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传佛教观音信仰的基本体系和基本特征
(西北大学佛教研究所李利安)
汉传佛教是一种极其丰富的宗教文化体系。在这个体系之内,又有许多各具特色的佛教信仰形态。其中菩萨信仰就是汉传佛教庞大体系中最重要的一个信仰体系,也是整个汉传佛主要的外在表现形态。而在菩萨信仰体系之中,观音信仰无疑是最典型、最普及的一种信仰。大家都承认,在中国乃至整个东方世界,观音都是一位极受崇拜的菩萨。有人曾这样说,观音是半个亚洲的信仰[①],这是一点都不过分的。不论是古代还是今天,人们对观音信仰在中国的盛行以及在整个汉传佛教中的重要地位是没有任何怀疑的,可是,对这种奇特的宗教文化现象进行深入的研究,特别是从历史的角度、文化的角度和哲学的角度进行系统而全面的考察,却一直是一个非常薄弱的学术领域。
人们对观音信仰往往有一种误解,似乎“称名救难”就是全部观音信仰体系的唯一内容。这种误解已经有相当长的时期了。其实,观音信仰这种在中国具有悠久历史的宗教文化现象是具有非常丰富之内涵的,其体系之庞大,包纳之广博,不亚于任何一种宗教文化现象。它既集中体现了大乘的基本精神,又自成一种相对完整的宗教文化体系。这种独具特色的佛教文化形态有许多不同于其他宗教现象的特点。分析研究这些特点,对于认识和准确把握中国的观音文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近年来,除了各类观音资汇集、观世音菩萨法门讲述以及《普门品》等观音经典的讲解著作依然持续涌现之外,学术界在观音研究方面也有一些成果问世,如孙昌武先生的《中国文学中的维摩与观音》[②],温金玉先生的《观音菩萨》[③],邢莉女士的《观音——神圣与世俗》[④],特别是多年从事观音研究的于君方女士用英文出版了她的力作《观音——阿缚卢枳低湿伐罗的中国转化》[⑤]。此外还有一些文章和著述也论及观音[⑥]。这些成果中比较重要的有三类:一是从文学的角度进行的探讨,如孙昌武先生、江灿腾先生(着《观音信仰与佛教文学》)等;二是从各种观音灵验故事入手进行的研究,如杨曾文先生[⑦],于君方女士(着有《观音灵验故事》,《中华佛学学报》第11期);三是从观音造像的角度进行的研究,如孙修身先生[⑧],郑秉谦先生[⑨] 等。但是从汉传佛教观音信仰的体系、观音信仰的形态、观世音菩萨法门的结构、观音思想组成、架构与特征以及观音信仰的中国化表现等角度进行研究者还不多。我认为,所有这些方面正是体现中国汉传佛教观音信仰特征的主要因素所在。
一、中国观音信仰的三大体系:
汉传佛教是整个中国佛教的一个主要组成部分。与此相同,汉传佛教的观音信仰也只是整个中国观音信仰中一个主要部分。宏观上来看,观音信仰在中国可以分为三个大的体系,即:汉传佛教的观音信仰、藏传佛教的观音信仰和汉族地区民间的观音信仰。
汉传佛教观音信仰自魏晋时代传入中国后,经过南北朝时期的盛行,隋唐时期的普及和元明时期的变化,一直延续到今。汉传佛教的观音信仰体系,是中国历史上僧俗佛教信仰者尤其是观音崇拜者,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社会环境下,继承印度佛教有关观音经典的说教,并根据大乘佛教的基本原理特别是大乘菩萨信仰的基本教义,对印度佛教观音类原典进行进一步的发挥演绎,从而形成的一种独具特色的佛教信仰体系。
藏传佛教观音信仰自前弘期便传入西藏,中间经过一段沉寂后,在后弘期始得源源不断地从印度传入藏地。由于这时印度逐渐兴起了密教,而原来的显教观音信仰也在佛教密教化的过程中,逐渐地改造演化成密教的观音信仰体系。传入西藏的观音信仰基本上就是印度密教的观音信仰。这种信仰形式又经西藏佛教信徒的进一步发挥,形成别具一格的藏传佛教观音信仰体系,并在整个藏传佛教信仰体系中占据了主导的地位,以至认为观音菩萨就是整个藏族人民的祖先,历世达赖、班禅则被视为观音菩萨的化身,布达拉宫也被看作是观音菩萨所居的宫殿,观音的六字真言更是至高无上,几乎成为藏传佛教的一个象征,有关观音类经咒、仪轨、法门以及由此产生的各种形式的造像极为丰富。与汉传佛教观音信仰不同的是,藏传佛教观音信仰以各种真言、印契和与之相关的观想等宗教义理与规范为主体,所以,尽管在观音信仰的基本理论上,与汉传佛教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但由于主体表现形式的不同,以致在造像、仪轨及具体修持方法等许多方面都产生了重要的区别[⑩]。
