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般若经》卷5即说:“五阴如即是世间如,五阴如即是一切法如。”同经卷6又说:“如来如即是一切法如,一切法如即是如来如。”而《大品(摩诃)般若经》卷24也说:“法性外,法不可得”、“一切法即是法性”。
诸法同一法性、同一如(如),亦即同一空性的说法,很容易发展出诸法平等、诸法同体乃至触事而真的思想。龙树《大智度论》卷100即说:“但见诸法空,空即是平等。”而《大品般若经》卷27,昙无竭菩萨曾对萨陀波仑菩萨说:“诸法等故,当知般若波罗蜜亦等。”《大智度论》卷100,则这样注解这句经文:
或有人言:“般若波罗蜜力故,观诸法皆平等,非诸法性性自平等。”是故昙无竭言:“诸法平等,故般若波罗蜜平等。”所以者何?因果相似故。初观诸法平等是因,决定心得般若波罗蜜是为果。
龙树的意思是:诸法平等是“法性”,也就是说,是诸法的本性──“如”原本就是平等。因此,一个在“因”地里修习般若的菩萨,一开头就必须观照诸法平等;等到观成后,所成就的般若波罗蜜“果”,自自然然地也跟着平等。换句话说,诸法平等是诸法原有的本质──法性、如,并不是透过般若空观,把原本不空或不平等的诸法,观想成为空或平等。
三、剎土理论在中国的新发展
诸法同体的思想,在各类《般若经》中并不明显,但随着《般若经》在中国的广泛流传,结合瑜伽行派和如来藏系的经论(特别是后者),而有些意外的新发展:《大品般若经》卷15 有“一切法趣空,是趣不过”、“一切法趣如,是趣不过”、“一切法趣法性……是趣不过”,乃至“一切法趣色,是趣不过”、“一切法趣受、想、行、识,是趣不过。……十二入、十八界亦如是”、“一切法趣须陀洹乃至佛,是趣不过”等经句。《大品般若经》的本意可能只是诸法皆空的意思,但中国的高僧,由于受到如来藏系经论的影响,并不这么单纯地看待这些《大品般若经》的经文。例如,隋朝天台宗高僧——智顗(538-597)《法华玄义》卷2 下,在分辨“别入通”和“圆入通”二谛的差异时,即曾模仿上引《大品般若经》的语法说:“智证不空真,即成别入通二谛。智证一切趣不空真,即成圆入通二谛。”而在说明“圆入别”二谛时,也模仿说:“别人谓不空,但理而已。欲显此理,须缘修方便。故言:“一切法趣不空。”圆人闻不空理,即知具一切法,无有缺减。故言:“一切趣不空也。””也就是说,智顗所赞叹的圆教空谛(真谛),不像是通教的空谛那样,仅仅是“但空”,仅仅是否定式的“非俗”、“遣着”,而是有积极的内容──中道。同时,也不像别教的空谛那样,虽然“能见不空”,因此其所体悟的中道具有积极的意义;但别教“不空”的中道,“但理而已”,只有理论上的意义,而无实质的内容。相反地,圆教所体悟的空(真)谛,乃“真即是俗,俗即是真,如如意珠”。因此,“圆人闻不空理,即知具一切佛法,无有缺减。故言:“一切法趣不空也。””在智顗的哲学中,由不空理“具一切佛法”的思想,更进一步开展出十界互具、一念三千的思想。其中,“若属一界,即具百界千法,于一念中悉皆备足”乃至“一色一香无非中道”等,是最令人激赏的句子。而这一思想,显然是一种物我同根、万法同体的说法。
事实上, 《般若经》中“一切法皆同一法性”、“一切法皆同一如(如)”——“一切法皆空”的思想,在天台智顗之前,已由僧肇发展出万物同体、触事即真的思想。《肇论‧不真空论》一开头即说:
夫至虚无生者,盖是般若玄鉴之妙趣,有物之极宗者也。……如此,则万物虽殊,而不能自异。不能自异故,知象非真象。象非真象故,则虽象而非象。然则,物我同根,是非一气。潜微幽隐,殆非群情之所尽。
在此,我们看到僧肇从“至虚无生”的般若,推论到“万物虽殊,而不能自异”;然后再推论到“物我同根,是非一气”的结论。
“物我同根”的相似思想,也出现在《肇论‧涅槃无名论》:“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而其理由也是《般若经》“有无齐观”的万物平等思想:“然则,玄道在于妙悟,妙悟在于即真,即真即有无齐观,齐观即彼已莫二。所以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
在这段引文中,我们看到僧肇的另一个重要思想——“即真”或“触事而真”。《肇论‧不真空论》曾说:
是以圣人乘千化而不变,履万惑而常通者,以其即万物之自虚,不假虚而虚物也。故经云:“甚奇!世尊!不动真际为诸法立虚。”非离真而立处,立处即真也。然则道远乎哉?触事而真,圣远乎哉!体之即神。
