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前后相续性,而所示现乃流转不已,故曰“不断”。故谓“不常亦不断”。一元论者主张世界的本源是“一”,二元论或多元论者则主张世界的本源是“异”。世界乃缘生,根本就无所谓本源,故曰“不一亦不异”。诸法自过去至现在,谓之“来”;从现在到未来,谓之“去”(即出)。过、现、未三世皆缘生,而非实有,故曰“不来亦不出”。如此否定八个描述诸法的凝固静止性概念,实即否定了诸法之有自性,证立了诸法之为缘起。此即所谓之“八不中道”。
二、缘起法/空性≠能生万法之永恒理体/本质
佛学与其他任何思想的不共之处,即其否定任何永恒实体或本质的缘起论。然而,一种常见的看法认为,“缘起法”乃永恒之理体,“空性”为诸法永恒的本质,诸法之生起,即依此永恒的理体或本质,故二者为诸法永恒之所依。于是乎,诸法之依待恒转如流的因缘而起,转为依赖永恒不变的缘起之理或空性而有。这种永恒的缘起之理或空性,进一步演化则为能生一切世出世法的、实体意味浓厚的“如来藏”或“真心”。
所谓“缘起法”为永恒之理体的说法,与以下问答不无关联。
时,有异比丘来诣佛所。稽首礼足,退坐一面。
白佛言:“世尊,谓缘起法为世尊作,为余人作耶?”
佛告比丘:“缘起法者,非我所作,亦非余人作。然彼如来出世及未出世,法界常住。彼如来自觉此法,成等正觉。”[5]
异比丘所问的“缘起法”,确是指缘起之理。“法界”,既可指有为、无为等一切法,也可指缘起之理。因此,“法界常住”之意,相当于《法华经》所谓的“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之意。“缘起法者,非我所作,亦非余人所作”及“彼如来自觉此法”,此谓缘起之理非所作,而乃法尔如是,而并非说缘起之理为诸法永恒之所依。
以“空性”为诸法依之而生的永恒本质的说法,则与龙树之言不无相关:
“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若无空义者,一切则不成。”[6]
龙树此言,本为驳斥敌论对“空”之误解。敌论认为,既然一切都是空,那就一切世出世法都是虚无,都不存在;如此则必导致四圣谛、四果、三宝都不存在。然而龙树所谓之空,并非指一切都无,而是缘起无自性之义。正是因为一切法皆为缘起,皆无永恒不变的自性,凡夫才不会永远是凡夫,而有可能成佛;而佛性也非当下即显现的永恒之法,而须经修行方能显现。故说“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因此,龙树之言,其本意与说“空性”乃能生一切法的永恒本质、永恒所依并不相同。
可见,后来所谓自性、真心为能生一切法之本质或理体之论,与原始佛教关于缘起法之理论,与初期大乘佛教关于空之理论,均有霄壤之别。
三、“空”与“无”
“空”的梵文为“su^nyata^”(名词)和“su^nya”(形容词)。“无”的梵文为“abhava”、“nastiva”或“asat”。虽然在梵文中这两个词的书写不同,但如前文所述,在梵文中,“空”除了“无自性”这种特殊含义之外,还有一种一般的含义,相当于我们汉语中的“无”的含义。
也许正是梵文“空”这个词本身的多义性,使得起初的佛经汉译者,对佛学中“空”之涵义把握不定,复受老庄或玄学思想及名词之束缚或影响,故用“虚无”、“无”、“本无”等习惯用语翻译、格义佛教关于“空”之思想。
其实“无”在老、庄处或指“道”本身,或为“道”之属性。而王弼玄学中之“无”,或为“道”之属性之一,[7]或以“道”为“无”之称。[8]又王弼以“无”为本,以“有”为末,既主张本末不二,亦强调崇本息末;复以“有”为用,以“无”为体,主张体用一如。[9]是则王弼实以“无”为万物所赖以起用之体,而非以之为万物所由以生之母。另外有人把老庄之“道”与“无”或“虚无”划等号,进而把它们本原或实体化。裴頠认为“无”即“有”消失之状态。郭象亦认为“无”就是零,就是什么都没有。
般若学“六家七宗”之“本无异”宗,则执“本无”为能生有或万物之“实无”[10]。道安之高足庐山慧远,在其佚著《法性论》中更有“至极以不变为性,得性以体极为宗”[11]之说,此则完全把“空”之思想本体化了。
