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大师认为生死事大,大家跟随他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可是,他发现全都注重人天有漏的小果,不企求出离生死苦海的修行;为了启发大家兢兢业业的道心,掘取人人本有的般若真性,指定大家把各人的见地,用偈语的方式表达出来,规定每人呈递一首偈语,并且告诉大家,如果勘验有人体悟了佛法的大意和祖师的旨趣的话,便可获得衣钵和法统,成为第六代祖师。
当时,寺内常住很多,但道德修养却很平常,唯独有一位教授师比较突出;那次的勘验,在忍大师的原意是普遍性的,无奈常住大众的向上心,为依赖心所阻障,认为教授师──神秀上座懂得最多,他的见地一定是高超的;纵然勉强呈递知见,也是枉费心思,无法跟神秀上座竞争高下。
这种现象,不论古今,几乎都犯有同样的弊端;也由于这样,不知扼煞了多少才智,埋没了多少行者。当然,这种现象的造成,得归咎于自己。于是,那次的勘验见地,便变成了惠能与神秀对立的局面。
当时,曾哄动教下与宗下的两首偈是这样的。
神秀的偈: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惠能的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忍大师对二人的偈,尝作如此的评论;他说神秀的偈:
「与人诵持,依此偈修,免堕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
又说:
「汝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内,如此见解,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
评惠能偈:
「亦未见性!」
综观以上情形,忍大师评神秀「未见本性」,自古至今,无人异议;惟独对惠能的评语「亦未见性」,绝大多数人以为是忍大师唯恐赞成见性之偈,将遭他人伤害,其实,忍大师是实语者,惠能的偈语,的确「亦未见性!」何以故?笔者先不批判偈语的含义,不妨看看忍大师暗示惠能三鼓入室,以袈裟遮围,不令人见;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惠能于言下大悟,而说出如下的话来。
惠能说:
「一切万法,不离自性。」
复启祖言: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如果惠能的偈语是见性之作,那末,惠能应是大澈大悟的行者了;忍大师无需再为解说金刚经,自然,也就没有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而于言下大悟的事情发生了。同时,那「一切万法,不离自性」的见地,也不必等到「闻经」以后才说出来。
如上所述,可以得到一个结论,六祖的悟境,如果以禅宗三关来说,他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
本参──闻客诵念金刚经中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种省悟,只是破除了迷蒙的起始;像大风起,是层云初动之时。
重关──闻童子唱诵神秀偈,而感悟境相分别作用,由是念念自见,生起如如真实的见地;像大风摧动层云以后,太虚间云层四散,阳光自云隙间透露出万道光芒。
牢关──闻忍大师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于言下大悟,澈见本有自性;像大风摧动层云,扫荡舒卷,毫不停歇,直到云消雾散,穹苍一片湛蓝,璀璨的娇阳高悬中天,万物万法,明丽清朗,坦然无遗。
不过,依其序例,透澈三关,仍不能说已经「出离生死」;为什么?因「习气」使然,「智胎」初成,必须经过时空的磨炼(像红炉中的莲花)所谓「一簇破三关,尤有箭后路」便是这个道理。
走笔至此,联想到近十年来,笔者与外界接触,常常告诉参访的行者;无论是修行禅法,或者是其他任何法门,绝不可寄望于「有限度的时间计执上」,因为「了生脱死」的大事,旨在了然于生的种种,感悟无上菩提自性的可贵,而精进修行于一切时中,直到无常的生命结束,脱离了生死死生的厄苦轮回,超出了「欲、色、无色」的三界以外,而入于常乐我净的寂静涅槃的无漏圣境,才算是真正获得了解脱!
时下多少修行佛道的行者,往往于发心之时,抖擞精神,益勤精进;待到有了些许感应,便以为大事已办,工夫在手,无挂无虑了。于是,耽于名闻,溺于利养,俨然佛陀再来,菩萨降世,不时故作神秘,表现辩才,寻言逐句,途途是道;殊不知这正是「群魔乱舞」的现象已在走向魔眷的行列中了!
其次是立愿修持的行者,由于时久不见感应,原有一份信心开始发生动摇,所谓的恒心经不起考验,转而变成退堕了;于是,妄想心起,摒弃本位,捡易掷难,东拼西凑的唯求速成(非是正法),而不顾丧失理智的作法,走向空亡外道,入于神怪谲幻。这类的行者,到头来一事无成,枉来人世间数十年;结果,依旧头出头殁,长期泅游于苦海。
总归一句话,修学像是吃饭,不能说这一顿吃饱了,今后可以不需要再吃饭了;事实告诉我们,饱了以后仍旧会饿的,直到生命结束之时,才能肯定地说:
「好啦!今后可以不要再吃饭了!」
闲话打住,继续来研究六祖的生平!