在这里,我们再次看到僧肇从《般若经》的“万物自虚”,推论到“不假虚而虚物”;再从“不假虚而虚物”推论到“立虚即真”,亦即“触事而真”。其中,“不假虚而虚物”应该是关键性的转折。“不假虚”,不假借般若空观的否定一切;“虚物”,把(原本不空的)万物观看成空。也就是说,如果万物原本不空,仅仅是透过般若空观而将之观看为空,那么,那是错误的观法。错误的观法并不是“立处即真”或“触事而真”。“立处即真”或“触事而真”的观法,应该是所观之处本身即是“真”。而“真”字,指的是真谛所诠显的本性寂空。
僧肇的“物我同根,万物一体”乃至“立处即真”、“触事而真”的思想,也许原本只是般若空的另一说法,但毕竟在用词上含有老庄哲学神秘的色彩在内。因此,到了深受道家影响,也深受如来藏系经论影响的唐代禅师眼里,又有另一番新意。石头希迁(700-709)即是其中一个例子。宋‧普济《五灯会元(卷5)‧南岳石头希迁禅师传》,即说:
(石头希迁禅)师因看《肇论》,至“会万物为己者,其唯圣人乎!”师乃拊几曰:“圣人无己,靡所不己。法身无象,谁云自他?圆鉴灵照,于其间;万象体玄而自现。境智非一,孰云去来?至哉斯语也!”遂掩卷,不觉寝梦自身与六祖同乘一龟,游泳深池之内。觉而详之:“灵龟者,智也。池者,性海也。吾与祖师同乘灵智,游性海矣!”遂着《参同契》曰:“……触目不会道,运足焉知路!……”
引文一开头提到的《肇论》,指《涅槃无名论》。该论说:“夫至人空洞无象,而万物无非我造。会万物以成己者,其唯圣人乎!”无疑地,这仍是依般若空——“空洞无象”,进而论述“物我同根,万物一体”,亦即“万物无非我造”、“会万物以成己”的思想。希迁即在阅读了这几句论文之后,写下有名的《参同契》;其中,“触目不会道,运足焉知路”两句,则和“触事而真”的本文主题相关。
“触目不会道”,眼睛所接触的万类,与“道”不相契合的意思。其中,眼睛只是六根的代表;眼根所见固然必须与“道”契合,耳、鼻、舌、身、意等其它五根,在所闻、所嗅、所触、所想的当下,又何尝不是要与“道”相契合。而“运足焉知路”,在修行的路上,就不知怎么走了。也就是说,如果“触目不会道”,那就不知如何修行了。
“触目不会道”是反语,希迁的真正意思当然是“触目会道”。这和僧肇的“触事而真”,实有同工异曲之妙。希迁的“触目会道”虽然是受到《涅槃无名论》中“物我同根”思想的影响,但希迁很难不受与之息息相关的“触事而真”的影响。
在希迁“触目不会道”的思想启发下,后代禅师开展出,将六根所接触的万类,视为解脱入处的禅法。有些禅师把“道”视为天上的飞云、地下的土缾(瓶);有些则因为亲睹水中倒影而解脱。为了把这种思想表达出来,诗歌往往是禅师们采取的方式。唐‧寒山的诗,以及明‧楚石梵琦(1296-1370)的和,即其中最好的例子。寒山有下面这样的一首诗:
寒山顶上月轮孤,照见晴空一物无;
可贵天然无价宝,埋在五阴溺身躯。
楚石则有这样的和:
此身闲逐片云孤,明月清风何处无?
尽大地人教作佛,一茎草上一金躯!
寒山诗以寒山顶上的明月,来譬喻众生清净的心性,并感叹清净心性沉在色、受、想、行、识的五阴肉体当中,不得自在解脱。然而,楚石诗却从另一个观点,来观照心性和肉体之间的关系;而他的结论是:五阴肉体岂能困住清净的心性?看呀!清净的心性——“佛”,遍大地一切万物,以致于每一茎草上就有一尊佛的金身呀!万物都是清净心性、佛的金身,无疑这和僧肇所说“物我同根”、“触事而真”,乃至希迁所说“触目会道”,其实没有两样。
总之,各类《般若经》的“法性”、“如(如)”、“空”等思想,在传入中国之后,与如来藏系经论乃至老庄思想合流,不但演变成天台智顗的“十界互具”、“百界千如”乃至“一色一香无非中道”这一意义的万物一体论,也开展出僧肇“物我同根,万物一体”乃至“触事而真”的思想。特别是僧肇的思想,更被后代禅师吸收,进而演化出“触目会道”乃至万物皆清净心性、美妙佛身的思想。而这些思想,和本文所要讨论的土地有密切的关连。
如果以《般若经》中万法同一“如”,以及(吸收如来藏系经论和老庄思想之后)由之发展出来的“十界互具”、“百界千如”,乃至“物我同根”、“触事而真”等思想为前提,那么,一个重要的结论是:伤害外物即是伤害自己;爱护外物即是爱护自己。这即是晚近欧美环境保护运动界所开展出来的「深层生态学」(deep econology)。
四、剎土三理论与深层…
《信仰与土地——建立缘起性空的佛教深层生态学(杨惠南)》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