可见,无论是纯属外学之老庄或玄学,还是兼杂内外学之“六家七宗”,其所谓“无”皆与佛学的“空”这一否定独立永恒实体的概念势同水火。无论是未受佛教影响的思想家、学者,还是受本土思想影响的佛教思想家、学者,他们所使用的“无”“虚无”“本无”等名词,其含义与作为佛学独特而核心名相的“空”之特殊涵义,都判若云泥。
佛学中所谓的“有”可二分为“自性有”和“非自性有”;所谓的“无”则有“自性无”和“绝对无”两种涵义。所谓“绝对无”,就是非但无自性,而且亦无“假有”,视“假有”为龟毛兔角。“自性无”即“非自性有”,也就是“假有”,也就是“空”。因此,就“有”而言,“自性有”与“假有”乃非此即彼之关系;就“无”而言,“自性无”与“绝对无”并非一码事。
佛学说诸法皆为“空”,为“假有”,这并非说“假有”就如龟毛兔角般根本不存在,就不是“有”,而只是说它们非“自性有”,亦即无自性。“无自性”亦可说为“自性无”。因此,“假有”就是“自性无”。“自性无”不同于“绝对无”,前者并不否定无自性之有即“假有”,而后者则把“假有”连同“自性有”一股脑儿抛弃。如果连“假有”都没有,都不存在,那世界就变成“绝对无”,而不仅仅是“自性无”。主张“绝对无”,则是断灭见即顽空,这与主张“自性有”即有见同样是违背缘起法和中道的。因此《维摩诘经·佛国品》云:“说法不有亦不无,以因缘故诸法生。”所谓“不有”,即“非自性有”,此即是承认“假有”;“不无”,即“非绝对无”,非“绝对无”并未否定“自性无”,此即不堕入恶趣空。这两句向来被认为是对“中道”的另一经典表述。
“自性空”这一用语很常见,如果这里的“自性”并非指“自相”而是指独立永恒自在自主的实体,则这里的“空”应该指“无”这种一般含义,而并非指“自性无”这一特殊含义。否则,“自性空”就变成“自性自性无”这种无聊的罗嗦。《胜鬘经》有“空如来藏”、“不空如来藏”[12]的说法,《涅槃经》有“智者见空与不空”、“不空者谓大涅槃”[13]的说法,《大乘起信论》有“如实空”、“如实不空”[14]的说法,等等。这些地方所谓的“不空”之“空”,并非指特殊含义“自性无”,而是指一般含义“无”。否则,就得承认“如来藏”、“大涅槃”、“真如”等是与其他任何法都无关的独立永恒的自性存在。
四、“空”对于人生的意义
虽然我们可以从理智上接受“诸法无我”、“万法皆空”的理论,但这并不表示我们可以像解脱的圣者那样,在行动中贯彻落实这个理论。也就是说,我们虽然可以在理智上认为一切都是无自性的假有,但我们还是难免为世间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快乐幸福等种种假有而斗智斗勇、拼死拼活、奔竞终生。因为即使一切人都认识到一切都是假有,人人都生活在假有之中,在假有面前人人平等,但就是在同一的假有中也有不同一的成败得失、高低贵贱、苦乐祸福。既然如此,那在世间我们为什么不自求成功高贵喜乐,而把失败低贱祸苦留给他人呢?虽然无论成败得失、高低贵贱、苦乐祸福,人人都是生活在“空”中,但毕竟在这种“空”的生活中,人人都宁愿争取成功为王、高贵体面、快乐幸福;而避免失败为寇、低贱下作、痛苦不幸。即使寺庙中的出家人也难免如此。寺庙也在世间而非出世间,因为欲、色、无色三界都还在世间,而寺庙还远未脱离欲界呢。世出世间之分,本非以有形的物理空间为分界线,而是以无形的精神境界为分水岭。未臻其境,寺院之静也翻作红尘之闹;已入其境,红尘即山林,闹市即寺院。常识多视出家入庙为看破红尘,其实恰恰相反,出家入庙正是没有看破红尘。真正看破了,就得大自在了,可以游化人间了,不必老呆在庙里。不过对于真想看破红尘者而言,出家入庙也是一种方便,它提供了一个相对清静的场所,有助于排除外界干扰,集中心思专门修行。
为什么即使是我们天天讲诸法无我、万法皆空的人,所做出的行动也往往与我们所接受的理论南辕北辙、背道而驰呢?因为人的行动不仅受理智的支配,还受情感和意志(这两者当然也是空和假有)的约束。要把在理智上接受的理论化为具体的行动,还需要有益情感的催化和意志力的推动。而配合理智行动的有益情感与意志力,只有在相关的实践中才能有效的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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