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慧远说服了反对意见,也委婉地否认了君权对僧侣如同父子的伦理观念,但是他主张在家信徒应服从礼法,又表现出兼顾佛儒的态度。
另一个「沙门袒服」的争论是围绕僧人披袈裟、袒右肩的问题展开的。儒家礼制一贯重视服饰,把服饰与等级差别联系在一起,并与吉凶相附会。沙门的穿着被认为是蔑视常礼,镇南将军何无忌为此写了<难袒服论>,对沙门袒服提出异议,与慧远展开讨论。何无忌的根据是中国一向以「左」为吉利,而「右」则主凶兆,所以沙门袒露右肩是不可取的。慧远作了《沙门袒服论》和<答何镇南书>,指出印度与中国的习俗不同,沙门也和世人有别,只要实行儒家的仁爱和佛教的慈悲,宇宙就会万物齐一,无所谓优劣吉凶了。慧远巧妙地维护了沙门袒服,但是他在这里又一次兼顾了儒家和佛教的伦理观念。
慧远调和儒佛的做法,早由牟子在《理惑论》中使用了。《理惑论》在为沙门辩护时,主要是以儒家经典或儒家心目中的圣人作为论据,以说明沙门的行为举止并不违背儒家的伦理道德,论证儒佛两家在伦理观念上是兼容相通的。儒家指责僧人剃头有违孝道,牟子引用孔子的话说,对于「道」不仅要理解,而且要灵活运用,只要动机是高尚的,就不应计较他的小节。同时指出,虽然泰伯文身短发,豫让吞炭成哑,聂政剖皮破相,但是他们仍然受到尊敬,因而沙门为修道而断发也是不违背孝道的。泰伯等人是儒家所认可的贤人义士,所以牟子的模拟在逻辑上是有力量的。
儒家指责僧人不娶妻,无后嗣是违背孝道,牟子以许由和伯夷、叔齐为例说,这些贤人也都没有后嗣,但是孔子仍然称赞他们是「求仁得仁」的高士,因此,沙门的抛妻或不娶也同样应该受到赞扬了。
儒家指责僧人穿袈裟、不跪拜是违背了礼法,牟子以三皇时代为例,指出那时的人裹兽皮,根本就谈不上严装华冠,但仍然被儒家称赞,因此沙门的穿着也并不违背礼法。
牟子的模拟虽然机智,论证却并不充分,事实上,由于儒佛两家在伦理观上原本存在分歧,也很难充分地论证。但是他调和儒佛两家的伦理观,却反映了中国初期佛教的一个特点。
⑷论神魂和生死:汉代佛教最重要的信条是神魂不死,轮回报应。这也是《理惑论》所重视的一个问题。牟子分三个层次表达了他的看法:
第一、问者提出:佛家说人死了以后还能复生,那会有这种事呢?
牟子回答说:当一个人刚刚死去时,他家里的人就会到屋顶上去叫他的名字,人已经死了,还叫谁呢? 这是在呼唤他的神魂。神魂如果回来,人会复生,如果神魂不回来,就会变成鬼神。所以说人死了以后只不过是身体朽烂,而神魂是不死的。
身体就像植物的根叶,神魂就像植物的种籽,根叶终有一死,种秄却会留存下来,人得了道也是这样,神魂犹存而身体消亡。《老子》说:「我所以有大忧患,是因为我有身体,如果我没有身体,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见《理惑论》第十二章)
牟子的这一段议论表明了他对「神魂」的看法。在他看来,神魂是不会死的,人死了只是身体消灭了而已,神魂却可以离开肉体独立生存。正因为神魂不灭,所以人死后就可能复生,只要能把神魂叫回来,刚刚死去身体尚未朽烂的人就可以重返阳间。然而不是什么人都能复生,有的神魂并不回来,而是跑去变成了鬼神。这就又引出了轮回报应论。
第二、既然人的身体犹如植物的根叶,终有一死,那么修道与不修道又有什么两样呢?
牟于回答说:有道德的人虽然也难免一死,但是他们的神魂将归于福地,为非做歹的人死了以后,他们的神魂将遭受祸殃。修道与不修道相比,就像黄金比草芥;行善与做恶相比,就像光明对黑暗,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见第十二章)牟子这番议论讲的就是善恶报应论了。善恶的轮回报应是以神魂不死为前提的,因神魂不死,轮回报应才能得到解释。
第三、问者提出:孔子说:「人还不能事奉好,怎么能事奉鬼? 生的道理还没弄明白,怎么能懂得死? 」这可是圣人说的话,而佛家却喜欢大谈生死和鬼神,这不是在否定圣人的话吗?
