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来藏说之孕育与完成
第一节 法法平等与事事无碍
如来藏tatha^gata-garbha说,不是直承「原始佛教」的法流,而是继承「初期大乘」,适应世俗,有了独到的发展──不共大乘。初期的大乘经,可以『般若』、『华严』为二大流。『般若经』与『华严经』,现存的都是大部,这是不断的传出,而再组集为一部的。在发展而次第集出中,『般若』的传出早一些,但彼此都互相影响,而又表现出独特的风格。『般若经』所说的,是菩萨道,菩萨道是以般若prajn~a^的都无所住为主导,重于「正法」的悟入。在般若的如实观中,一切法──境、行、果,一切人──声闻、辟支佛、菩萨、如来,都如幻如化,本性空寂。代表自证内容的真如tathata^,法界dharma-dha^tu,实际bhu^takot!i,也不离如幻如化,本性空寂。『般若经』是以本性空为门,引导行人,透出名相分别的戏论,也就是超脱了语言与思惟,现证「戏论寂灭」的(不过菩萨忍而不证,以免落入二乘)。在现证中,说作什么也是不相符的。超越了时空性,所以没有先后,没有内外、彼此;没有体的生灭,质的垢 [P90] 净,量的增减可说。没有对立──「二」(也就没有矛盾),也没有变异,充分表显了大乘深观的特性。释尊方便说法,说世间与出世间,有为与无为,生死与涅槃,安立相对的论门(不是相对,就无法可说),使人舍有为而入无为,舍生死而得涅槃。后代的佛弟子,依名相安立,落入相对的有诤论处:世间与出世间的对立,随顺世俗而有碍于胜义的现证。『般若经』以一切性空为门,达到了一切无二、无分别──如,世间与出世间,有为与无为,生死与涅槃,在如、法界、实际(的胜义现证)中,无二、无分别,开展了一切本空,一切皆如,一切平等的理念。
「般若波罗蜜能灭诸邪见烦恼戏论,将至毕竟空中」(1)。『中论』说:「诸法实相者、心行言语断,无生亦无灭,寂灭如涅槃」(2)。戏论寂灭的自证,不能说没有,也不能说有,世俗的「有」、「无」概念,都不能表示戏论寂灭的现证。称之为空s/u^^nyata^也只是假名安立(3),要人无所住着而已。然「般若法门」在开展中,渐演化为不同的二流:一、在现证时,一切戏论、一切幻相都不现前,如清辨Bhavya引『般若经』说:「慧眼都无所见」(4)。这是「般若法门」的本义,如瑜伽师不许圆成实性是空,而在根本智证真如──真见道中,也还是一切依他幻相泯灭不现前的。二、西藏传说有二宗,在于现境断绝戏论的「极无所住」(如上所说)外,还有现起与空寂无碍的「理成如幻」(5)。这二宗,在中国佛学中,就是证真空与中道了。在「般若法门」中,这二者是次第发展所成的,可以引为证明的,如鸠摩罗什Kuma^raji^va所译『摩诃般 [P91] 若波罗蜜经』卷二(大正八‧二二七中──下)说:
「慧眼菩萨不作是念:有法若有为、若无为,若世间、若出世间,若有漏、若无漏。是慧眼菩萨,亦无法不见,无法不闻,无法不知,无法不识」。
慧眼prajn~a^-caks!us,是现证般若。经上所说的第一节,是不念一切法,下一节是无一法不知。经文用一「亦」字,那是慧眼不见一切而又无所不见,就是中国学者所说的见中道了。玄奘所译,与前『摩诃般若经』相当的,『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二分)卷四0四(大正七‧二一下)说:
「菩萨摩诃萨慧眼,不见有法若有为、若无为,若有漏、若无漏,若世间、若出世间,… …。是菩萨摩诃萨慧眼,不见有法是可见、是可闻、是可觉、是可识」。
「第二分」所说,与清辨所说相合;「第三分」也是这样说。罗什所译的,不见一切而又无法不见的慧眼,明显的与奘译不同。『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初分)卷八(大正五‧四三中)说:
「诸菩萨摩诃萨得净慧眼,不见有法若有为、若无为,不见有法若有漏、若无漏,……。是菩萨摩诃萨得净慧眼,于一切法非见非不见,非闻非不闻,非觉非不觉,非识非不识」。
初分」的「非见非不见」,意思还是一切不见,只是进一步说:不见也不可得而已。「无 [P92] 所不见,……无所不识」,其实是佛眼buddha-caks!us,这是各种译本所共同的(6)。将佛眼的「无所不见」,作为慧眼的德用,『摩诃般若经』如此,古译的『放光般若经』,『光赞般若经』(7),『大智度论』所依的(二万二千颂)经本也如此。『大智度论』卷三九(大正二五‧三四八上──中)说:
「诸佛慧眼,照诸法实性,尽其边底,以是故无法不见,无法不闻,无法不知,无法不识」。 「问曰:佛用佛眼无法不知,非是慧眼,今云何言慧眼无法不知?答曰:慧眼成佛时变名佛眼。……成佛时失其本名,但名佛眼」。
