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所谓“道破”,就是说,家人为他取名“云”,泄露了天机,故遭此惩罚。他的祖父该僧人点拔后,及时将“云”改为“守仁”,根据《论语•卫灵公》中“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而来,这样,王守仁随即能说话了。此故事说明,王阳明从小就与佛僧有缘了。
王阳明三十岁那年(1501)任职刑部,他奉命到安徽审查案件时,住九华山,遍历了无相寺、化城寺等寺院。在那时断时续将近一年的经历中,他常常在黄昏的夕照中与僧侣们讨论佛教的宗派:“微茫竟何是,老衲竟何是,老衲话遗宗”;有时在寂静的月夜里与猿鹤一同听和尚参念佛,“月照猿听偈,风静鹤参禅。”
翌年(1502),王阳明在安徽审查刑事案件结束北返后,肺病又犯,转年乃移居杭州西湖边养病。西湖之滨的净慈寺和虎跑寺都曾是禅宗的法流,法眼宗的道潜与延寿、云门宗的宗本都主持过净慈寺,禅宗大师黄檗曾主持过虎路寺。那时王阳明经常往来于这些佛寺之间,有一次,他对在寺中坐禅三年、不语不视的和尚大喝道:“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甚么?”终日眼睁睁看甚什么?和尚猛然一惊:道:“先生问其家,对曰:“家母在”。曰:“起念否?”对曰:“不能不起”。先生即爱亲本性谕之,僧涕泣谢。明日问之,僧已过矣。”此事例表明王阳明该时已开始辟禅,认为禅是违反人本性的。
1506年,王阳明由于反对太监高刘瑾专权,被延杖系狱,无谪龙场。肺病复发,又回杭州效区寺寺养病,又有闲情体会佛趣。
1919年,王阳明平定了宸濠之乱,不仅无功,反遭毁谤。王阳明对此十分概叹,遂决定急流勇退,称病住进西湖净慈寺,并赋诗一首,明白心事:
百战归来一身病,可看时事更愁人,道人莫问行藏计,已买桃花洞里春。
其时武宗南巡,正抵南京,张忠说王阳明在杭却不来南京见驾,是目无君上,武宗乃召阳明。王阳明启程来南京,却又被张忠派人阻进。眼见局面如此复杂,王阳明不得不脱下朝服避入九华山佛寺。在阐述了王阳明这些行迹之后,邓艾民的结论是:“王学是深受禅学影响的唯心主义。”
柯兆利先生在《论王阳明的禅思想》一书中,从各方面把王阳明与禅宗作了比较:禅家悟道多以夜,昔以秀于“夜三更,不使人知,自执灯,书偈于南廊壁间,呈心所见”;慧能也以“三鼓入室,祖(弘忍),以袈裟遮围,不令人见,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后来,杨慈湖以夜入双明阁,悟道于象山;叶元吉夜寐中,闻更鼓声而觉全向身流汗,遂大警悟。王阳明也得神“夜悟”说,在谪戌龙场时,“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语之。”并解释说:“良积压在夜气的,方是本体,以其无物欲之杂也。学者要使事物纷扰之时,常如夜气一般,就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禅宗《景德传灯录》里有个香严智闲格竹子的故事。该故事说,一旦智闲参沩山:
山问:“我闻法汝在百丈先师处,问一答十,问十答百,此是汝聪明伶俐。意解识想,生死根本,父母未生时,试道一句看?”师(智闲)被一问,直得茫然,归察,将平日看过底文字,从头要寻一句酬时,竟不能得。乃自叹曰:画饼不可充饥。……遂将平昔所看文字烧却,曰:“此生不学佛法也,且做长行粥饭僧,免役心神。”乃泣辞沩山。直过南阳,睹忠国师遗迹,遂息止焉。一日,芟除草木,偶抛瓦砾,击竹作声,忽然省悟。遽归沐浴,焚香遥礼沩山,赞曰:“和尚大慈,恩逾父母。当时若为我说破,何有今日之事?”乃有颂曰:“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持;动容扬古路,不坠悄然机。处处无踪迹,声色处威仪;诸方达道者,咸言上上机。”沩山闻事,谓仰山曰:“此子彻也。”
智闲禅师偶抛瓦砾撞击竹子,他从竹子的空空作响中彻悟了“空”的禅机。王阳明对朱熹的格物说疑难尽多,朱熹认为一草一木都包含至理,于是王阳明就模枋智闲禅师“以竹悟空”方法,他以父亲官署中的竹子为对象,穷究竹子之理,苦思冥想达七天之久,然而早晚不得其理,最后他终于悟到:
格物之功,只在心身上做,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担当了。
王阳明讲学,往往以禅师的斗机锋、参话头方法开启学者。
“一友……求讲明致之之功。先生曰:此亦须你家自求,我亦无别法可道。昔有禅师,人来问法,只把尘屋提起。一日,其徒将尘尾藏过,试他如何设法。禅师寻尘尾不见,又只空手提起。我这个良知,就是设法的尘尾,舍了这个,有何可提得?少间,又一友请问功夫切要。先生旁顾曰:我尘尾安在?一时在坐者跃然。”又“一友举佛家以手指显出,问曰:众僧见否?众曰:见之。复以手指入袖,问曰:众还见否?众曰:不见。佛说不未见性。此义未明。”王阳明借此法讲解他的良知:“手指有见有不见,尔之见性常在。人之心神只在有睹有闻上驰鹜,不在不睹不闻上实用功。盖不睹不闻是良知本体,戒慎恐惧是致知的工夫。学者时时刻刻常睹共所不睹,常闻其所不闻,工夫方有个落实处。久久成熟后,则不须着力,不待防检而真性自不息矣。岂以在外者之间为累哉?王阳明还袭用黄龙宝觉心禅师话头,以猫捕鼠方法教人“省察克治之功”,要“精神心思凝聚融结,而不复积压有其他。”
禅意还表现在王阳明的诗中:
一窍谁将混沌开,千年样子道州来;
须知太极原无极,始信心非明镜台;
始信心非明镜台,须知明镜亦尘埃;
人人有个圆圈在,莫向蒲团坐死灰。
诗中“心非明镜台”一句,典出《坛经》惠能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说的是“心性本体”。诗中的“明镜亦尘埃”,出于《坛经》神秀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说的是渐修功夫。诗中“圆圈”以喻良知,“蒲团”以喻坐禅。全诗强调良知人人见在,不假修持。而不假修持,正是禅宗精义。
尔身各各自天真,不用求人更问人;
但致良知成德业,谩从故纸费精神。
乾坤是易原非画,心性何形得有尘?
