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将会严重动摇中国佛教诸宗的合法性。正是出于这一考虑,范古农对于认定《大乘起信论》、《楞严经》、《楞伽经》为中土伪作之说不屑一顾,表示强烈不满。这种疑经思潮甚至波及到《华严经》、《法华经》这些于古代从未有疑点的汉译经典。因此,这些学者针对的并不仅仅是上述经典本身,而是中国化佛教诸宗。范古农对印度佛教和中国佛教是同等观之的。既不以印度佛教为独尊而抑评中国佛教,也不盲从中土古德。古农明确说:“大乘各宗各擅其长。究其极处,均可成佛。但众生根器不同,得益与否,自然发生差别。”[14]“又各宗之力,本可会通。各宗之事,各异其法。法以应机,机不一,法又何必统一也?”[15]在此,古农认为佛教各宗并无绝对的高下之区别。如果在某些方面确实存在差别的话,也是由根器和时机两方面来决定的。佛教的目标是成佛,只要抱定这一目标即可,不必强求泯灭各宗差别而统一于一宗一派,更不必抱门户之见而作意气之争。这是范古农在争论迭起的佛学界独具超然品格的理论依据。
范古农本人不修密法,并不排斥、贬抑密教,但却也不赞同密教中人盛称“密为最上乘”之说。他在回答有关提问时说:
(一)密宗以方便为究竟。故密宗者,方便之最上乘也。(二)密宗法最完备,故学密法者,可不取他宗。然有与各宗共通之法,固并行不悖也。(三)现代当机,鄙意谓接普通机者,宜净宗;接特别机者,宜密宗或禅宗。(四)道义之争有益,意气之争有损。[16]
在密教重兴会与《海潮音》社的争论中,范古农虽与《海潮音》诸僧交往甚厚,但仍以客观的态度评论密教,确实难能可贵。当时又有些不明就里的人以为密宗重秘密亲授,“皆阿阇梨的名闻利养计”[17]。范古农多次为密教辩护,他说:“密宗即事融理,故于事相极其重要。又因事相容易袭取,故重于亲授。而传授之人须有教授阿阇梨资格方可。否则,照书自习,亦不无功德,但于密宗为不如法耳。”[18]古农以为密教之“密”为“非寻常之意”。“寻常易晓者如显露,故曰显教。特别难解者如秘密,故曰密教。”[19]有人又以“佛陀慈悲平等为怀,为何又有秘密传授之教”相询,范古农答曰:“至于重师承须传授者,以其事相烦重,非文字所能尽达。故又如学校施教,非考取及格者不能入学听讲。岂学校亦不公开乎?不普利乎?”[20]古农此说,甚有说服力,当可澄清信众的这些疑虑。
对于“性”、“相”二宗,范古农在两种意义上使用这一概念。一是以“性”宗指印度佛学中观宗,“相”宗指瑜伽唯识宗。另一种用法则以中土之慈恩宗为“相”宗,其余宗派为“性”宗。他以为,“性、相两宗,犹车之两轮,不可偏废。孰先孰后,当视根性之如何。”[21]针对时人对于佛教诸宗分立的非议,范古农鲜明地回应道:“若将各宗源流考察一番,即知诸祖立宗各有依据。所依经论,必各具观境、修行、得果三种要素。未可具门户之见,一概抹煞也。”[22]可以将此语看作范古农诸宗平等观的简明表述。
三
范古农所持诸宗平等观并非凿空之论,而有其对中、印佛学及中国佛教诸宗义理、修持方法的深切了解作为根基。古农对印度空、有二宗的理论源流均有研究。此在《古农佛学答问》中有突出表现。如信众询间研习印度佛学须如何入手等事宜,范古农都能准确、明晰地给予回答。古农所学,天台学承之于谛闲法师,律学是与弘一大师共同研习的,净土更是其一生所专修,对华严、禅、密也多有了解。不过,范古农也引入其根器、当机之说,对诸宗作了自己的判教。他认为,“现代当机,鄙意谓接普通机者宜净土,接特别机者,宜密宗或禅宗。”[23]又说:“即今而论,自力终逊他力。故净土一宗,随人可受。”[24]这样,古农实际上又将净土宗置于其它宗派之上。这是从当机适时修行而言的。从义理角度,范古农最赞赏的是唯识宗。因此,据其论说,再参照其一生弘法讲经的情形,对范古农所持学说可以作出如此概括:“学”在唯识,“行”在弥陀净土。
对唯识学的研究与弘扬,贯穿范古农的一生。他不仅写了大量的研究论著,而且1947年在上海创立了法相学社,专门研究法相唯识之学。古农对唯识学的研究,立论持平,将其置于与中国化佛教平等地位而作评判,并不以唯识之学来贬抑其它。这一态度,与当时北京的韩清静、南京的欧阳竟无及其高足吕澂都有所不同,而与太虚系统比较相近。但是,他并不曾陷入上述两派的争论之中,而是默默地进行独立的研究,并且培养了一批唯识学的研究骨干。
范古农对唯识学的研究与弘扬,最具特色的是将八识说与因果业报学说结合在一起,形成较为系统的生命观和解脱观。在《佛学答问》中有这样一则问答:
问:“吾人从无量劫来所熏习善种子,其成熟受报是否次第?抑以多者先受?又,宗门中开悟见性之人,昔所熏之种子是否消灭?抑仍有余习?”