惠能自从得到了衣钵与法统之后,他遵照忍大师的指示,向南方开始进发;此时东禅寺里的常住大众,已获悉衣法传给了惠能,数百人随后追踪,冀图把衣钵从惠能的手中夺取。
这天,当惠能行至大庾岭,尾追的人群中有一位四品将军出身的比丘,法名叫做惠明,为人性行粗暴,立意要把衣钵追到手,他奋力抢在众小人前面,不久就追到了惠能。
此刻的惠能,有一种不可破的信心,他坦然地把衣钵放在岩石上,自言自语的说:
「此衣表言,是可以用武力争夺得到手的么?」
果然不错,惠明比丘赶到放衣钵的岩石前伸手去取,谁知说甚么也提掇不动;这才觉悟到凡事不能强求,顿然间智慧显现,虔诚唤道:
「行者!我是为法而来,不是为衣钵而来!」
惠能见状,慈悲心油然而生,便为惠明比丘说法,他说:
「你既然是为法而来,请先屏息诸缘,勿生一念。」
惠明比丘依言,默然良久,惠能然后说:
「不思善,不思恶,正在这个时候,那个是惠明上座的本来面目?」
惠明比丘闻言即得大悟。
然而,在以上的言句下,惠明比丘究竟悟了些什么,我们继续往下看惠明比丘得悟后,亲口所说出来的感想。他说:
「惠明在黄梅时,实未感悟到自己的面目,如今承蒙指点;像喝茶水一样,是冷是热,只有自己知道!」
达摩血脉论说:
「道元圆成,不假修证,适非声色,微妙难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可向人说也!唯有如来能知!」
修心诀中说:
「诸法如梦,亦如幻化,故妄念本寂,尘境本究诸法皆空之处,灵知不昧;即此空寂灵知之心,是汝本来面目!」
体取本来面目,在宗下的向上一着子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地位;恒古至今,几乎是不可或破的一个中心思想,惠能便是建立这种中心思想的创始人。
体取本来面目,在中国祖师禅的实质上是一大特色;不同于达祖的四行二入,也不同于灵山会上拈花微笑,倒与佛陀释迦牟尼于菩提树下,夜睹明星,顿然大悟无生法忍的旨趣完全吻合。
由于这些原因,惠能成为禅宗的第六代祖师,以及众所公认是中国祖禅的创导者;这就是:「圣者:通也!道也!声也!」的表现,不同于「高」或者是「名」的荣衔,也正是:「圣僧,高僧,名僧」三者截然不同的分野。
然而,综观佛教史上的圣者,从来没有一位是一帆风顺的;正合儒家所说的:
「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每一位圣贤僧的成就,可以说没有破出此例的侥幸者:惠能的遭遇与成就,正是成就于动乱的逆流岁月中!
后来,他到达曹溪,得曹叔良舍宅为寺,有意广传禅法,无奈仍不免恶人寻逐;只得避难猎人队中,待机暂遁,鹄候缘至。
谁知,他这一等待,却等了整整的一十五年,漫长的岁月,随宜说法,广行功德,勤苦密行,培养菩提般若之性。
以惠能当时的处境,若换了常人,恐怕早就堕落了;因为常人的锐气与意志,都是受时间限制的,往往境遇不顺意,挫折频频,就会很自然地变得心灰意懒,锐气尽消,沦于颓废。
这就是圣者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他们俱有愈挫愈勇的坚毅意志,更有着长期面对现实的勇气,以及恒久不变的信心和愿力。
惠能经过十几年的磨炼,灵和变得更为敏锐了,心性变得更为明洁了;尤其是般若大智,已进入无边无碍的圣境了。这在他自知入世机缘成熟之时,在广州法性寺为「风旛」的辩论,表现出极端深刻的事实中可资证明。
依据景德传灯录卷五所载:
『至仪凤元年丙子正月八日,届南海,遇印宗法师于法性寺讲涅槃经,师寓止廊庑间,暮夜风扬剎旛,闻二僧对论:一云旛动,一云风动,往复酬答,未曾契理。师曰:「可容俗流辄预高论否?」直以风旛非动,动自心耳!』
当时,印宗法师听到了这种奇特而超越的言句,感到非常竦异;第二天早晨,便邀请惠能到他住的房间里,征询风旛究竟的义谛。于是惠能再次告以道理,使印宗法师钦服有加;最后得知惠能即是黄梅衣法传人,便代为披剃,退执弟子礼,于二月八日请寺中智光律师正式授与具戒。
从此,惠能现比丘相。
从此,惠能于寺中的菩提树下,开东山法门,作入士吼,接引众生。
般若义谛
无上的大智慧,有排除一切阻障的功能,有去缚而得究竟解脱的力量;它表现于无比的安静,平和,愉快的心情之下,它的环境、时间、空间是自在无碍的。
无上的大智慧,就是摩诃般若波罗蜜法。六祖曾说:如果人们欲澈见本有真性,就必须修行这种法门;他对这种法门的解释和见地是深入的,他说:
「摩诃是大,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亦无方圆大小,亦非青黄赤白,亦无上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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