山不是水”有异曲同工之妙。当达到佛之大圆镜智,能真正认识事物的本来面目以后,又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了。
(四)
苏轼的诗词中多有清丽高远的“明月”,表现他那飘逸清奇的风格和豁达的胸襟。如“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佛印禅师给他的信中就说:“子瞻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为何自己性命便不知下落
一生聪明,要做什么
三世佛则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子瞻脚下若能承当,把三十年功名富贵,贱如泥土,努力向前,珍重!珍重!③但是在《南堂》中又有“扫地焚香闭阁呢,蕈纹如水帐如烟。客来梦览知何处,挂起西窗浪接天。”扫地、焚香、闭阁呢、帐子轻柔如烟,睡梦醒来,不知身在何处,但见西窗外水天接连,烟波浩渺。此时的苏轼,断切尘缘,静心素志,悠然自得。看似是以精巧的博喻描绘那令人神往的美妙景象,其实深含修学的体验。由此可见此时的心境完全不同于《赤壁怀古》中“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雄健澎湃,豪迈壮阔的气概。“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当年驰骋疆场的雄姿不见了,而是素食,持杀生戒的悲心儒士。他在给陈季常居士的信中写道:“我哀篮中蛤,闭口护残汁。又哀网中鱼,开口吐微湿。刳肠彼交病,过分我何得。相逢未寒温,相劝最下急。”不仅哀悯篮中网中的众生,亦对所有的生命都有慈悲心。又如“钩帘归乳燕,穴牖出痴蝇。爱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
(五)
百步洪
长洪斗落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
水师绝叫凫雁起,乱石一线争磋磨。
有如免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
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
四山眩转风掠耳,但见流沫生干涡。
险中得乐虽一快,何异水伯夸秋河.
我生乘化日夜逝,坐览一念愈新罗。
纷纷争夺醉梦里,岂信荆棘埋铜砣。
览来俯仰失千劫,回视此水球委蛇。
君看岸边卷石上,古来篙眼如蜂窠。
但应此心无所住,造物虽驶如吾何。
回船上马各归去,多言浇浇师所诃。
这首诗前四句写洪波险滩,长洪为乱石所阻激,掀起千丈波澜,陡起陡落。舟行到江中,轻舟离弦,如飞箭脱手。在这奇险中,虽说精神为之一快,却不料秋水之涨,水伯竟有如此威力。俯视着这奔腾不息的江水,“我生乘化日夜逝,坐览一念愈新罗”,是感叹人生无常。人生在世,生命是随着时光的推移而流逝。好象江中的逝水流过,而人的念头却可以任意驰骋,不为时空所限。一念三千,一念就可以愈越遥远的“新罗”。这是出在《传灯录》中“新罗在海外,一念已愈。”“纷纷争夺醉梦里,岂信荆棘埋铜砣。”世人醉生梦死,只知争名夺利,享受五欲之乐,殊不知在这五欲和名利中是会沉沦、堕落在“荆棘”中。“荆棘”是地狱的暗喻。作者悠闲于人生,自在地观赏芸芸众生,受知堕落之苦后方能觉悟。而待觉时,已过了“千劫”的时间。因为生命有限,时光不住,所以感叹“览来俯仰失千劫”,回头再看看这江水,不再象从前那样弯曲悠长了。
“但应此心无所住,造物虽驶如吾何
”只要心无所住著,万物逝去与我何关!我心不执著,外境不能扰动我。如六祖惠能大师因《金刚经》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而悟道。无求即心不生,无著即心不乐,不生不乐即是佛。启示人要自求解脱,不应为外物所牵累。苏轼已旷达“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出言意境。所以说“多言浇浇师所诃”,再多辨言,参寥禅师就要诃责了。因为此境此景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拟言即乖的。这里可看出他的功力飞跃到另一高度了。
这时他与参寥禅师来往比较密切,“诃责”的是参寥禅师。在《大风留金山两日》中就有描写参寥禅师的风范道:“潜山道人独何事,夜半不昵听粥鼓”。“粥鼓”即木鱼,就是说参寥禅师无意理会风浪掀打船舱,却专意倾听金山寺的木鱼声。此诗刻画出一个禅师不为外物所动的定力。
苏轼在《轼在颍州,与赵德麟同治西湖,未成,改扬州。三月十六日湖州,德麟有诗见怀,次韵》一诗中说:“泰山秋毫两无穷,巨细本出相形中。大干起伏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 “泰山”之巨,“秋毫”.之细,是相形下的巨细形象,它们都是无穷无尽的。《华严经》事事无碍法界观: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一秋毫可以含融在金法界之中,宇宙万有的法界,也可以收摄在——现象之中。如泰山之巨,三千大干世界也可以缘起于——微尘,还归一微尘。宇宙问的万物,贯彻时空。无尽缘起,随拈一法,不得孤起。一麈生时,万法从之而生。三千大干世界尚且如此,杭、颍二湖不过是三干大干世界里微乎其微的一点,又争什么高下呢
所以“未觉杭颍谁雌雄”。““雌雄”指抗争分别之亊。
病中游祖塔院
紫李黄瓜村路香,乌纱白葛道衣凉。
闭门野寺松阴转,欹枕风轩客梦长。
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
道人不惜阶前水,借与匏搏自在尝。
此诗是苏轼在杭州任通判时,因病到山外野寺休息时所作。祖塔院,即虎跑寺,是弘一大师出家的地方。