除了以上两种正规佛教的观音信仰体系之外,在中国汉族地区,由于受特有的社会环境和文化背景的影响,印度大乘佛教观音信仰以及中国汉传佛教观音信仰中的许多成分被通过各种方式进行了程度不同的调整与改造,从而形成了既有别于印度佛教和藏传佛教观音信仰体系,也有别于汉传佛教观音信仰体系的中国民间观音信仰体系。它与汉传佛教观音信仰体系之间区别的主要标志是,汉传佛教观音信仰有正规佛教经典的直接依据或理论基础,而它没有,所以这种信仰体系在许多方面同正规佛教经典相违背,从而呈现出一定的异端性。这种独具特色的观音信仰(或称观音民俗文化现象),由于表现在各个不同的民间信仰派系或不同时期、不同地区、不同阶层和不同文化层次的人群当中,所以,其内容极为丰富,体系也十分庞杂,甚至常有相互矛盾之处。从大的方面来看,可以把这中国民间的观音信仰划分民间宗教在中的观音信仰和民间信仰中观音信仰。前者指成体系的民间秘密宗教中的观音信仰,具有很大异端性;后者指民间通俗信仰形式中的观音信仰,具有很大随意性和功利性。
在以上三种观音信仰体系中,前两种信仰体系均属正规佛教信仰的范畴,其中藏传佛教的观音信仰体系属于大乘密教范畴,在整个藏传佛教体系中居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汉传佛教的观音信仰体系属于大乘显教范畴,在义理上涵盖了汉传佛教最基本的内容,在实践上代表了汉传佛教最基本的表现形态。民间佛教的观音信仰体系属于民间宗教和民间信仰的范畴,它最突出的特征是没有经典的依据,不同时代、不同地区、不同层次的人士均可对其进行任意发挥,所以这种信仰体系在外在表现形态上显得纷繁散乱,在内在义理上同正规佛教的经典说教在许多方面相违背,从而呈现出一定的异端性。三大体系的观音信仰,既相互独立,又相互联系。其中汉传佛教的观音信仰和民间佛教的观音信仰均广泛流传于中国汉族地区[11]。
二、汉传佛教观音信仰的五个历史阶段:
中国汉传佛教观音信仰的传播经历了五个阶段:第一、从三国到东晋十六国为初传期,其显著特点是称观音为光世音,所修法门只是称念观音圣号,尚未形成完整的观音信仰体系,传播范围仅限于以洛阳、长安为中心的中原个别地区。第二、从南北朝到隋代为兴盛期,其主要特点是在《普门品》之外又翻译出许多观音类经典,所修法门虽仍以称念圣号为主,但造像、礼拜、供养、诵经、念咒等修持方式也日益流行起来,观音信仰体系的基本框架业已形成,观音信仰已流行于社会的各个阶层。第三、从隋代到宋代为普及期,其显著特点是大量观音类经典的译传,阐释观音信仰的著述纷纷涌现出来,汉传佛教观音信仰的内在理论体系最终完善,观音信仰为各宗各派普遍接受,在社会上的传播也更加深入,更加普及。第四、元明清为演变期,主要特点是宋代开始萌芽的、宣传女性观音身世的妙善公主的传说,经元代的加工完善而定型,并迅速普及,女性观音信仰成为汉传佛教观音信仰的主流,与此同时,中国式的“三十三观音”等造像作品纷纷出现,中国的观音主道场普陀山逐渐成为朝拜的中心,观音信仰成为民间宗教的一个主要崇拜对象,汉传佛教观音信仰的外在表现体系最终形成。五、民国以来为持续期,主要特点是观音信仰与现实人生的结合更加密切,于是从原来纯粹依靠观音的被动型修行实践发展成依赖观音的同时效法观音的精神与行为、人人争作观音的主动型修行实践,观音宗教文化和观音世俗文化得到进一步弘扬[12]。
三、两重文化结构:
从宏观上看,中国的汉传佛教的观音文化可以划分为观音宗教文化与观音世俗文化两部分[13],其中观音宗教文化就是观音信仰的基本义理和修持仪轨,它又可划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对观音所具神力的崇信,二是为获得观音神力加被而进行的修持。前者又分为因地观音和果地观音的信仰,后者则是信众所修的观世音菩萨法门的主要内容。因地观音信仰的主要内容是观音的身世和观音初发心以及修道的方法等。果地观音信仰的主要内容是观音的品格和能力,集中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是智慧如海,这是观音救世度生一系列神力的基本前提;其二是慈悲无边;其三是神通广大,尤其是显化之力和感应之力。显化之力指观音为救度不同时期、不同种类的众生而根据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条件,随时变化其身,从而呈现出千差万别的身相来。感应之力指观音对任何时期、任何地点、任何环境下的任何众生,在按照观世音菩萨法门进行一定修持的前提下产生的形形色色的乞求,均能以种种灵活的方式予以满足。
观音世俗文化就是观音信仰的世俗化或以世俗文化方式表现出来的观音信仰,主要表现在哲学、伦理、文学、艺术、民俗、养生等方面。观音世俗文化中的哲学内容是观世音菩萨法门中的般若思想普及化、世俗化的结果,对中国古代哲学产生了很大影响。观音世俗文化中的伦理思想主要来自观世音菩萨法门中的福德积累说教。福德的积累在观世音菩萨法门中主要有两个作用,一是解决当世之苦和当下之困(也有解决转生善道的问题),二是为了种下善根从而为证得般若圣智,实现最高解脱打下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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