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译《大般若经》与万炜的《永乐北藏》
龙达瑞
普林斯顿大学藏有一部《明永乐北藏》,其装潢庄严华贵,一望而知是天家之物。2009年春天我联系到该校东亚图书馆做研究时,中文古籍部的马丁博士就提出研究《明永乐北藏》,并提到先贤如胡适、汤一介等先生着重研究了普林斯顿大学藏的《碛砂藏》。据我手边掌握的资料,国内学者也对1931年朱庆澜将军在西安开元寺和卧龙寺发现的《碛砂藏》进行了详细的研究,有不少研究成果发表。马丁博士的建议是很有见地的。眼前我看到的这部《明永乐北藏》在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已经沉睡了七十多年了。
《明永乐北藏》是宫廷版,气势宏伟,比其他版本的大藏经大。其框高27.7 公分, 比《碛砂藏》要高2公分, 5行17字, 上下双边,字体是赵体,经折装,普林斯顿图书馆的这部《明永乐北藏》不全,共有3757 册,由北京明朝内府负责印刷,时间为明永樂十七年至正統五年(即 1419-1440年),续刻本为明万历年间,即 1584--1620年。
普林斯顿大学珍藏的《明永乐北藏》有明神宗撰《藏经护敕》:
朕惟佛氏之教,具在经典。用以化导善类,觉悟群迷,于护国佑民,不为无助。兹者圣母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命工刊印续入藏经四十一函,并旧刻藏经六百三十七函,通行颁布本寺,尔等务须庄严持诵,尊奉珍藏,不许诸色人等,故行亵玩。致有遗失损坏。特赐护持,以垂永久,钦哉故谕。
末钤有“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之宝”。《明史》卷二百十四《后妃二》《孝定李太后》:“(万历六年)三月加尊号曰宣文,十年加明肃”。故太后之宝前面有宣文和明肃的尊号。
《明永乐北藏》是宫廷刻印的,同时也是以御赐的方式颁行的。凡迎请《明永乐北藏》的寺院,都要修建藏经楼,同时立碑,镌刻《藏经护敕》。[1]据西安西北大学的李利安教授的介绍,陕西省汉中洋县智果寺也存一套《明永乐北藏》,[2]智果寺藏经楼建于明朝万历十七年,是陕南最早的藏经楼,现珍藏有明版《大藏经》4178卷,慧果寺的这部《明藏》应是朝廷颁行皇家版《明永乐北藏》。据悉,“经卷封面均为丝、麻、棉、锦、缎等纺织物”,这与我在普林斯顿大学阅读的这部《明永乐北藏》的情况一致。藏经楼修建的时间,正好是皇太后给全国各地名山大刹颁赐的年代。智果寺还有圣谕碑,这也和当时的情况吻合,皇太后当时颁赐的名寺大概也就是一百多座,说明陕西汉中市洋县的智果寺在陕西乃至全国是很有地位的。可惜此行回国时间太短,无法亲自到洋县智果寺考察,作者期盼将来有机会,将普林斯顿大学的这部《明永乐北藏》与洋县智果寺珍藏的《明永乐北藏》进行对照研究。
《明永乐北藏》是宫廷版,因此题记很少,研究起来困难较多。我在普林斯顿大学研读月余,发见其中有驸马都尉万炜题记多处,并钤有“万炜之章”,“太傅之印”的印记。万炜何许人也?他与这部华贵的《明永乐北藏》有什么关系?这是本文探讨的问题。
万炜的父亲万汝栋,担任过太医院医士,[3]万炜应该是有教养的人。明万历十三年(1585),他成为穆宗的驸马,与穆宗的女儿瑞安公主结婚。瑞安公主与明神宗同母李氏所生。过去皇帝招驸马,比较注重形象,所以人们戏称驸马为“粉侯”,驸马的亲兄弟称“粉昆”,驸马的父亲称“粉父”。《明会要》卷四十二说:“凡选驸马,礼部榜谕,在京官员,军民子弟年十四至十六,容貌齐整,行止端庄,有家教者报名,司礼内臣于诸王馆会选。”招为驸马之后,富贵豪华是很自然的。《明会要》又说:“驸马都尉位次于侯。凡尚大长公主、长公主,并曰驸马都尉,尚郡主,县主、郡君、乡君曰仪宾,食禄有差,皆不得预政事。”万炜与明神宗是亲郎舅关系,其富贵荣华可以想见。
万炜的为人应该是比较正派的一种人,史书记载公主性俭素无矜贵色。[4]瑞安公主死于崇祯二年(1629),万炜一直未能筹集足够的费用按其身份下葬,可见万炜并不富裕。崇祯五年(1632)万炜上奏,请朝廷拨款安排下葬。[5]
从另一条明代大学者胡应麟的记载来看,万炜也算得上一个风流倜傥的读书人。《少室山房文集》六十三有《过万都卫馆赋赠》诗云;
坐卷珠簾夏日长,主家楼阁凤城旁。金池草色连兴庆,玉洞花枝映寿阳。逸气千秋追处仲,玄谈一代擅真长。春山写就难得笔,次第娥眉出后房。
“主家楼阁凤城旁”,主就是公主,是说他们的第宅住在京城旁边,“金池草色连兴庆”,“兴庆”是唐玄宗的“兴庆宫”这里是借用,两句合起来看,他们的豪宅距紫禁城不远。“玉洞花枝映寿阳”,寿阳指的穆宗大女儿(大女儿早死,因此,寿阳公主是事实上的大女儿)。她于万历九年(1581)下嫁侯拱宸,拱宸掌宗人府。“逸气千秋追处仲”,“处仲”是晋代的王敦的字,据《晉书》九十八《王敦传》说:“敦有奇人之才,尚武帝女襄城公主,拜驸马都尉。”“玄谈一代擅真长”是说少年的万炜能谈玄,能谈哲理。末联是说公主下嫁带来的侍女众多。全诗描绘出了一个“风流富贵”的驸马形态。跟他在天启年间虔心熏沐奉佛判若两人,这是为什么?