「无法不知」是属于佛眼的,为什么也作为慧眼的内容?『智论』解说为:「慧眼成佛时变名佛眼」,表示慧眼与佛眼,只是名字的差别,浅深的差别,而不是体性的不同。在菩萨通达法性时,佛眼就是慧眼;如究竟明净通达,就称为佛眼。这如『十地经』所说,从初地到十地,都名为一切智智那样。「般若法门」的发展(到后来),慧眼从一切法无所见,到达无所见而无所不见。这一演进的程序,成为中国佛教界真空与中道的思想根源。
另一引起不同意解的,如『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六(大正八‧五六一下)说:
「菩萨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时,为众生说色趣空,说受、想、行、识趣空,一切法皆趣 [P93] 空,不来不去。何以故?色空不来不去,受、想、行、识空不来不去,乃至一切法空不来不去故,一切法趣空,不过是趣。一切法趣无相,趣无作,趣无起,趣无生,趣无所有,趣梦,趣无量,趣无边、趣无我,趣寂灭,趣涅槃,趣不还、趣不趣:一切法不过是趣」。
趣,是究竟归向的意思。求一切法的究竟相,一切法无不是空的,无不是无生、无我的,寂灭涅槃的(末后的「不还」,「不趣」,是总说没有趣与不趣)。这只是一切法终归于空,不出于如;没有比这更甚深的,所以说「不过是趣」,或译为「于如是趣不可超越」。与『般若经』所说的「深法相」、「深奥义」,是完全符合的。与『小品』文段相当的,『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一五(大正八‧三三二下──三三三下)说:
「为众生说色趣空,说受、想、行、识趣空,乃至说一切种智趣空。……一切法趣空,是趣不过。何以故?空中趣不趣不可得故」。 「一切法趣无相……趣无作……趣无起……趣无所有、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一切法趣梦……趣幻、趣响、趣影、趣化……」。 「一切法趣无量无边……趣不与不取……趣不举不下……趣不来不去……趣不入不出、不合不散、不着不断……」。 [P94] 「一切法趣我、众生、寿命、人、起、使起、作、使作、知者、见者……」。 「一切法趣有常……趣乐、净、我……趣无常、苦、不净、无我……」。 「一切法趣欲事……趣瞋事、痴事、见事……」。 「一切法趣如……越法性、实际、不可思议性……趣平等……趣不动相……」。 「一切法趣色……趣受、想、行、识……十二入、十八界……」。 「一切法趣檀波罗蜜……趣尸罗……趣羼提……趣毗梨耶……趣禅那……趣般若波罗蜜… …」。 「一切法趣内空……趣外空……趣内外空……乃至一切法趣无法有法空……」。 「一切法趣四念处,乃至八圣道分……」。 「一切法趣佛十力,乃至一切种智……」。 「一切法趣须陀洹果、斯陀含果、阿那含果、阿罗汉道、辟支佛道……趣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一切法趣须陀洹,乃至佛,是趣不过。何以故?须陀洹乃至佛中,趣不趣不可得故」。
『小品般若』所说,只是一切法趣于如梦如幻,本性空寂的涅槃──「最甚深处」。『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所说,有二大段;得一切法趣空,到一切法趣平等,趣不动,大体与『小品经』 [P95] 相合。以下的一大段:一切法趣色……识,到一切法趣佛,『大智度论』卷七一(大正二五、五六0下)解说为:
「色等法亦尔,终归于空。诸法究竟相必空故,余者皆虚妄。……我等十六名,皆因五众和合,假有此名无有实法。……如常(乐我净)等四法不可得,以颠倒故。色等诸法亦如是」。
色等蕴、处、界法、六度、十八空、三十七品等行法,须陀洹果等果法,须陀洹、佛等人,一切都无非是假名施设,「终归于空」。所以经说一切法趣色,到趣佛,都以「毕竟不可得故」,说明没有趣与非趣可说。一切法趣一切法,其实是一切法趣一切法性──毕竟不可得(空、如)。不过,一切法趣一切法的经文,可能被意解为:一切法与一切法,无着无碍,与『华严』相涉相入的思想合流。
『华严经』也是宣说菩萨行的,中国佛学所说的修行位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就是依据『华严经』的集成次第,而被公认为菩萨行位次第的。但『般若』着重于菩萨的自行化他,「无所得为方便」的进修,而『华严』是以如来甚深果德为重的。古译的『兜沙经』,是大部『华严』的少分。『三曼陀跋陀罗菩萨经』,说到「般若波罗蜜,兜沙陀比罗经』(8)。兜沙陀比罗Tatha^gata-pit!aka,义译为如来(箧)藏。如来甚深果德的显示,在大部『华严经』中、 [P96] 如『晋译本」的『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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