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神会在南阳,住了一段较长时期,所以大家都称他为「南阳和上」。从刘澄所集的『南阳和上问答杂徵义』(近人称之为「神会语录」),见到神会与南阳太守王弼,内乡县令张万顷的问答。王赵公──王琚,问三车义。应侍御史王维的请求,在临湍驿,与同寺的慧澄禅师共话禅理。神会发扬南宗顿教的运动,从此逐渐的展开。到了开元二十年(七三二),神会四十五岁,在滑台(今河南滑县)大云寺,开无遮大会。现存『南宗定是非论』,叙录当时论议的情形。神会当时向大众宣告(神会集二六七):
「神会今设无遮大会,兼庄严道场,不为功德,为天下学道者定(宗)旨,为天下学道(者)辨是非」。
这是公开的,僧尼道俗都来参加的大会。神会召开大会的目的,是针对当时以嵩洛为中心的,推神秀为六祖的,得王家崇奉的北宗而发。神秀的弟子──义福、普寂、降魔藏等,继承神秀的禅门,盛极一时,如『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一说:
「能大师灭后二十年中,曹溪顿旨,沈废于荆吴;嵩岳渐门,炽盛于秦洛。普寂禅师,秀弟子也,谬称七祖。二京法主,三帝门师,朝臣归崇,敕使监卫」。
面对这样盛极一时的北宗,神会出来指证:在菩提达摩法系中,神秀是旁支;真正受五祖付法传衣的,是韶州曹溪的慧能,慧能才是六祖。论到法门,神秀是渐门,不是祖祖相承的顿教。这一切,如『南宗定是非论』(神会集二八一、二八五──二八八)说:
「从上已来,具有相传付嘱。……唐朝忍禅师在东山,将袈裟付嘱于能禅师。经今六代,内传法契以印证心,外传袈裟以定宗旨。从上相传,一一皆与达摩袈裟为信。其袈裟今见在韶州,更不与人」。
「今言不同者,为秀禅师教人凝心入定,住心看净,起心外照,摄心内证。……从上六代以来,无有一人凝心入定,住心看净,起心外照,摄心内证,是以不同。……我六代大师,一一皆言单刀直入,直了见性,不言阶渐。夫学道者,须顿见佛性,渐修因缘,不离是生而得解脱。……今言坐者,念不起为坐;今言禅者,见本性为禅」。
滑台在洛阳的东北,神会到这里来召开无遮大会,论定佛法宗旨,一定是由于多年来在南阳的宣扬顿教,得到(曾来南阳的)滑台大云寺僧的同情,邀到那边去召开大会的。如不得当地僧众的有力支持,任何有名的大德,都不可能在别处别寺,召开这样的大会。在这次大会的进行中,不是没有阻碍的,如『南宗定是非论』(神会集二六四──二六五)说:
「即时(?)人侣,刈卷屏风,称有官客,拟将着侍。和上言:此屏风非常住家者,何乃拆破场,将用只承官客」!
庄严会场的屏风,并非常住公物,而是私人的(可能向信徒借来)。到了临时,有人以招待官客的名义,将屏风带去,这是故意的「拆破场」(拆台)。可见当时大云寺内,也有反对的力量存在,但神会终于完成了这一次庄严的盛会。从此,南顿北渐,显著的对立起来。慧能为六祖,「是的的相传付嘱人」,更普遍的传扬开来。
神会在滑台召开的大会,不止一次,二十年是最成功的一次。此后,神会大概以南阳(洛阳之南)为根本,而往来于滑台(洛阳东北)一带。神会也到过邢州(今河北钜鹿县)开元寺。天宝七年,神会请宋鼎作『唐曹溪能大师碑』(『金石录』卷七),就立在邢州。直到天宝四年(七四五),神会五十八岁,应兵部侍郎宋鼎的礼请,到洛阳,住荷泽寺,这才进入北宗的教化中心。如『圆觉经大疏钞』卷三说:
「天宝四载,兵部侍郎宋鼎,请入东都。然正道易申,谬理难固。于是曹溪了义,大播于洛阳;荷泽顿门,派流于天下」。
神会到了洛阳,也曾召开定两宗是非的大会。据宗密的传说,是天宝四年(『历代法宝记』,作「天宝八年」)。神会不断的评论两宗的傍正。当北宗普寂在世时(七三九去世),曾「在嵩山竖碑铭,立七祖堂,修法宝纪,排七代数」(神会集二八九)。神会也就立祖堂,立碑记,如『宋僧传』卷八「慧能传」(大正五0·七五五中)说:
「会于洛阳荷泽寺,崇树能之真堂;兵部侍郎宋鼎为碑焉。会序宗脉,从如来下西域诸祖外,震旦凡六祖,尽图缋其影。太尉房棺作六叶图序」。
宋鼎作碑,是天宝十一年。立六代祖师的影堂,作六叶图,当时的北宗、南宗,都是重祖师(甚至比佛更重要),也就是重传承的宗派。在神会这样的弘传下,南宗顿教──曹溪禅在洛阳,大大的传开了。『宋僧传』说:「普寂之门,盈而后虚」;胡适说神会是「北宗禅的毁灭者」,不免夸大失实!大历七年(七七二),独孤及等上表,为三祖僧璨乞谥并塔额,肃宗赐谥为镜智禅师,塔名觉寂。独孤及为北宗信徒,撰『舒州山谷寺觉寂塔隋镜智禅师碑铭并序』(全唐文卷三九0),说到弘忍传法于神秀、慧能。「能公退而老曹溪,其嗣无闻焉」。而秀公法嗣普寂门下万人,升堂者六十三人,得自在慧者宏正。宏正门下的龙象,比普寂更多。独孤及撰碑时,神会、普寂都已去世了。独孤及漠视神会学系的存在,夸张普寂及其弟子宏正门下的兴盛。至少,当时的北宗,并没有衰落,毁灭。不过神会来洛阳后,由于神会政治上的成功(如下说),跃居禅门主流;而普寂门下,失去了领导的地位,倒是事实。至于北宗的衰落,从史传所见,是与神会禅系──荷泽宗的命运相同。那就是经历武宗的灭法(八四五),晚唐及五代的军政混乱,民生凋敝,引起中原文化的全面(不但是佛教)衰落。北宗与荷泽宗,也就渐归于泯灭,独让南方的禅者盛行中国。