万历初叶为了立太子兴起了两派,一派要立长,也就是主张立神宗的长子常洛,即后来的光宗。神宗因宠爱郑贵妃,要立贵妃之子,这就叫“国本议”。神宗生母李太后是主张立长的。一天她趁“帝入侍,慈圣问故,帝曰:“彼(光宗)都人子也。”慈圣大怒曰:“尔亦都人子。”帝惶恐伏地,不敢起,都人者,内廷谓宫人也,自后言者蜂起,咸执立储自有长幼之旨,以责信于帝,帝虽厌苦之,终不能夺(《明纪 . 神宗纪》三)。驸马女婿一般是站在太后一边的,侯拱宸(寿阳公主的驸马)“亦疏力争”并带头签名抗疏。万炜大概也参加抗疏主张立太子的行列,为明神宗不喜。
当时万炜年轻,而光宗生于万历十年壬午,在闹立太子争议时,常洛才四岁。万炜当选驸马时根据上述《明会要》引礼部规定“在京官员、军民子弟年十四岁至十六岁”皆可报名应选。我们可以假定他应选时大约十六岁。选上驸马结婚不会因经济推迟,顶多因迷信“流年不利”而推迟一年或二年。如果他结婚时是十八岁,或者二十岁。那末他与瑞安公主在万历十三年时结婚也不过二十岁。而万历十四年侯拱宸带头签名抗疏时万炜也不过二十一岁。在明神宗眼中不过是一“毛桃小子”,对他可能不会太介意。又据《万历野获编》补遗卷一:“至戊子(万历十六年,1588)冬,驸马万炜奏司宫老婢沈银蟾与内使李忠盗金银等物,反遭垢辱。上大怒,谓圣母生辰烦亵,尽革其蟒玉,并夺所掌宗人府印,送国子监习礼三月再奏。而宮婢內使盗窃垢辱等事不问也”[6]这次是万炜带头,又因涉及司宫老婢沈银蟾,神宗大怒,很可能与前次神宗在太后面前说“彼都人子也”引起了太后的大怒,神宗“惶恐伏地,不敢起”的余恨有关。看到万炜的奏折涉及司宫老婢,这个老婢也许是太后身边的婢女,或是郑贵妃身边的人,神宗一气之下算前后账,革其蟒玉,并夺所掌宗人府印,这个处分是很重的,并“送国子监习礼三月”,也就是《明会要》所说“食禄有差,皆不预政事。”这是明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至于习礼三月后如何处置,《明实录》记载说“圣旨:驸马都尉万炜前者革玉带蟒衣服色今恭逢 圣母万寿节仍照旧给。”[7]时值太后万寿节,万炜作为女婿,如果不穿蟒衣玉带去朝贺,一旦太后问起,神宗也不好交代,因此很勉强地叫人将玉带蟒衣还给万炜。至于其官职是否恢复,正史上没有记载。翻检明代万历年间的文集,没有再发现万炜款待士大夫如胡应麟一类的文人,也没有再看见友人赠送他的诗文。风流富贵的万驸马从此消逝在明人末年的文集中。尽管胡应麟说万炜“虚怀好学,风致甚高”。
万历二十一(1593)皇子出阁讲读,讲官有焦竑,董其昌,都是当时赫赫有名的文士,万历二十九年(1601)册立常洛为皇太子。《明史》卷一百二十一《瑞安公主传》说“炜官至太傅”。万炜每次阅读《明永乐北藏》的玄奘法师译的《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后都要郑重写上“太傅”,似乎他很在意这个太傅之官。然而,现实是必须先有太子才有太傅。因此万炜出任太傅之官必然在万历二十九年以后。这时他大概三十五六岁,皇太子常洛十九岁。焦竑为了教皇太子还编写了一部《养正图说》。又吕坤撰《闺范》时,向焦竑索序。他取了几部入京。“又载其序吕坤闺范,郑国泰(郑贵妃之侄)乞取添入后妃一门。众大哗,谓郑氏著书,弱侯交结作序云云。”这说明郑贵妃之专断,日夜阴谋夺嫡,明代三案发生,无不与她有关。此时宫廷政治日益险恶,太后(神宗之母)年事已高,万炜虽然贵为太傅,但也不得不汲取万历十六年时被罢官的经验,跟着太后念佛,常常读佛经,读经的态度是十分虔诚的。万炜通过读经,缄口保位,一直拖到太子常洛登皇位。《明史纪事本末》卷七十一:“光宗居青宫时,忧谗畏讥,几三十年”光宗忧谗畏讥三十年,万炜也小心谨慎伴随他三十年。
万炜的太傅不是属于“三公三孤”一类的太傅,而是属于“东宫六傅”的太傅。他当时只有三十五六岁,还轮不上这个高位。续刻本为明万历年间,即 1584 -- 1620年。《明会要》二十九卷《职官》记载,洪武三年(1370)徐达以开国元勋才授了太傅。万历九年(1581)张居正以十二载考绩,加了太傅。万炜的连襟侯拱宸的夫人是寿阳公主,拱宸也是死后才赠太傅称号,谥荣康。因此万炜不可能生前升到“三公三孤”的太傅之官,他太年轻,无论资格和功业都谈不上授予这个官衔。
万炜做的是“东宫六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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