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原人论》,唐释宗密撰。宗密,生于公元七八○年(唐德宗建中元年),殁于公元八四一年(唐武宗会昌元年),俗家姓何,果州西充(今四川西充县)人。由于他晚年长期住在陕西终南山草堂寺南圭峰,因此学者又称他为圭峰大师。
宗密出生于富裕家庭,据有关碑、传记载称:「大师本豪盛」[注释:语出《圭峰定慧禅师碑》。],「家本豪盛」[注释:语出《宋高僧传·宗密传》。];又说他「家世业儒」[注释:语出《五祖圭峰大师传》。]。看来他家庭虽然富有,但并非地方豪霸,亦非功勋贵族,而是世代读儒书的平民。正是在这样环境的薰陶下,说到他「髫龀时精通儒学」[注释:语出《五祖圭峰大师传》。],或称是「少通儒书」[注释:语出《宋高僧传·宗密传》。]。他写的自叙也说「髫专鲁诰」[注释:语出《圆觉经大疏·本序》。],在给澄观的信中还自称「自髫龀泊弱冠」,「诗书是业」[注释:语出《圭峰定慧禅师遥禀清凉国师书》。]。(这里「髫」指儿童的发型,从童年到弱冠,大约是从六、七岁到十六、七岁之间。在这段期间,他是专心熟读儒家经典,可能还准备参加科举考试,这是当时一般读书人的出路。)
但是密宗在修习儒书的过程中,不满足于只是诵读儒家经传的词句。由于唐朝的科举考试,要求考生背诵经书的条文。如考试方式中有一项为帖经,将经文左右内容掩盖,露出中间一行,再裁纸为贴,即将这一行中用纸随意贴掉几个字,要求考生说出来。这种考试方式,考生除死记硬背外,连经义也不一定理解,更谈不上通经致用了。(另外唐朝的科举制度,考生分生徒和乡贡两类。生徒是在校学生,可以直接参加考试;宗密非在校学生,作为乡贡就要先向当地州、县报名,经考查合格,再举送朝廷。)这种制度,使宗密大为不满,所谓「欲于世以活生灵,负俊才而随计吏」[注释:语出《宋高僧传·宗密传》。]。本来以他的才情,是可以到社会上为民造福,但参加科举考试却要受制于地方「计吏」的推举,因而挫伤了他进入仕途的积极性。
密宗少年时已经是个聪明好学的人,他读书并不专为求得功名富贵,同时对现实的人生也开始进行思考。他曾自称是「好道而不好艺」[注释:语出《圭峰定慧禅师遥禀清凉国师书》。]。「道」是对宇宙人生规律性的理解,是最高的智慧;而「艺」则是可供操作的技能,只是一些具体的智识。宗密虽然说过,「纵游艺,而必欲根乎道」[注释:语出《圭峰定慧禅师遥禀清凉国师书》。]。他对自己的儒学生涯,一方面承认是「游艺」,即游回在各种技艺之中;另方面亦力图从「道」的理解来指导「艺」。但当时从他的学力来说,对解决宇宙人生根本问题的所谓「道」,他的认识还是不清楚的。比如宇宙间万物如何产生?现实人生为什么有贫富贵贱、贤愚善恶、生死寿夭?人之生从何而来,人死后如何归宿?探寻这些问题,儒学中并非完全没有答案,但要在心灵的归属上寻求慰藉,这是入世的儒家难以满足的,只有在宗教方面才有希望得到解决。
正是由于上述原因,宗密在儒学中找不到心灵的归宿,「是则诗书是业,每觉无归」[注释:语出《圭峰定慧禅师遥禀清凉国师书》。]。虽然将读诗书作为专门业务,而心中却感到彷徨无计,这就使他对儒学产生怀疑。所以他虽在「髫龀时精通儒学」,但到「弱冠」成年后,却开始「听习经论,止荤茹,亲禅德」[注释:语出《五祖圭峰大师传》。]。即对佛教有所接触。他既去听佛经的宣讲,同时遵从佛教素食的生活方式,并对佛教教义作理论研究。他接触佛教也是从浅入深,初时对因果报应论比较欣赏,「决知业缘之报,如影响应乎形声」[注释:语出《圭峰定慧禅师遥禀清凉国师书》。]。这段期间据宗密自述:「余先于大、小乘法相教中,发心学习数年。」[注释:语出《圆觉经大疏释义钞》。]他这里涉及到讲业报的人天教及小乘、大乘法相教等教义。但由于缺乏名师指点,故仍未解决心中的疑难,所谓「无量疑情,求决不得」[注释:语出《圆觉经大疏释义钞》。],因而「惑情宛在」[注释:语出《圭峰定慧禅师遥禀清凉国师书》。]。后来宗密说到这个时期学习儒、佛两家教义的情况,是「俱溺荃蹄,唯味糟粕」[注释:语出《圆觉经大疏·本序》。],只懂得一些粗浅的皮毛,因而不免感到失望。
宗密成年后初步学佛,感到收获不大,于是又想转归儒学。为了能直接从学校赴考,他就到遂州(今四川遂宁县)义学院学习,「将赴贡举」[注释:语出《五祖圭峰大师传》。],即准备参加科举考试,这一年他是二十三岁。据宗密自叙,谓:「二十三又却全功,专于儒学,乃至二十五岁过禅门。」[注释:语出《圆觉经大疏释义钞》。]这里讲「过禅门」,指从道圆禅师出家,但时间与两篇传记有出入。据《宗密传》称:「元和二年,偶谒道圆禅师,圆未与语,密欣然而慕之,乃从其削染受教。」《五祖圭峰大师传》则称:「宪宗元和二年,将赴贡举,偶值遂州大云寺道圆禅师法席,问法契心,如针芥相投,遂求披剃,时年二十七也。」两处记载年份相同,但推算年龄,既非二十五、也非二十七,而应该是二十八岁。
