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今日老僧身便是,不习禅,不论义,铺个破席日里睡。料想上方兜率天,也无如此日炙背。”进而他还严厉抨击那些只知到处行脚,却不晓禅学深义的衲子。第九时:“日入酉,除却荒凉更何守!云水高流定委无,历寺沙弥镇常(经常)有。出格言,不到口,枉续牟尼子孙后。一条拄杖粗刺藜,不但登山兼打狗!”历来禅宗僧侣多居于烟霞深处的荒山萧寺,耐不得寂寞,守不住凄凉,还谈什么佛,修什么禅!
另外一个主要内容,是对俗世形形色色的檀越们的讥诮申饬。第三时:“日出卯,清净却翻为烦恼。有为功德被尘幔,无限田地未曾扫。攒眉多、称心少,叵耐东村黑黄老,供利不曾将得来,放驴吃我堂前草。”吃草还是小事,其他占便宜的举止还多着呢。第四时:“食时辰,烟火徒劳望四邻。馒头 子前年别,今日思量空咽津。持念少,嗟叹频,一百家中无善人。来者只道觅茶吃,不得茶噇去又嗔。”第五时:“禺中巳,削发谁知到如此!无端被请作村僧,屈辱饥凄受欲死。胡张三、黑李四,恭敬不曾生些子。适来忽尔到门头,唯道借茶兼借纸。”既然近邻除了讨茶要纸甚至放驴吃草外,从不踏门坎,得不到供养的僧人自然衣食无着了。第十一时:“人定亥,门前明月谁人爱
向里(刚才)唯愁卧去时,勿个衣裳著甚盖!刘维那,赵五戒,口头说善甚奇怪:任你山僧囊罄空,问著都缘总不会。”当然,一点儿布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但这却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希求更丰厚的回报。第八时:“晡时申,也有烧香礼拜人。五个老婆三个瘿(生在脖子上的一种囊状的瘤子),一双面子(脸皮)黑皴皴(谓粗糙,有皱褶)。油麻茶,实是珍,金刚不用苦张筋。愿我来年蚕麦熟,罗睺罗儿与一文。”
就内中所反映的狼狈尴尬的情形来看,此以一天概括数年的甚至数十年时光的《十二时歌》,当作于赵州和尚受到当地统治者重视之前。其中自然主义式的记录和倾吐,不但在他所有诗偈乃到其他法语中最为明显,最数激烈,而且可谓是前无古人,后乏来者,震撼力极强,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文学价值。一般来讲,当时黄河以北生活条件极差,加之北人唯重势力、崇尚宗教行为[24],佛教想要发展,非借助于要权贵或神通不可。在这种情况下,秉承亲近平民,远离王候显要传统的禅宗打算生存和壮大,困难重重。赵州诗中的写照可谓是实录。尤其要指出的是,古时僧侣并没有国家固定的生活保障,要维持寺院禅林的正常运作,很大程度上必须依赖居士信徒们大力支援奉献(百丈所谓“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时还没有普及)。而赵州竟然作诗揶揄奚落那些没有道心者,指斥“胡张三、黑李四,恭敬不曾生些子”,断言“一百家中无善人”,其胆识和勇气都是超越凡流的。文学家巴金在“文革”后呼吁全民族讲真话,而一千年前的赵州从谂,已经在身体力行了。
(五)、藩王礼敬尽供养,赵州禅道弘北方
《宋高僧传》载,真定帅王氏阻兵疆界多梗,唐王朝忧之。王氏虽然抗拒过制,却偏归心于从谂。
《行状》详细述写了赵王(即王氏)所以归心的因缘及其嗣后的情状曰:河北燕王领兵讨伐赵王割据的镇府(“镇府”,谓藩镇之府,此指赵王占领之镇州。赵州语录第43则:“问:“赵州去镇府多少?师云:“三百。””另请参《新五代史》卷第三九《杂传第二七·王镕》)[25],到达边界上时,有善察云气变化的人上奏道:“赵州有圣有人居住,战必不胜。”二王于是罢兵,问:“赵之金地,上士(儒家称文明之士,佛氏谓菩萨)何人
”随从中有人说,恐怕是某讲《华严经》大师,他尝因天旱,祈得大雨;有人则推测,应是离此地一百二十时里的赵州观音院中的禅师,因禅师年腊高邈,道眼明白。二王觉得,应兆者当为赵州和尚,便一同去赵州拜见。到了观音院内,从谂端坐不起。燕王发难了:“人王尊耶
法王尊耶
”从谂回答得很巧妙:“若在人王,人王中尊。若在法王,法王中尊。”过了一会,赵州和尚才向赵王致以俗世之礼;让其左右避开后,为二王说法多时。第二天临走前,燕王手下的先锋使清晨即来找从谂,责备他太傲慢了。奇怪的是,从谂反倒起身去迎接这个地位并不高的先锋使,说:“待都衙得似大王,老僧亦不起接。”先锋愧恨而去。不久,赵王派遣使者接和尚去供养,并受摩顶之记。
赵王让从谂在王宫附近权且驻泊,准备另挑地方为之建造禅宫。从谂让人告诉赵王:“若动著一茎草,老僧却归赵州。”这时,恰巧有个姓窦的行军司马,情愿施舍一所价值一万五千贯的果园(即窦家园也)给从谂居住,号为真际禅院(按,真际乃赵州和尚的谥号,园名真际禅院当在卒后)。入住以后。海众云集。应该说,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赵州和尚在北方才开始大扬道化;前此,不过为一介隐没师承的村僧罢了。这也可以看出,北方信徒更崇尚的是权威而非个人的禅行也。