本诗首联写到,从祖塔的村路上看到紫李黄瓜的色彩,闻到香味。作者本身藏着乌纱帽,穿着白葛衣,显得特别凉快。颔联写诗人到祖塔院,就闭门欹枕,很快进入梦乡。醒来时,从轩窗往外看,松阴转移了。颔联说自己因病才有空闲到寺里,所以有病也不是坏事。有病只要能安心就好,不用求什么药方。有一禅宗公案;二祖惠可向达摩祖师求法。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师曰:“将心来与汝安。”惠可曰:“觅心了不可得。”祖师曰:“我与汝安心竟。”二祖慧可当下开悟。觅心了不可得,有什么心可安
妄念除灭,真如显现,即心自安。心不可外求。苏轼也深知此理。只要心安,不必用药来治。尾联说诗僧借“瓠樽”(即瓢)给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喝泉水,心自己安好了。
(六)
苏轼在《赤壁赋》中表现出来的气壮山河之气概,使许多佛子叹为观止。此中境界比之过去,又进入一个更高层次。如“白露横江,水光接天”,显示水光月色的空明和旷远。又如“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显得那么的悠然。表露诗人不为外物所传,心静如静水,光洁如明月。“客亦知乎水与月乎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矣。”这正是《物不迁论》中所说的“世界万物看似是变化的,实际并没有变化”。“变化了的事物,只是一个假相”而已。”即“若动而静厂似去而留”。又“盈虚者如彼,而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找皆无尽也,而又何羡耶
”这非有非无的思想,就客观事物的本体无常来说,是虚幻不实的,空无的。所以说:“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不能一瞬,而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就客观世界表现的种种现象来看,是纷繁复杂的,是有的。但这“有”是假有。这是从事物的本体和现象来观察事物的“有”和“无”,是事物的一体两面。透过事物的假象,知事物是“非有”的,是“性空”的。说它“非无”是通过把握虚幻事物而知其“非无”,“非有非无,即有即无”是般若中道观。宇宙万有无非如此,有什么好羡慕的呢
同样的中道观思想,如“天欲雷,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水清石出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昔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恩二僧》。描写一个朦朦胧胧、美不胜收的图景:天快要下雪了,湖面上白云蒸腾,雾气缭绕;使湖光山色的楼台若隐若现,蒙上一层白色的纱帘。在云雾飘渺的图画中,山也时有时无。其所要表达的含义是“非有非无,即有即无”的中道观思想。当云雾褪尽,山是清晰可见的,石头也露面了。湖水清澈,可见湖底的鱼儿在游动,然后推出“林深无人鸟相呼”的画面。“林深无人”的绝对空寂和“鸟相呼”的喧闹形成强烈的对照,更加突出山林的宁寂,体现一种空、有、非空、非有的真空妙有的境界和谛理。
苏轼在实践过程中所感受的体验,凝于笔端用绝妙的诗词表达出来,那是一些简明而详细的习禅修静的记录,对我们有很大的启发。如“已饥方食,未饱先止。散步逍遥,务令腹空。当腹空时,即入静室端坐、默念数出入息。从一数至十,从十数至百,数至数百,此身孑然,此心寂然,与虚空等,不烦禁制。如是久之,一息自住,不出不入时,觉此息从毛窍中八万四千蒸雾起,以来诸病自除,诸障消灭,自然明悟。譬如盲人,忽然有眼,尔时不用寻人指路也。”这大概是苏轼自己听修习的感受和体验吧!
在《题西林壁》中:“横看成峰侧成岭,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句,虽然只有几个简单的字眼,但已勾勒出庐山的雄伟气魄和险峻陡峭的奇观,以及饱含圆融无碍的深意。诗人所讲的“横”、“侧”、“远”、“近”、“高”、“低”,是指纷繁复杂的人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为什么不能认识自己的本来面目
只因为身陷红尘、三界而不能明悟自心。诗人写此诗是对自身的比况。
在另一首《题西林壁》中:“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是人。”“广长舌”是佛三十二相之一同样。是游山玩水,享受大自然的恩赐,苏轼总能超越于自然,悟出高深的哲理。他把“溪声”喻作“广长舌”,把“山色”比作“清净身”。听到潺潺的流水,就象佛在说法。隙望明净的山色,如佛的清净法身,一夜中似乎领悟了,八万四千法门。这样广博甚深的佛理,是不可言说的,叫我以后如何去向他人呢
其所表达的即是“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道无所不在,法身尽虚空,遍法界。由此可知苏轼的佛学造诣非同一般。黄山谷先生评他的偈曰:“此老人于般若横说竖说,了无刺语,非其笔端有长舌,亦安能吐此刁;传之妙
”
四、结 语
苏轼把他对字宙人生的体认和省悟,巧妙地运用于诗词中,留下了许多千古绝唱。笔者过去常随手拈来阅读,只觉文字美妙清新,意境高远,颇有言有尽而意无穷之感。如今学佛,再重新品尝,更有说不出的快感。那禅机!那妙意!以上所举只是笔者的浅见,其拙劣和错误不待言,敬请同学、法师、大德赐教。还有许多有待于对佛学有深刻体验的饱学之土来剖析,以飧读者。如《琴诗》中“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呜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即是一例(此诗脱胎于《楞严经》:“譬如琴瑟、箜篌,虽有妙音,若无妙指终不能发。”综上所述,苏轼确实是一位罕见的奇才和慧根利智的禅观行者。
《试析苏轼诗词的佛学思想(惟明)》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