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会反问崇远,讲什么经?而结束了这次大会。在这问答中间,插入了「和上言:告善知识」,有近四千字的长篇。这是长篇开示,与全论的问答体例不合。这一大段,广引『胜天王般若』,『小品般若』,『金刚般若』,赞说持诵『金刚经』的功德,中间曾这样(神会集三一0)说:
「敬白十方诸佛,诸大菩萨摩诃萨,一切贤圣:今舍身命修顿悟最上乘论,愿一切众生闻赞叹金刚般若波罗蜜,决定深信,堪任不退故」。
赞叹『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部分,原名『顿悟最上乘论』。『修顿悟最上乘论』,是造论,而不是大会的论议。与『南宗定是非论』,根本不同。这是另一部论文,而被编进去的。
除了前序、后序,『顿悟最上乘论』,其余部分,以滑台的无遮大会为底本,也不完全是当时的问答。如『论』(神会集二九三──二九四)说:
「远法师问曰:普寂禅师名字盖国,天下知闻,众口共传为不可思议,何故如此苦相非斥,岂不与身命有雠?和尚答曰:读此论者,不识论意,谓言非斥。普寂禅师与南宗有别。我自料简是非,定其宗旨。我今为弘扬大乘,建立正法,令一切众生知闻,岂惜身命」?「远法师问:修此论者,不为求名利乎?和上答曰:修此论者,生命尚不惜,岂以名利关心」?
这那里是崇远所问,神会所说!神会与崇远在大会共论,怎么会说「读此论者」,「修此论者」?这分明是造论者所增附的。「岂惜身命」,「生命尚且不惜」,可推定为:神会被贬逐回来,受到朝野的尊敬,改写这部论,用作宣传资料。不了解这部论的改编,难怪胡适会说:「这种气概,这种搏狮子的手段,都可以震动一时人的心魄了」。
了解这部论的增附,改写,才可以解说一个事实。论前说:「从开元十八,十九,廿年,论本并不定」。宗密在『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一说:
「因洛阳诘北宗传衣之由,及滑台演两宗真伪,与崇远等持论一会,具在南宗定是非论中」。
『历代法宝记』(大正五一·一八五中)也说:
「开元中,滑台寺为天下学道者定其宗旨。……天宝八载中,洛州荷泽寺亦定宗旨,被崇远法师问」。
滑台召开的大会,似乎不止一次;而洛阳也曾举行定宗旨的大会。现存本,是作为「开元二十年正月十五日,在滑台大云寺」大会的论议。那一次大会,与崇远法师问答,是较成功的出名的一次。独孤沛是以这一次论议为底本的。每次论议的要点,后来都编集进去,也就都作为与崇远的问答。贬逐回来,又有所改写,再增加前序、后序。这是历次论议的综集,经过增附与改写的。胡适怀疑:「何以两次皆有崇远的质问」?晚年更参照西方神教,而想像为:「很可能的,崇远法师是神会和上请来的一位有训练的配角」(神会集三六九)!这未免太信赖文章的表面记录,而没有注意到这部论的不断修正与补充!
崇远是一位讲经法师,不是禅师,并没有代表北宗。即使崇远的论辩失败,也并不等于北宗的失败。这部『南宗定是非论』,为什么由崇远来与神会进行论辩呢?中国佛教,从两晋以来,凡讲经法会,必先有人出来,与主讲问难一番。有名的「支许」问答,就是这种问答。讲经以外,也有论辩法义的法会。如三国论师僧粲(『续高僧传』卷九),与嘉祥吉藏(『续高僧传』卷十一),在齐王府的问难。任何法会(除传戒),都有主持的大德,通例有人出来问难。原意是为了究明法义所作的友谊的论辩。「无遮大会」,本为布施大会,任何人都可以来参加的大会。神会的召开无遮大会,是「为天下学道者定宗旨,为天下学道者辩是非」。崇远是当地有名的讲经法师,也就自负的出来问难一番。在崇远与神会的问难中,禅师胜过了法师。神会并因崇远的发问,而发表达摩宗旨的正统,是慧能的顿教。而盛极一时的神秀门下,「师承是傍,法门是渐」。这一大会,对于禅的南宗北宗不同,傍正、顿渐,引起了当时的重视。而崇远与神会的问答,也就被传说开来。如以崇远的论难失败,作为北宗的失败,那就误解了!