赵州和尚受到赵王礼奉,而幽州燕王也备命服,镇府(此指燕王所踞幽州之藩镇之府)具威仪迎接,从谂坚不让受,仅将燕王为他做的僧衣在自己身上挂了一下。
《景德录》言,真定帅入观音院所携乃其诸子;赵州和尚“坐而问曰:“大王会么
”王云:“不会。”师云:“自小持斋身已老,见人无力下禅床。””(赵州语录第347则,同)赵王翌日又令客将传语。--记载颇有异处。又,“若在人王,人王中尊。若在法王,法王中尊”,涩于理解。《释氏通鉴》卷第十一《癸丑景福四[年]》作“在人中,人王尊。在法中,法王尊”。更为浅易。
《释氏稽古略》卷第三“[唐昭宗]丁巳乾定四年(897)”:“……时真定帅王镕称赵王,庐王节度使刘仁恭称燕王,二王争相重敬[26]。”此乃以刘仁恭为燕王。忽滑谷快天《禅学思想史》谓,仁恭被授检校司空、卢龙军节度使在昭宗乾宁二年(895),其冒燕王之名必在此之后,因为,乾宁以前,燕地尚为李匡威所据;刘氏和王镕之传中,又不见他们乾宁二年至四年之间讲和之事。又言,若以燕王为李匡威,李、王二人共访从谂则是可能的,《弘简录》卷第六十六,李匡威为王镕迎之至赵州,与李抱贞俱馆于梅子园:“[李]抱贞少游燕、赵,每徘徊常山,爱之能不去。以匡威失国无聊,时与登城西大悲浮屠,顾览山川,泫然而泣。”西山大悲浮屠,应是观音院。此时,匡威与王镕俱在赵州,正得以列驾访问也。只是匡威的生平与从幽州赠衣时事不合,因为赠衣时他已被杀[27]。
以上看法,首先要明确的是,乾宁年间赵州此地确有真定路;王镕也确实在僖宗中和二年(882)十岁时继其父为藩镇;王镕也果然溺于佛教。《旧唐书》卷第一百四十二《列传第九十二·王廷凑》附王镕[28]、《新唐书》卷第二百一十一《列传第一百三十六·王廷凑》附王[29]、《旧五代史》卷第五十四《唐书三十·列传第六·王镕》[30]、《新五代史》卷第三十九《杂传第二十七·王镕》[31]载,镕父王景崇于中和二年十二月卒,子镕时年十岁,三军推为留后,朝廷因授旄钺,检校工部尚书。《旧五代史》卷第五十四本传又言:“镕宴安既久,惑于左道,专求长生之要。常聚缁黄合炼仙丹,或讲说佛经,亲受符镕。西山多佛寺,又有王母观,镕增置馆宇,雕饰土木。道士王若讷者,诱镕登山临水,访求仙迹,每一出数月方归,百姓劳弊”[32]。《新五代史》本传亦曰,“镕为人仁而不武,未尝敢为兵先……尤骄于富贵,又好左道,炼丹药,求长生,与道士王若讷留游西山,登王母祠,……每出,逾月忘归,任其政于宦者”[33]。但依《新五代史》卷第三十九,梁太祖朱温即位(丁卯,公元907年),镕始被封为赵王[34],乾宁年间尚不能称王也。当然,《行状》中之“赵王”例也确实是王镕,《祖庭事苑》卷第七《八方珠玉集·大王》亦说,“大王”即“镇帅王镕也。镕祖王庭凑,本回鹘种族,穆宗时据河朔,称留后。至镕,封赵王。唐室中兴,至明宗朝,为大将王德明所杀,至于赤族。所谓“见赵王”之赵王也。”
其次,所谓“燕王”,应为刘仁恭,《释氏稽古略》的记载并没有错。据《新唐书》卷第二百一十二《列传第一百三十七·藩镇卢龙·刘仁恭》[35]、《旧五代史》卷第一百三十五《僭伪传·刘守光》附刘仁恭[37]、《新五代史》卷第三十九《杂传第二十七·刘守光》附刘仁恭[37]。仁恭尝为李匡威部下,后叛之而奔太原李克用。乾宁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克用即以之为幽州节度使;二年七月,克用更上章请授之节钺,九月,唐昭宗正式授仁恭为检校司空、幽州卢龙军节度使。《释氏稽古略》之“庐王节度使”应是“卢龙节度使”之误。他在任幽州节度使伊始,即乘势挟兵,欲收王镕地是完全可能的;其人后叛李克用、又无礼于唐,以节度使之尊在当时或以后自称、或被人称作“燕王”也是自然的。史书虽未载他与王镕在乾宁年间讲和,然他与王氏实有交情。《新五代史》本传即记他和其子刘守光被充军时,“军还过赵,赵王王镕会晋王,置酒,酒酣请曰:“愿见仁恭父子。”晋王命破械出之,引置下坐。饮食自若,皆无惭色”[38]。另外,此人信佛法,《新唐书》本传说他“又抬浮屠,与讲法”[39]。他与王镕共访赵州和尚也是有信抑的基础。何况,《行状》记二王税驾后,赵州和尚在赵州(应是窦家园,非观音院)住两年即卒,两年前正是乾宁二年也(详下文)。
再者,《旧唐书》卷第一百八十《列传第一百三十·李全忠》附李匡威[40]、《新唐书》卷第二百一十二《列传第一百三七·藩镇卢龙·李全忠》附李匡威[41]果然载匡威始与王氏友善,数出兵救镕;匡威被其弟赶出幽州,王镕迎之,事如父。匡威也端的“引(李)抱贞登城西大悲浮屠,顾望流涕,美其山川”[42]。但《旧唐书》、…
《周游烟水半天下,融贯南北弘禅道——赵州从谂化迹考(张子开)》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