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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是什么样的哲学(阿部正雄)

  禅是什么样的哲学

  阿部正雄著 王雷泉译

  人们很难深入细微地了解宗教,禅宗亦不例外。在某种意义上,禅宗可说是种最难以为人理解的宗教,因为它没有一种可藉理智的方式系统表述的禅宗学说或神学体系。于是,在那些文化与宗教传统回异于禅宗故乡却又热衷于禅的西方人中,出现形形色色对禅的肤浅理解甚至误解,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

  在禅宗中,我们经常会遇到诸如:“柳青花红”,“火热水凉”之类寻常的表述。被公认为日本曹洞禅①创始人的道元②,他从中国返国时,曾说道:“我空手还乡,我在中国识得的,不过是眼横鼻直而已。”这类话都是如此自明和寻常,倘若认真计较,倒反会使人感到糊涂。

  不过,禅宗亦有“桥流水不流”,“青山恒走,石女生子”和“李公喝酒张公醉”这一类背谬的说法。的确,禅宗充满了诸如此类的说法,与上面引述的那些自明的话相比,这类说法完全是违反逻辑、不可理喻的。故而自明的和反逻辑的这两种表达方式皆为禅宗所用。禅因此常被说成是“不可思议的、超出知性分析的东西”。它遂被视作一种反理智主义或肤浅直觉主义的形态,尤其当禅的顿悟被解释为一种电光石火般的直觉时,就更是如此。

  再者,禅宗常说“饥来吃饭,困来即眠”。禅因而被误解为某种非道德的、受欲望或本能支配的东西,如同动物一样,不思善恶。最好的也不过是称禅为“东方神秘主义”。但是,若以这种指称来回答“禅是什么÷的问题,那简直是什么也没说。

  显然,禅不是一种哲学。它超越了言语和知性,不像哲学那样是一种规定思想和行为的学问,也不是一种调节人与宇宙关系的原则或律法的理论体系。就禅的实现而言,修行才是绝对必需的。虽然如此,禅既不是反理性主义的,也不是一种肤浅的直觉主义,更不是去鼓励达到一种动物式的自发性。更确切地说,禅拥有一种深奥的哲学。虽然知解不能替代禅悟,伹修行若无适当合理的知解形式,往往会误入歧途。知解若无修行则弱,修行若无知解则盲。所以,我宁愿说禅同样可能拥有一种哲学。

  中国唐代禅师青原惟信的一段话,为我们进入禅宗哲学大门提供了一把钥匙。他说:

  “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及至俊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

  见水不是水。

  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然后他问:“大家,这三般见解,是同是别

  这一问题是他全部说法中的关键。

  这里所述的第一阶段见解,强调“山是山,水是水”。这是禅师在研习禅之前的见解。可是,当他习禅若干年后达到一种洞察时,他领悟到“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这是第二阶段见解。但当他开悟时,他清晰地认识到“山只是山,水只是水”。这是第三阶段也是最后的见解。在第一阶段的见解中,惟信把山与水加以区别,“山不是水,而是山;水不是山,而是水”,从此将两者判然相分。从而他肯定了山是山而水是水。于是,我们在此既有区别性,又有肯定性。然而,当他达到“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的第二阶段见解时,既没有区别性义没有肯定性,只具有否定性。最俊,当他达到“山只是山,水只是水”这第三阶段也是最俊的见解时,我们又再次获得了区别性与肯定性。

  二、

  在上述这段说法中,包含着许多重要的命题。在第一阶段见解中,惟信区分并肯定了山和水是两种不同的存在物。同时,他把山作为客观化的山,把水作为客观化的水,由此达到对这两者的清晰了解。故在第一阶段见解中,除区别性与肯定性外,还有着客观性。

  如果有人问他:“是谁把山与水区别开来

  ”他当然会回答:“是我。我把山与水区别开来,我肯定山是山而水是水。”于是,在第一阶段,山之所以被理解为山,是为他或我们的客观化所致,而不是为山本身理解为山的。山矗立于彼处,我们则站立在此处,出于自己优越的地位而眺望着它们。“山是山”,仅仅是出于我们的主观性观点而被客观地观察,并非是被山本身所把握。它们是从外部,而不是从内部被把握的。在这种见解中存在着主观与客观的二元性。在把山、水及一切构成我们世界的其他事物区别开来时,我们也就把我们自己与其他事物区别开来了。我们遂说:“我是我而你是你;我不是你,而是我;你不是我,而是你。”在区别山水这一见解背后,存在着将自我与他物区别开来的这样一种见解。简言之,在本来密不可分的山、水和其他客观现象之间、以及自我和他物之间,产生了分别。此中。“我一是这一分别的基础,“我”把自己置于万物的中心地位。

  让我们把这种“我”称作(我)(ego-self)。通过把自己与其他八的自我区别开来,(我)遂在与其他人的自我相比较中了解自己。(我)因此处于与一切其他人的自我对立的位置。所以,(我)必然会向自己发问:“我是谁