神会努力于慧能为六祖正统的鼓吹,不只是为了争法门正统。神会代表了一代一人的付嘱制,反对分灯普化的付法制,在禅宗史中,有深远的意义,而不是捏造的。从代表曹溪禅风的『坛经』来看,与『大乘无生方便门』等北宗禅,显有重大的区别。神会立顿教(如来禅)而斥渐教(清净禅),不能说没有自己的见地,而只是争一法统。神会在『南宗定是非论』(神会集二八三、二九一)说:
「(和)上答:从秀禅(师)……说禅教人……。以下有数百余人说禅教人,并无大小,无师资情,共争名利,元无禀承,乱于正法,惑诸学道者,此灭佛法相也」。
「和上告远法师及诸人等:莫怪作如此说,见世间教禅者多,于学禅者极其缭乱。恐天魔波旬及诸外道入在其中,惑诸学道者,灭于正法,故如此说」。
从这段文看出,禅门大启以来,人人自称得法,处处开法立宗。从来一系相承的禅法,显然陷于分化,分化为形形色色。尤其是神秀一系,受到国家尊重,自不免有依傍禅门,「共争名利」的现象。这对于服膺曹溪禅风,坚信一代一人付法制的,充满了护法真诚的神会,实有不能不大声疾呼的苦心。神会是慧能门下的「狂」者,「狂者有所进取」。『证道歌』说:「圆顿教,勿人情,有疑不决直须争。不是山僧争人我,修行恐落断常坑」。神会的「为天下学道者定宗旨,为天下学道者辨是非」,正是那种为佛法、为众生的真诚。如以世俗眼光,看作形式的法统之争,那是与事实相去远了!
为法的挫折与成功
从神秀入京(七0一)以来,经普寂等继踵弘扬,到天宝初年(七四二),在当时的政教中心──洛阳、长安,以及大河南北,已有深广的基础。神会北上,发表震动当时,批评北宗的宏论,当然是不能没有阻碍的。在滑台大云寺召开大会,就有人临时「拆破场」了。『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一说:
「侠客沙滩五台之事,县官白马。卫南卢郑二令文事,三度几死。商旅□服,曾易服执秤负归。百种艰难,具如祖传。达摩悬丝之记,验于此矣!因淮上祈瑞,感炭生芝草,士庶咸睹,乃尽今(命?)建立无退屈心」。
所说的这些艰难,是在到洛阳以前的。文字过于简略,不能完全明了当时的情形。「县官白马」,是为白马的官府所拘系(县与悬同)。白马在滑台东,当时滑台是属于白马县的;起因是「侠客沙滩五台之事」。「三度几死」,是为了「卫南卢郑二令文事」。卢、郑,是二位县令。「卫南」,应是卫河(又名南运河)以南,不知是那二县的县令。上是武侠的牵累,这里是文字引起了麻烦。「商旅□服」以下,似乎是受到处分,脱去僧衣而服劳役!神会在滑台、邢州一带,已遭遇种种的打击。但并不气馁,进一步的到了洛阳──北宗的中心地带。敢说敢为,终于遭遇了更大的挫折,如『宋僧传』「神会传」说:
「天宝中,御史卢奕阿比于寂,诬奏会聚徒,疑萌不利。玄宗召赴京,时驾幸昭应,汤池得对,言理允惬。敕移住均部;二年,敕徙荆州开元寺般若院住焉」。
关于神会的被徙移,『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一,说得更为分明:
「天宝十二年,被谮聚众。敕黜弋阳郡,又移武当郡。十三载,恩命量移襄州。至七月,又敕移荆州开元寺,皆北宗门下之所致也」。
这一次的问题,极为严重。天宝十二年(七五三),神会六十六岁,御史卢奕奏神会聚众,怕有不利于国家的企图。卢奕是北宗的护持者,对神会运用了政治的力量。神会的门下多了,分子就可能复杂。当时曾在汤池,面见玄宗,接受询问。但结果,被贬放到弋阳郡(今江西弋阳县)。又移到武当郡(今湖北均县)。第二年(十三年),又移住襄州(今湖北襄阳)。到七月里,又移住荆州开元寺。不到二年,就迁徙了四次,艰困是可以想像的!在神会再回洛阳以前,就住在荆州。
时局的突然变乱,神会得到了再起的机会。天宝十四年(七五五)十一月,安禄山反了。第二年(七五六),洛阳、长安沦陷,玄宗去了四川,太子在灵武即位(即肃宗)。到至德二年(七五七),郭子仪等恢复了东西两京。这时候,神会出来了,被公推来主持开坛度僧的事,如『宋僧传』说:
「副元帅郭子仪率兵平殄,然于飞挽索然。用右仆射裴冕权计,大府各置戒坛度僧,僧税…
《中国禅宗史 下(印顺法师)》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