答:“成熟先后、视熏习浅深及有无障碍以为断。宗门见性是道,思惑种子尚未灭也,岂但余习而已?”[25]
在此,范古农以唯识学熏习义解释因果报应理论,以为受报先后应以种子熏习浅或深,以及熏习是否受到障碍而判定。不过,应该特别指出,古农对禅宗“见性”的说明是不符合禅宗通义的。
以“业”与“识”相结合来解释轮回报应问题,是范古农的独特之处。古农以“业 ”将身、心相系而主一世生命之存亡。他说:“佛学家言,人生身心相依而心用为胜。以身是色法,有觉有碍;心非色法,无质无碍。故心在梦时、即能离身而起作用。心作观时,且能空其身而有作用。不过,既属人生,以业报关系身心相系而有安危与共之势。故身心相依而存亡。”[26]这是一世生命存在的情况。对于三世生命存在,范古农又作了另外一种解释:
若统三世之身心而言,身为物质所成,物质不灭,故身亦不灭,以还能组成故。心为功能所集,功能不灭故,心亦不灭,以还能集起故。此亦佛学与科学相同之说也。其不同者,科学则主以心从身,佛学则主以身从心耳。[27]
为了便于说明三世轮回学说,古农力主心不灭论。而他所言之“心”便是唯识学之八识。范古农以为:“前六识心有间断(熟睡无梦及闷绝时),后二识心无间断。第八识名藏识,为世间心、色之起源,根身世界之基本也。此识不灭,世间不断,故前身已坏,复取后身。此轮回之所由致也。”[28]然而,他又以为,仅仅有第七识、第八识而无“业力”,亦不能圆满解释轮回之何以可能。古农说:“第八识之成身(同时并成身所依之世界)及第七识所之执我,虽有此功能,若无意识所造之业力,亦不能使成熟而实现。”“且第八识之成为后世身心世界之基本者(此名异熟果,为与业因异时而熟之果)受前世善恶业力所感而异其苦乐之趣。”[29]至于“业”如何“生识”,范古农亦有详细说明。他认为,“业熏习”第八识而成“习气”,而第八识持此“业”之“习气”至异时而成熟,则实现后世之身心世界。唯识学有三类“习气”之说,古农又将其用于说明“识”之所以生成。“业习气为引发后身所趣之缘,名言习气为生所现后身之因缘,我执习气即能使所现后身与他人后身不同者也。”[30]如此一来,范古农便建构了这样一种关联:由业力熏习第八识而成“习气”,“习气”引发生命所趣之“缘”、因缘,而各个生命的第七、第八识之“执持习气”各各不同,由此便形成各具形貌及心理世界的众生。古农坚持心识主宰躯体的传统学说,而对受现代科学影响的信众所说的“心识乃躯体之作用。躯体既移易,而云心识不改,何耶?”的观点作了否定。他说:“子但知心识为躯体之作用,而不知躯体乃心识之表相。惟心识有执受之力,故躯体得以坏于前而更起于后。若心识随躯体而亡,则生物早已灭绝于世矣。”[31]在此,范古农认为,身与心识相互依持而相互决定。依一世而言,“身心相依而存亡”,身坏而心亦坏。然依三世而言、由于心识有执受之力,因而身又可依靠心识而转生,这便是轮回了。
为了能更细致地说明所谓轮回转生时心识的升沉迁变,范古农引入了汉地佛教言之不详的“中阴身”的说法。在《生日纪念序》中,范古农说:“使死而断灭也,则不复有生矣。既复有生,是不断灭也。故曰死有。及其生也,则曰生有。生死相续,必有中间。有乎其中者,则曰中有。”[32]三有相续,不断不常,便形成了三世轮回的链条。所谓“中有”即“中阴身”。何谓“中阴身”呢?他如此定义:“未死之前是前阴,既生之后是后阴,死后生前为中阴。”[33]“人死后未投生者,谓之中阴身。阴是五阴,即色、受、想、行、识。在前后两世五阴身之间,故曰中阴身”。[34]范古农言之凿凿地说:“中阴身似鬼而实非鬼也。”“中阴身六根、六识皆具,并非只剩赖耶。赖耶但持一切种子,并无形体。心、色现行乃起中阴。经云,中阴身如五、六岁孩,是已有形体也。”“中阴身七日一死,至七七日必投生”。[35]从上述引文中可以看出,所谓“中阴身”实际上是“心识”的特殊状态,并非一般所惯用的“身”之“物质”义。范古农引入“中阴身”的概念将八识贯穿于三世轮回之中。这样,八识便成为了轮回的主体。在此,应特别指出,范古农在《佛学答问》卷二“三善道”中说前六识有间断,后二识无间断,似以第八识为不变的轮回主体。但是,在同卷“一切神识升沉变化之研究”中又说“中阴身八识俱在”。二说似有矛盾之处。但如果与他在《<八识规矩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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