  ”这对(我)是一个很自然的、必然会发生的问题,因为(我)把包括自己在内的万物都客观化了。伹对这一问题,我们必定会问:“是谁在问、我是谁

  ”(我)也许会答:“是我在问,我是谁。”但在这个回答中,却出现了两个“我”:一个发问的“我”和一个被问的“我”。那么,这两个“我”究竟是同一的,还是有区别的呢

  它们想必是同一的,却又互相区别,因为发问的“我”是问的主体,而被问的“我一则是问的客体。自我被一分为二。换言之,这里“我”正在问“我自己”,在这一情况下,“我自己”就不是主体,而是被我问的客体,这一“我自己”就不是真正的“我”,因为它已经被客体化,而一个客体化的自我次不可能是一个活泼泼的、真正主体性的自我。这个活泼泼的、运作中的、主体性自我就是正在发问的“我”——即真(我)。

  可是,我们怎样才能把握这个“我”呢

  我们怎样才能认识我们的真(我)呢)倘若如此,我们也许会产生这样的问题“是谁在问;谁在问:我是谁

  ”现在,另一个“我”作为一个新的主体出现了,直到完全转换为另一个问题的客体。亦即说,曾为前一问题的主体的“我”,现在又被客体化了,转为新的问题的客体。这意味着,作为真正主体性、作为真(我)的“我”,必须永远站在“背后”:水远逃逸出我们的把握。因而,我们依然是永远与我们的真(我)疏离,永远饱尝焦虑的折磨,永远不可能达到安宁。

  自我疏离和焦虑并非(我)的偶然附加物,而是内在于其机制中的。不管文化、阶级、性别、民族或所处时代如何,是人就有他自己的问题。人,意味着是一个(我丫人我),意味着与其自身和其世界分离;而与其自身和其世界分离,则意味着处于不断的焦虑之中,这就是人类的困境。这一从根本上割裂主体与客体的(我)。永远悬疡在万丈深渊中,找不到立足之处。

  当然也有人否认这种基本焦虑的存在。纵然如此,他们却摆脱不了这种焦虑。虽然人们普遍逃避或抑制这种焦虑,但若作一严格的自我省察,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样一种“道路”是徒劳无益的。检查一下我们的生活,人人都有困惑旁徨之处;不是对陷入死亡深渊的无名恐惧,就是对行为的不洁而时常兴起的内疚。这种恐惧或内疚,撕去了以力图逃避或抑制我们的基本焦虑而可能得到的表面安宁。所以,除非我们首先克服(我)并醒悟到我们的真(我),否则人心深处的基本焦虑和自我疏离就永远不可能得到克服。

  但是,真(我)却因我们反复询问自己而逐步后退。这一过程永无止境——这是一个无穷的后退。然而,在不断被驱使于这一无穷尽捕捉过程中,我们同时也被迫认识到:这个可能被捕捉到的东西,无非是一个客体化的、僵死的自我。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涉及对真(我)的认识时,南泉才会说:“人心无住处,踪迹不可寻。”临济也说:“觅著转远,求之转乖,号之为秘密。”这种蕴含在“客体化方法”中的无穷后退,表明这种方法的徒劳无益和必然失败。

  因此,无论我们如何孜孜以求,作为真正主体性的真(我),不可能通过这种方法获得。所以,面对着无穷的俊退,我们不得不认识到,真(我)是得不到的。无论我们可以多少次反复询问自己,我们的真(我)总是站在“背后”;它决不会在我们“面前”出现。真(我)不是某种可得到的东西,它是不可得的。一旦它在存在上被我们以全部生命认识时,(我)也就破除了。这就是说,我们在存在上认识到,在僵局中不可能得到真(我),这一突破导致(我)的崩溃,从而达到对无我的认识。而当(我)消失暗,“客观化”的世界也随之消失。这意味着处于第一阶段见解上的主、客二元性,现在已被消解。结果就是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建立在客体化基础上的山水区分,现在得到了克服。换言之,投射于山水之上的主观幕帐,现在被揭去了。同时,在无我的认识中,自他区分也得到了克服。随着这种无我的认识,我们到达第二个阶段。

  三、

  在第二阶段,有着对第一阶段见解的否定,我们认识到,这里不存在任何分别、任何客体化作用、任何肯定性和任何主客体二元对立。这就是说,万物皆空。为揭示最高实在,这种否定性认识是重要的,也是必要的。但如果仅停留在这种否定性认识上,将产生虚无主义。所以,虽在第二阶段克服了山水、自他的分别,但依然蕴含着另无分别(第二阶段)的否定性认识,对于最高实在的揭示(第三阶段)是必要的,但这并非意味着,在第二阶段与第三阶段的认识之间必须有一时间差(time gap)。在禅修中,“第二阶段”的无分别或无我的否定性认识,与“第三阶段”的真正分别或真(我)的肯定性认识,可以是同时发生的。“大死二番才有“大活”,按严格意义上说,这无非表明是在第二和第三阶段同时发生的认识。可是,正如惟信在他的说法中所清楚表明的,他所经历的第一 、第二、第三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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