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禅法不断六根,反利用六根以打破无明窠臼,遂达绝对境界。此即释迦最伟大之发明,使人类思想起一轩然大波,使一切含灵获得最后之归宿,而释迦则曰:“我未曾发明,未曾度生,我毫无功德,此乃人类自然之要求,此乃佛性自然之显发。譬如土夫行旷野中,见向古城平坦正道,即随入城,受如意乐。此路佛佛所由,我亦由之而已。”此释迦所以伟大也。
西洋哲学家所以迄今未能解决形而上问题者,即因缺少此种证入绝对本体之方法也。西洋哲人虽曾企图认识此本体,但始终无法证入本体,仅能站于本体之外以作观察,虽曾作种种之假定、种种之推理,但终无法获得完满之答案。今天有人建一理论以说明本体,明天即有人用另一理论以推翻之,良以其所建立者,皆相对之假定,而非绝对之真理,故得而推翻也。至若绝对之境,则有不能推翻,亦非思想经验之所能达,故《圆觉经》云:“以思惟心测度如来境界,如取萤火以烧须弥山,终不能着。”又禅宗六祖惠能云:“诸三乘不能测佛智者,患在度量也,饶伊尽昼共推,转加悬远。”故西洋人之求认识本体,乃所谓:“钻之弥坚,仰之弥高。”
在希腊古代,虽超越之形而上学,亦未见于思想界,无论禅法也。希腊学者不过就经验的物质之中,择其最根本者,尊之为万物之源而已。当其隔于绝境,则捧出“神”或“上帝”以为解围,实则“神”与“上帝”,皆人类脑筋所创造以自慰者,其价值在此耳,其存在亦在此耳。每见中国旧剧,一到山穷水尽之境,即有神仙出现,使剧中人死而复生,情节遂以延续,其聪明抑何相类。
西洋人对于本体之研讨,譬如大家站立于一紧闭之箱子之前,而猜测其中所贮究为何物,甲曰:“某物欤!”乙曰:“某物欤!”丙则曰:“恐某某物也。”各有其一已之猜法与理由,直至自将脑筋完全弄糊涂而后已。释迦则不然,彼知猜想之无益,一举手而将箱子打开,则其中究为何物,尚待言耶?《楞伽经》云:“我从某夜得最正觉,某夜入般涅槃,于其中间不说一字。”故释迦所教人者,乃打开箱子之方法,至其中情形,则让各人自已看清,非此不为亲切。倘释迦徒告人以箱子之情形,则人将自已为已“懂得”,而不肯动手以开工箱子,是则永远不能达到真正之“懂得”。盖其所谓“懂得”者,乃根据他人告我之一影像,而非亲眼看清之“懂得”也。则所懂乃相对之懂,而非绝对之懂,如向书本上求知识、向经典上觅真如是也。譬如有人曾到杭州西湖,归而夸述三竺六桥之胜于其友,其友闻之,虽得一美丽之影像,然此影像虽美,不能谓即真西湖,亦不能谓已到西湖。直至其友亲至西湖一游,始真正明白西湖之境界。故绝对之境,惟有自已亲证,不能靠他人说与。昔香岩和尚在百丈禅师处,聪明伶俐,问一答十,被沩山问:“父母未生时,试道一句看?”便尔茫然莫对,归寮将平日看过文字,从头要寻一句酬答,竟不能得。乃叹曰:“画饼不可充饥!”屡乞沩山说破,沩山曰:“我说给汝,汝以后一定骂我,我说的是我的,终不干汝事。”香岩遂将平日所看言教烧却,直过南阳,止于慧忠国师故居,参究多时。一日芟除草木,偶抛瓦砾,击竹作声,忽然省悟,遽归沐浴焚香,遥礼沩山曰:“和尚大慈,恩逾父母,当时若为我说破,没有今日之事。”(出《传灯录》)
或难之曰:“真正绝对之境,既非他人所能说与,则三藏十二部经典,果因何而说乎?”答曰:“少安毋躁,余正将继此而阐明释迦说法之系统也。”
释迦成佛,乃用其无上智慧所产生之禅法,成佛之后,大事已了,本无绝对相对之可言,然为引导众生脱离相对之迷津,超登绝对之彼岸,故而有所说法。其说法也,不外否定相对(破我执、法执、空执)、证明绝对(发挥真如)之两途。当众生谬执“我”与“万有”皆为实在者时,释迦谓之曰:“我者,四大假合;万有者,四缘假合,非实也,应否定之。”迨众生加以否定之后,已明无我,一切唯识时,佛又谓之曰:“因缘本无,八识非有,应否定之。”迨否定之后,众生明缘起无性,转识成智,认此为实,佛又大声谓之曰:“有智有得,皆法执也,应否定之。”如是一一皆被否定,达于清净之境,众生以为得涅槃矣,而释迦则更大声而谓之曰:“注意!注意!此非绝对之涅槃,乃相对之涅槃也,尚有极微细之无始虚妄习气未断,亟应否定之。”当此最后一关(即无始无明)已被否定,乃无可再否定,而否定之能事已毕,遂入绝对之境。一入绝对,则前所否定之我也、万有也、诸法也,皆变为绝对而全被承认矣,无往而非真实之境矣。故《大涅槃经.师子吼品》云:“见一切空,不见不空,不名中道;乃至见一切无我,不见我者,不名中道。中道者,名为佛性。”被否定故“空”,被承认故“不空”;被否定故“无我”,被承认故“有我”。能否定而不能承认,小乘也;能否定且能承认,大乘也;无所谓否定,亦无所谓承认,佛也。当否定时,一妄一切妄;当承认时,一真一切真。未离相对,一切皆相对;已入绝对,则一切皆绝对。非相对之外另有绝对,非绝对之外另有相对。故秽土即是净土,地狱即是天宫,烦恼即是菩提,众生即是诸佛。总而言之,相对即是绝对,一切平等不二,谓之“不二法门”,亦名“一乘法。”《法华经》云:“十方国土中,惟有一乘法,无二亦无三,除佛方便说。但以假名字,引导于众生,唯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其此之谓乎。