南阳和上问答杂徵义
日本入矢义高,在一九五七年,发见大英博物馆所藏的炖煌写本斯坦因本六五五七号,题作『南阳和尚问答杂徵义』,附有残「序」,「前唐山主簿刘澄集」。除序,共十四章。这部神会的问答集,除序,及第一章多一段外,与日本石井光雄所藏的炖煌写本,前十四章相合。石井本前面没有题目,影印本题作『炖煌出土神会录』,共分五十六章。早在民国十九年(一九三0),胡适将巴黎国家图书馆所藏炖煌写本伯希和本三0四七号第一件,原本也是没有题目的,题作『神会语录』而刊出;分为五十章。这三本,虽增减多少不同,次第还大致相合。胡适本的前五章,后一章,是石井本所没有的。而石井本,与胡适本相同部分,除增入九、三四、三九、四0──几章外;更增四五──五六,共十一章于后。五0──五五,是六代祖师的传记。末章,是『大乘顿教颂』附序,也就是神会传。这三本的出入不同,胡适曾有所解说(神会集四0三──四二0)。
这一部,是神会与人问答为主的集子。如刘澄序(神会集四二六──四二七)说:
「南阳和尚,斯其盛焉。禀六代为先师,居七数为今教。……贵贱虽问,记录多忘。若不集成,恐无遗简。更访得者,遂缀于后。勒成一卷,名曰问答杂徵义」。
刘澄集本,与石井本相合,只是现存本残缺了。「禀六代为先师,居七数为今教」:从序意看来,编集的时代,是并不太早的。「六代」与「七数」,正是石井本末七章的内容。神会被许为「七数」,至少是贬逐回来的事。称为「南阳和上」,只是习惯上的称呼,并不就是南阳时代所集成的。这部集子,除问答外,将『南宗定是非论』(『顿悟最上乘论』已编集在内,更可见这部集子的并不太早)部分编入。如胡适本的一、二0;石井本的九、一四、四七、四八、四九,都是。以问答为主,而将别部论的部分编入,所以胡适推论石井本的五0──五五(应为五六)章,是将『师资血脉传』编入(神会集四一八),极为可能。胡适本不取祖师传记,将『南宗定是非论』的一部分删去,更增加部分的问答,从文字的更通顺来说,是比较迟一些集成的。
日本圆仁(八三八)入唐求法,留学十年,取回的经籍中,有「南阳和尚问答杂徵义一卷,刘澄集」,与入矢义高所见本的题目相合。迟一些,圆珍(八五三──八五八)来中国,请得『南宗荷泽禅师问答杂徵』一卷,都是这部问答集。近人称之为『神会语录』,也很好。
顿悟无生般若颂
伦敦英国博物院所藏的炖煌写本斯坦因二九六号,又四六八号,题名『顿悟无生般若颂』,是一篇而被分散在两处的,与『传灯录』(卷三0)的『显宗记』同本。这一短篇,先标「宗本」说:
「无念是实相真如,知见是无生般若。般若照真达俗,真空理事皆如:此为宗本也」。
然后敷畅这一宗本义,而成一短篇。先标「宗本」,是模仿『肇论』的。在阐明宗义后,次明传授:
「三世诸佛,教旨如斯。菩萨大悲,转相传授。至于达摩,届此为初;递代相传,于今不绝。……衣为法信,法是衣宗;衣法相传,更无别付」。
体裁不是偈颂,不知为什么称为「颂」,不如称为『显宗记』的好。这正代表了神会对于禅,及禅门传授的立场。『传灯录』本──『显宗记』,有「西天二十八祖,共传无住之心,同说如来知见」的话。『南宗定是非论』,仅说西土八祖,是神会晚年的定本,所以『显宗记』的二十八祖说,应该是神会门下所增入的。
第三节 南顿北渐
神会为了慧能「南宗顿教」的正统性,与神秀门下对抗,是当时禅宗的重要事实。关于「南宗」,第三章已经说过了。隋、唐的大统一,政治是北方胜过了南方,而南方文化,在南北统一中,却非常活跃。有南方特色的绘画,道教,都在那个时代发展出南宗。佛教的南宗,也在这个时代隆盛起来。虽然达摩传来的「南天竺一乘宗」,一向就称为南宗,然在南方精神有力的扩展下,神会自然会觉得,岭南慧能才是名符其实的南宗。慧能门下,有的自称「南方宗旨」,也就是这种意义。所以在本来就是南宗的南天竺一乘宗中,又演化为南宗与北宗的对立。
神会称慧能的法门为南宗,神秀所传的是北宗:「师承是傍,法门是渐」,而南北从此对立起来。南北对立,不只是师承傍正的争执;「南顿北渐」,才是法门对立的实质。说到顿与渐,至少要明白两点:一是理的顿悟渐悟,一是行的顿入渐入。谛理,小乘有渐入四谛,顿悟灭谛的二派。大乘以「一切法本不生」为究极,中国虽有过渐悟、顿悟的辩论(如刘虬『无量义经序』所说),而大乘经义,从来都是「悟理必顿」的。如『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一(大正一六·四八六上)说:
「譬如明镜顿现一切无相色像,如来净除一切众生自心现流,亦复如是顿现无相无所有清净境界」。
这就是理的顿悟。不过在顿悟中,古说七地悟无生忍(小顿悟),或说初地顿悟,或说初住就证悟,初信就证悟(后二者,比道生的时代略迟)。这就是证悟以后,还有一层层的深入。古人的解说,或多少不同,但依大乘,所证法是没有层次可说的;依智慧就可说,这所以「三乘皆依无为法而有差别」。道生是针对这悟入又悟入的见解,所以立大顿悟说。道生的顿悟说,保存于谢灵运的『辩宗论』,如『广弘明集』卷二0(大正五二·二二五上)说:
「有新论道士(指道生),以为鉴寂微妙,不容阶级。积学无限,何为自绝」!
嘉祥在『二谛义』中,也曾有所引述:「大顿悟义,此是竺道生所辩。彼云:果报是变谢之宅,生死是大梦之境。从生死至金刚心,皆是梦。金刚后心,豁然大悟,无复所见」(大正四五·一一一中)。道生以为,「积学无限」;不悟则已,「一悟则纷累都尽耳」,究竟成佛。所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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