牟子回答说:你这样说正所谓只见表面而不懂实质。孔子对子路弄不清事情的本末主次不满,才在子路问怎样事奉鬼神时作出那样的回答。《孝经》说:「设立家庙,以事奉鬼的礼节祭祖先人;春秋祭祀,按时追思去世的亲人。」又说:「先人活着时要敬爱他们,先人死去后要向他们表示哀戚。」难道这不是教人们事奉鬼神,懂得生死吗
周武王病重,周公想代替他去死,为此向周人的先祖请命说:「我姬旦多才多艺,能事奉鬼神。」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佛家谈论神魂和生死,难道不是与此相同吗? (见第十三章)
《理惑论》对神魂生死的论述,再一次表现出佛教与儒家和道家相一致的基调。神魂不死和轮回报应毕竟是神秘的,让中国人接受这些信条,必须寻求中国传统思想的支持,这就势必要引儒道以说佛。牟子引用《老子》和《孝经》,又举出周公为武王请命的例证,说明神魂不死和轮回报应与道家儒家的经典并不矛盾,与圣贤的言行并无冲突。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轮回报应说,是佛教关于人生的价值和命运的基本理论,是佛教在民众中最具吸引力和影响力的一种学说,也是佛教得以在民间广泛而又持久流传的思想支柱。而这一理论又是依赖于神魂不灭论的,唯神魂不死,轮回转生才能够实现;也只有神魂不死,持戒修行或信仰佛教才有了实在的意义。因此,神魂不灭论实际上就成了中国佛教理论的主要支撑点。
印度佛教原本是反对神教的,大乘空宗从「缘起性空」的观点出发,否定一切实体,也否认有不灭的神魂。但是由于佛教讲轮回报应,就碰到了轮回的承担者问题,也即由什么来承担轮回,轮回的主体是什么? 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中国的僧人和当时的思想界解决这个问题并没有碰到多大困难,显然,轮回的主体必须是不朽的,而中国传统思想中本来就有「灵魂不死」的观点,于是轮回报应与灵魂不死就结合了,从而主张「神不灭论」就成为中国佛教的一个特征。
神不灭论在汉魏之际和南北朝时期尤其盛行。袁宏《后汉纪》中说:「又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行善修道,以炼精神不已,以至无为,而得为佛也。」范晔《后汉书》中也说:「又精灵起灭,因报相寻。」这是对当时中国佛教信奉神魂不灭和轮回报应的记载。其要点就是:相信精神不死,随后可以附体转生;生前的善行或恶行都有报应;因此要行善修道,以至进入无为境界而成佛。《理惑论》作为佛教论著对神魂不死所作的阐述,正与史书记载相应和。
神不灭论经过东晋名僧慧远和南朝粱武帝萧衍的宣扬,在晋末南北朝时期被进一步理论化、系统化。慧远著有《三报论》和《明报应论》,把印度佛教的「业报」轮回思想与中国的迷信之说结合起来,提出了「造业必得报」的主张。在佛教中,「业」泛指一切身心活动,慧远说:业有身业、口业、意业三种,又有现报、生报、后报三报,而生有前生、今生和后生。身业是指行动,口业指语,意业指思想。
现报是此身在今生就会受到的报应,生报是来生也即后生将会受到的报应,后报则是经过若干年以后才出现的报应。慧远的这一解释意味着,今生的言行思想,不一定在今生得到报应;今生所得到的报应,也未必就是由今生的言行思想带来的,也可能是前生「造业」的结果。这样一来,行善就不能是短期行为,必须长期积累。而作恶也终有一报,现在不报是因为时候未到。这种富有弹性的理论圆满地解释了任何因果报应。
慧远还以「火薪之喻」发挥了「形死神不灭」的思想。「薪」就是柴木,形是指人体,慧远在《沙门不敬王者论》中比喻说:「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这种形死神不灭,神魂可以在新的形体转生的思想,梁武帝在《立神明成佛义记》中也作了论证,其特点是认为在人体内有一个永传不断的「真神」,所以人人都能成佛。
中国佛教的神魂不灭和轮回报应的理论,受到了来自两个方面的批评。一种批评来自思想界,齐梁时的无神论者范缜撰写了著名的《神灭论》,提出了「形质神用说」,指出形是本质,神是功用,神是依附于形的。从而主张形消神灭。《理惑论》中的「问者」对神魂不灭提出质疑,也是来自思想界的批评。另一种批评来自佛教界内部,中国化的佛教仍然是一种佛教,如果它离开传统佛教太远了,自然会引起另一些佛教徒的指责。东晋僧人竺道生一反汉魏神魂说的传统,提出了佛性论。根据竺道生的佛性论,佛性非空,也不是神明;众生并没有生死中的「我」,一旦得理,就能成佛。
自从竺道生新意出奇地提出佛性论,又经过南北朝时期神灭论的辩争之后,中国佛教渐渐抛弃了汉魏以来的神魂说传统,代之而起的是隋唐百家争鸣的佛学研究风气了。
上述表明,《理惑论》中所讨论的神魂生死问题,实在是中国佛教史上影响至大的问题。《理惑论》阐述这个问题的意义在于,它印证了在汉末时候神魂生死已经被广泛谈论并引起争议,而当时的佛教信徒还拿不出系统化的理论张扬神魂说,因此藉助于儒道两家的理论支持,就成为一种历史的必然了。
㈤批评神仙道术:《理惑论》严格区别了道家学说与神仙道术,一方面主张佛教和道家一致,另一方面又对道术提出批评。这表征着佛教由汉代向魏晋风气转变时期的时代精神。这一点前文已有论述,但是,批评神仙道术是《理惑论》中的一个重要内容,而且前论未详,仍需要予以评说。《理惑论》对神仙道术的批评涉及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问者提出:道教的神书一百七十卷,讲的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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