不过年岁记载虽是有些出入,而宗密随道圆出家事却几处所述相同。当时他正在遂州义学院读书,准备应考,适逢道圆禅师到遂州开设道场,宣讲佛法。宗密当时思想正在游移不定,得到消息后就去参加听讲。因这次见道圆是偶然机会,所以两传说是「偶值」、「偶谒」。可能他听讲时提出问题,而道圆却「未与语」[注释:语出《宋高僧传·宗密传》。],没有给以回答。但道圆虽没有说话,而宗密却感到这位禅师气度非凡,「俨然若思而无念,朗然若照而无觉」[注释:语出《圭峰定慧禅师碑》。],清朗、深沉而又安详。无言的智慧在启发后辈的思考。宗密此时却突然进入悟道的境界,「问法契心,如针芥相投」[注释:语出《五祖圭峰大师传》。],也就是禅宗以心传心所取得的效果。由是宗密决定放弃儒学科举之路,「落发披缁」,即跟从道圆出家,这是他人生际遇的一大转折。
至于道圆所属宗派,宗密认为是禅宗南派惠能的传人,其世系为:曹溪惠能——荷泽神会——磁州智如——益州南印——遂州道圆,由是宗密自居为荷泽宗神会的四传弟子。
宗密随同道圆之后,从儒学正式归依佛门,寻求人生安身立命之道。他禅悟功夫虽有长进,但感到问题并未完全解决,如身(肉身)与心(精神)的关系,色(物质现象)与空(抽象本体)的关系,以何者为本?似还存有疑难。他在参见道圆时虽多次询问,道圆仍是一贯作风,并不具体回答,却给宗密一部《华严法界观门》,任他自己参悟。
宗密得到《华严法界观门》,开始潜心研究。这部华严宗早期论著,相传为道顺(公元五五七——六四O年)所作,讨论色空、理事关系。全书分三部份,第一真空观,讲色空关系。第二理事无碍观,讲理事圆融关系。第三周遍含容观,讲事事无碍关系。宗密从书中初步领会各种对立矛盾的融合问题:如净刹与秽土的融合,诸佛与众生的融合,时间上则有三世的融合,空间方面有十方的融合等等。这是为宗密思想走向华严宗的先导。
宗密融合思想体系的完成,还得力于《圆觉经》的启示。据说他在道圆门下当「沙弥」时,「一日随众僧齐于府吏任灌家」,「得《圆觉》十二章,读一、二章,豁然大悟,身心喜跃」[注释:语出《五祖圭峰大师传》。]。宗密为什么喜欢《圆觉经》?这部经的基本内容,承认众生皆有「圆觉」,即自身具有圆满无缺的觉性。这种觉性是至净纯善,自性具足的「真心」,只是由于世人受尘俗所秽染
,各种贪瞋杂念使觉性迷失,因而陷入生死轮回。如能通过自身的悟性修持,排除尘世各种贪瞋爱欲的秽染,觉性就可以得到恢复,即承识众生可以成佛。
宗密经过对《华严法界观门》和《圆觉经》的研修,对原来人世间的死生寿夭、贫富贵贱,以致身心、色空关系等问题,都有所理解。但对佛教不同宗派各据经论所出现的岐异和矛盾,觉得仍有疑难。「至于诸门差别,心境本末」,他感到「犹未通决」[注释:语出《圆觉经大疏释义钞》。]。由于他读《圆觉经》后,将悟道心得告知道圆,道圆认为他应当「大弘圆顿之教」,主张他外出游学以增广学识,于是宗密就带着疑难去寻求答案。
宪宗元和五年(公元八一O年),宗密来到湖北襄阳,在恢觉寺见灵峰和尚。灵峰是华严四祖澄观门下,得知宗密的学问和追寻的疑难问题,在重病的情况下,将「经及疏钞」授予宗密。据宗密所记,谓「攻华严大部,清凉广疏」[注释:语出《圆觉经大疏释义钞》。]。这指的是《华严经》,清凉国师澄观写的《华严经疏》和《华严大疏钞》。宗密得到华严大法十分高兴,说到他自己「吾辈遇南宗,教逢《圆觉》」,「今复得此大法,吾其大幸矣!」[注释:语出《道圆禅师法嗣》。]
宗密得到华严大法,自认为解决了他一生的疑难问题,使他的心境豁然开朗,自称谓「一生余疑,荡如瑕翳,曾所习养,于此大通,外境内心,豁然无隔」[注释:语出《圭峰定慧禅师遥禀清凉国师书》。]。据此对佛教内部各宗派之分,他认为应该用圆融无碍思想来加以包容。而对某些宗派,包括禅宗的缺陷,则说「所恨不知何会」[注释:语出《圭峰定慧禅师遥禀清凉国师书》。],由此宗密产生归宗华严的思想。到元和六年(公元八一一年),宗密回到东都洛阳,据说曾拜谒神会墓塔,可能有与先师作别之意。但宗密并未抛弃禅宗,而是纳入华严圆融在一起,这是形成宗密思想的特色。《原人论》可以说是圆融思想的产物。
宗密归宗华严的经过,他在元和六年九月十三日,给澄观写了一封信[注释: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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