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吉藏的净土观
第一届净土会议论文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 华方田
内容提要:
随着净土经典被大量译介到中土,净土思想逐渐在中国流传开来,并形成了不同的净土信仰和净土观念。隋时,中国的净土思想还没有形成一个系统的体系,关于净土的看法还处于百家争鸣的阶段,几种净土信仰的形式,弥勒净土、弥陀净土、唯心净土等争奇斗艳。佛教大师们开始对《阿弥陀经》、《无量寿经》、《观无量寿经》等进行疏释,阐发自己的理解,对后来弥陀净土的一枝独秀和净土宗的创立,道绰、善导等的净土思想体系的形成具有重要的启发作用。本文试以嘉祥吉藏所着《无量寿经义疏》1卷、《观无量寿经义疏》1卷为基础,结合他的其他论疏,对吉藏的净土观的内容和特点作一简要的探讨。
关键词:净土、阿弥陀佛、佛身、吉藏
一、引言——净土经典及其初传中土
净土是佛教所宣传的理想世界,是指净化了的国土,也是佛教徒所追求和向往的地方。净土信仰最早是印度大乘佛教的产物,根源于佛教僧众对释迦牟尼佛的怀念和对释迦佛说法道场的向往。大乘佛教认为,佛有法、报、应三身[1],十方世界有无量诸佛。每一佛都与释迦牟尼一样,都有一个说法道场,所以世界上也存在着无数的净土。如《法华经》说灵山净土,《华严经》讲莲花藏世界,《大乘密严经》讲密严净土,《弥勒菩萨所问经》讲弥勒净土,《阿弥陀经》说弥陀净土等。在这些净土中,尤以弥陀净土最为盛行,如望月信亨所说:印度大乘经论阐述诸佛及其净土的经典,“就中关于阿弥陀佛经典占绝大多数,详述彼佛从因位开始发愿修行,乃至其西方极乐世界之结构庄严。此一事实可证明阿弥陀佛的净土,自古以来就被选为诸佛净土的代表。”[2]印度弥陀净土之盛行,还可以从龙树的《十住毗婆沙论》、坚慧的《究竟一乘宝性论》、世亲的《无量寿经优婆提舍》等论典和《大悲经》第二、《大法鼓经》卷上、《文殊师利发愿经》、《大方等无想经》等经典的论述中得到证明。
中国净土法门的传播,首先肇始于有关净土经典的译传。东汉支娄迦谶翻译的《般舟三昧经》等,是净土思想传入中国之始。《般舟三昧经》是讲禅观修习的,经中说如果人们专心称念阿弥陀佛,七昼夜之后就可以在禅定状态中看到阿弥陀佛,长期修习,死后即可往生阿弥陀佛所在的佛国净土。三国时康僧铠译有《无量寿经》(2卷),宣称如有人依法修持,念诵阿弥陀佛名号,死后就可往生极乐世界。后来,竺法护译出《弥勒菩萨所问经》、《佛说弥勒菩萨下生经》,主要宣扬弥勒净土信仰。后秦鸠摩罗什译出《阿弥陀经》(1卷),南宋畺良耶舍译有《观无量寿经》(1卷),北魏菩提流支译有《往生论》(1卷)等,使宣传阿弥陀佛净土信仰的佛教经典逐步完备。其中康僧铠译的《无量寿经》(2卷)、鸠摩罗什译的《阿弥陀经》(1卷)、畺良耶舍译的《观无量寿经》(1卷),加上菩提流支译的《往生论》(1卷),成为后来净土宗所依据的主要典籍,通称“三经一论”。
随着弥陀经典的传译,弥陀净土信仰逐渐在中国流行起来。东晋慧远于庐山结白莲社,共期往生西方,对净土信仰的传播影响巨大。到东魏时,昙鸾先后在并州的大岩寺、汾州北山石壁玄中寺弘传净土法门,初步建立起净土宗的理论体系,为后来净土宗的创立奠定了基础。中经隋代道绰的发扬,到唐善导时,集净土教义之大成,系统地阐述了净土的教相教义及其礼仪规则,建立了较为完备的净土宗思想体系。
值得注意的是,在昙鸾以后,特别是周隋时代,许多着名的佛教学者都有关于净土的着作,如灵裕(518—605)撰有《无量寿经疏》、《观无量寿佛经疏》等,现均不存。隋净影寺慧远(523—592)着有《无量寿经义疏》1卷、《观无量寿佛经义疏》2卷等;天台智顗撰有《观无量寿佛经疏》1卷、《阿弥陀经义记》1卷等;嘉祥大师吉藏撰有《无量寿经义疏》1卷、《观无量寿经义疏》1卷等。这些学者虽然都不是专以净土为业,但纷纷对净土诸经作了疏释,并就佛身、净土等提出自己的看法。这些着作及其所含摄的思想是中国净土思想发展史中的重要一环,展示了南北朝后期及隋代净土观念的独特内容和变迁轨迹,对后来净土宗思想体系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本文试以嘉祥吉藏所着《无量寿经义疏》1卷、《观无量寿经义疏》1卷为基础,结合他的其他论疏,对吉藏的净土观作一简要的探讨。
二、 吉藏与净土
吉藏作为三论学集大成者和三论宗的实际创始人,他对三论的疏释和对中观思想的发挥,是有目共睹的。同时,他也是一位学富五车、着述等身的佛学大师。在他的着作中,对当时流行的主要佛典,除《成实论》、《十地经论》和《摄大乘论》三大系统以外,都有所涉猎,或概述,或专论,或注疏,纵横驰骋,尽情评说。其中,关于净土经典的疏释有《无量寿经义疏》1卷、《观无量寿经义疏》1卷两篇(还有关于弥勒净土的《弥勒经游意》1卷)。说明吉藏对于净土法门是比较关注的,对净土经典及其义理也有自己的见解。