在释迦说法整个万流中,分大、小乘二部分,小乘经典是解释相对(指万法)及否定相对,绝少发挥绝对。大乘经典则大略可分为三种:一、先否定相对使入绝对,即三论宗是也。二、先解释相对,否定相对,而转相对为绝对者,唯识宗是也。三、直入绝对者,则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之禅宗是也。禅宗之方法,乃一种直截核心之方法,不作无谓之众多否定,惟否定最后之一否定(即打破无始无明)遂直入绝对之境,故名“顿悟”。其余中国大乘各宗,皆由否定相对入于绝对者,其否定之方法虽有别,而其达到绝对时所承认者则无殊。小乘所以少谈绝对者,良以根基浅薄之众生,一时无法领会绝对妙理,故先作相对之解释,然后否定相对,以为超越相对之跳板耳。
吾人叙述至此,应记住“真如绝对境界,非语言文字所能表达”一言,故释迦说法之后,随即否定其曾说法,曰:“我四十九年说法,未曾说着一字。”又曰“我从某夜得正觉,乃至某夜入般涅槃,于其中间,不说一字,亦否说,当说。”又曰:“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志公和尚云:“无有一法可得,翛然自入无余。”六祖惠能大师云:“我若说有法与人,即为诳汝。”佛及诸祖师所以如是郑重声明者,欲众生勿陷于“认指为月”之谬误也。思想,语言、文字,异名而同体。思想是无声的语言,语言是有声之思想;文字是有形之语言,语言是无形之文字。凡斯三者,可以一“名”字统之。无著菩萨《摄大乘论》谓“名有二种:一言说名,二思惟名。”即现在西洋之心理学家,亦皆能明此种关系,至谓将来可于脑筋内之颤动,而测知思想之动向。哲学家罗素亦谓思想为内在之语言。然思想也,语言也,文字也,皆是“假名”,起于一念无明(即脑筋作用,亦曰妄想)。故临济禅师云:“名句不自名句,还是汝目前昭昭灵灵鉴觉闻知照烛底,安一切名句。”名句文字既是起自妄想,故有生灭变化,故是相对者,相对不能表示绝对,故《楞伽经》云:“第一义者(即绝对)圣智自觉所得,非言说妄想觉境界,是故言说妄想,不显示第一义。言说者,生灭动摇展转因缘起,若展转因缘起者,彼不显示第一义。”《解深密经》云:“我说胜义,是诸圣内所自证;寻思所行,是诸异生展转所证”又云:“胜义(即绝对)无相所行,寻思但行有相境界;胜义不可言说,寻思但行言说境界;胜义绝诸表示,寻思但行表示境界;胜义绝诸诤论,寻思但行诤论境界。”《圆觉经》云:“修多罗教,如标指月,如复见月,可知所标,毕竟非月。一切如来种种言说,开示菩萨,亦复如是。”语言文字譬如“指”(相对的),而真如佛性譬如“月”(绝对的);“指”之为用,但能示月之所在,而非月也。因指而见月,则指之功毕,见月忘指可也,若但见指而不见月,或误认“指”即是“月”,则“指”不特无功,反将为碍。庄子所谓“得鱼忘筌,得兔忘蹄”是也,今人埋头经籍,拘执文义,其为害岂浅鲜哉!此不立文字、教外别传所以建立也。若能藉相对语言文字之指示,证入真如绝对之境,则经籍文字者,直可以之覆瓿裹疮而已,此理虽道家儒家也能言之。《庄子.天道篇》曰:“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斲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也?”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轮扁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耳!”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轮。””夫斲轮小技也,其妙处尚不可以言传,况绝对之理乎!故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老子亦曰:“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孔子则曰:“予欲无言。”列子曰:“以悟本性也,故不可告也。”陈白沙诗曰:“古人弃糟粕,糟粕非真传,吾能握其机,何用窥陈篇。”文殊菩萨赞维摩诘之言曰:“乃至无有言说,是真入不二法门者。”足见文字之不能表示绝对,乃诸家所共承认,文字语言之所能发挥者,实属有限,释迦为救其穷,特于教旨之外另立更为直接之方法,曰:“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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