莫道先生学禅语,此言端的为君陈。
诗中“谩从故纸费精神”出于古灵行脚和尚:“本师有一日在窗下看经,蜂子投窗求出,师睹之,曰:世界如许广阔,不肯出,钻它故纸驴年去!遂有偈曰: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大痴;百年拈故纸,何日出头时!”
无声无臭独知时,此是乾坤万有基;
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钵效贫儿。
陈建评:“此诗说禅甚高妙。首句即说鉴象之悟,第二句心法起灭天地也,后二句皆《景德传灯录》语也。阳明于禅学卷舒运用熟矣。”至于“一棒一条痕,一掴掌血”、“红炉点雪”、“正法眼藏”、“不二语门”一类禅家口头禅,在《王阳明全书》中俯拾即是。
王阳明在巡历浙江、江西、福建、广东、文西、贵州、湖南、江苏、安徽、河北等十数省期间,曾访问过禅门五宗五十余处寺刹,特别是与日本高僧了庵桂悟过从甚密。了庵桂悟于正德六年(1511)以八十八高龄奉足利义澄之命远使中国,于宁波育王山广利禅寺客住三年。其间,王阳明多次访问法,《汉学纪源》谓其“就见,悟焉,感其学行”是靠得住的。了庵返日时,王阳明书赠《送日东正使了庵和尚归国序》一文,对其颂扬备至。王阳明求禅之心可见一则。
笔者认为,王阳明的哲学命题在禅宗经典里都可以找到原型:王阳明的“心即理”的原型是大照和尚《大乘开心显性顿悟真宗论》中的“心是道,心是理。则是心外无理,理外无心。”
王阳明的“知行合一”的原型是《坛经•定慧第四》中的“定慧一体,不是二。”
王阳明的“良知”原型即禅家的菩提般若。
结论是:王阳明汲取禅宗的僧侣主义哲学观点(义理),扬弃禅宗的僧侣主义宗教生活(粗迹),构造其直接为世俗地主阶级服务的唯心主义体系。
下面,我们再来看看王阳明本人对佛教的看法。
(二)授佛与辟禅
王阳明自称:“学凡三变而始得其门”,并说:“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即有所谓,谓儒者为不足学。”我们先来看看王阳明的“学凡三变”是指哪三变,“笃志二氏”是指哪二氏,“始得其门”又是指哪一门?
王阳明的弟子钱德洪曾解释说:“先生之学凡三变,其为教也,亦三变。少之时,驰聘于辞章;已而出入二氏;继乃居夷处困,豁然有得于圣人之旨。是三变而至道也。”
黄宗羲在《明夷学案》卷十的《姚江学案》中也有类似已载。王阳明青年时代,除了“溺习骑射”外,还“泛滥于辞章”,从小就表现出他对文学艺术的爱好和才华。他十一岁随祖父王伦去北京路过金山寺,当王伦与客饮酒准备赋诗时,王阳明抢先即席做了一首:
金山一点大如掌,打破维扬水底天,
醉依妙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
二十五岁会试落榜后,回家乡余姚成立诗社,与社友对弈联诗,曾任布政司的魏瀚,当时也是该社成员。进入仕后,他对文学界的爱好仍在发展。二十八岁任职工部,在京“与太原乔宇、广信汪俊、河南李梦阳的何景明、姑苏顾璘和徐禛卿、山东力贡诸公,以才名争驰骋。”其中李梦阳与何景明是明代文学史上称为“七才子”的领袖,他们反对明初以杨士奇为首的的台阁体那种浮华陈腐的辞章,也轻视李乐阳为首的茶陵派那种子萎靡的格调。当时王阳明的诗文竟同“七才子”李、何等人的“才名相驰骋”,可见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
但是王阳明在三十一岁那年(1502),却感到了辞章的不足,他叹惜“焉能以有限精神为无用之虚文”,于是决定弃学辞章。诗社中人为之惋惜并劝留他,王阳明笑曰:使学如韩柳,不过为文人。辞如李杜,不过为诗人。果有志于心性之学,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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