那么,吉藏是不是一位净土法门的信仰者或修行者呢?关于这一点,根据现有的材料很难给出确切的答案。一般来说,根椐道宣《续高僧传》卷十一《吉藏传》等有关资料的记载,呈现在我们脑海中的吉藏是一位极有性格的僧人,他长着一幅西域(西梵)人的面孔,少年成名,博学多才,能言善辩,傲岸超群。《续高僧传》曰:“初,藏年位息慈,英名驰誉;冠成之后,荣扇愈远。貌像西梵,言实东华。含嚼珠玉,变态天挺,剖断区流,殆非积学。对晤帝王,神理增其恒习;决滞疑议,听众忘其久疲。” 吉藏的性格特征与他所弘扬的中观学的祖师们颇为相类,龙树改革佛教,批判小乘;提婆纵横五印,痛斥外道;其受业师法朗号伏虎,勇于突破,在讲三论时,敢讲人所不敢讲,发人所不敢发,斥外道,批毗昙,排成实,呵大乘,抉择同异,忘身而弘道,忤俗以通教,以其不可一世之气象,扭转了三论学的颓运。中观学这种“弹他”与“显自”并重的学风,对吉藏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吉藏去世后,他所创立的三论宗也由此盛极而衰。之所以如此,自然有多方面的原因,而吉藏的不拘小节,不善御众,则往往被视为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之一。道宣在《续高僧传》中对他的品格作了很尖锐的批评:“爱狎风流,不拘检约。贞素之识,或所讥焉。加又纵达论宗,颇怀简略,御众之德,非其所长。”在这里,道宣对吉藏所作的批评应当说是非常严厉的,这一批评记载于历史上最重要的一部记载其生平的传记中,其所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称其“纵达论宗,颇怀简略,御众之德,非其所长“,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吉藏的学术特点,以及他崇尚的破而不立、归于无得的般若教旨在立身治学方面的影响;称其“爱狎风流,不拘检约”,并由此招致非议,想必也有一定的根据。但是,应当看到,道宣作为以持律精严着称的一代律师,对象吉藏这样的特立独行、颇具个性的僧侣,难以苟同,而作出带有自己主观喜好的评价,也是有可能的。若果真如此,其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则将是难以估量的。
从上面对吉藏性格特征的描述中,我们很难将他与净土、念佛联系起来,甚至会认为他充其量是一个有学问的知解僧,在修持方面不足称道。实际上,吉藏一生解行并进,他不仅博览群书,着作等身,治学精勤,立说玄妙,盛弘佛法,不遗余力。“讲《三论》一百余遍,《法华》三百余遍,《大品》、《智论》、《华严》、《维摩》等各数十遍。并着玄疏,盛流于世”。而且他又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礼佛至诚,修持勤勉,隋炀帝大业初年(605年),写二千部《法华经》;隋朝灭亡时(618年),又“造二十五尊像,舍房安置,自处卑室,昏晓相仍,竭诚礼忏”;“又别置普贤菩萨像,帐设如前,躬对坐禅,观实相理,镇累年纪,不替于终”;临终之时,“索汤沐浴,着新净衣,侍者烧香,令称佛号,藏跏坐俨思,如有喜色,斋时将及,奄然而化”;“及将终日,制《死不怖论》,落笔而卒”。道宣节录其文曰:“略举十门以为自慰。夫含齿戴发,无不爱生而畏死者,不体之故也。夫死由生来,宜畏于生。吾若不生,何由有死?见其初生,即知终死。宜应泣生,不应怖死。”充分显示出他作为一个佛教徒看破生死、视死如归的气魄。
上述传记中所记载的内容,明确证明了吉藏是一个信仰至诚、精进修行、境界高妙的得道高僧,至于吉藏在房舍中置二十五尊像,朝夕礼忏,命终之时,又称佛号,虽然不能断定他所礼拜的二十五尊像究竟是什么,也不能确知其临终所称是何佛号,但从他注释《无量寿经》和《观无量寿经》的行为和释文中所显示的对往生净土的态度分析,他有可能是一个弥陀净土的信仰者。正如望月信亨所说,“若此二十五尊像为《十往生阿弥陀佛国经》之二十五尊菩萨,则可见其(指吉藏——引者注)为一位弥陀信仰者”,“从彼(指吉藏——引者注)之《无量寿义疏》等频举十念往生看来”,吉藏临终所称佛号,“或为弥陀名号亦为可知”。最后,他得出这样的结论:“总之,吉藏大师不仅为一净土法门之义解者。”[3]
三、 吉藏对净土的分类
吉藏认为,“净土者,盖是诸佛菩萨之所栖域,众生之所归。”[4]在《大乘玄论》卷5,他从通、别两个方面对“净土”作了阐释。若总论佛土,可分为净、不净、不净净、净不净和杂土五种,其中,净土又分为四种;若别论西方净土,则有常无常、三界非三界、有声闻无声闻、有天人无天人和有胎生无胎生五种。
1、 五种佛土
在《大乘玄论》卷5中,吉藏首先从总体上将全体佛土分为五种:一、净土,二、不净土,三、不净净土,四、净不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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