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有无量烦恼染垢。若人虽念真如,不以方便种种熏修,亦无得净”。[21]所以,须赖众善来显发真如佛性,假万行以磨治妙明真心,理事相即,这一点是丝毫不能含糊的。
持戒、念佛、习禅、诵经、修忏、供养、施食等佛教事修活动,有仪有则,四事庄严。此等役念劳形之举,是否违背无念妙旨?为此,延寿以理道场、事道场作答。“即事明理,须假庄严;从俗入真,唯凭建立”,[22]然而,种种事相又如何收归一心之理呢?延寿释“道场”说:“实相理遍为场,万行通证为道。则道无不至,场无不在。若能怀道场于胸中,遗万累于身外者,虽形处愦闹,迹与事邻,乘动所游,无非道场也。”[23]理不碍事,且为行事之指导;事能显理,且以理为归,如此方能行无所滞,触处皆道。
善恶都莫思量,勤求无念,此为万行之宗。善虽胜恶,却是兴念取相。延寿意欲倡修万善,必须先解答这一矛盾,以解禅者之疑。他引古德之言曰:“万行统惟无念,今见善见恶,愿离愿成,疲役身心,岂当为道?答:此离念而求无念,尚未得真无念,况念、无念而无阂乎?又,无念但是行之一,岂知一念顿圆?”[24]。为求无念而讲离念,还不是真无念。所谓无念,即“既无所知之相、亦无能觉之智”的境界,只有佛才能做到。对众生而言,始终处于念念相续的无明状态中。[25]有念众生又怎能不即念而求出离呢?延寿谓:“无念一法,众行之宗,微细俱亡,唯佛能净”。[26]堪谓一语道破天机。一览众山小固然美不胜收,对山下众生而言,若不愿望顶兴叹,则唯有拾级而上了。虽可乘缆车一蹴而就,也不能因此忽视脚踏实地的登山过程。“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经教中不乏此说,几乎被行人执为一句口头禅,却有纯任随缘洒脱之忧。然而,唯佛方亲证无言之境,若因地众生也执此无言之说,势必难免无所措手足的窘境。维摩诘居士谓:诸佛解脱“当于一切众生心行中求”。僧肇释众生心行即为“缚行”。[27]既然在缠,则不能不以行来除垢净念。延寿认为,无念固为正宗,但对处于凡地的初心人来说,须行念佛等事以为助道。欲渡需有船有桨,但到彼岸,则船桨俱舍。总的说来,入道多途,但以得道为意,不可定取一门。
类似无念与兴念的疑问,还有很多。《金刚经》有“如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语,为何还要立相标形,广兴佛事?(卷上第11问)诵经、念佛对佛教实践者来说自然不成问题。但从缘起性空的法义角度加以分析,便立即发生所念为何、能念是谁的疑问。(第16问)关于持戒,经有“戒性如虎空、持者为迷倒”之语,为何还要坚执事相,以戒拘身?(第24问)关于修忏,有“空即罪性,业本真如,取相增瑕,如何忏悔”之疑。(第25问)诸法性空,皆以无相为宗,为何劝修众善而兴有相之心?(卷下第3问)归结起来,即有为之佛事能否得以建立的问题。延寿一方面指出经中所说多为破执文,不可执方便而为实说;一方面则从空有或真俗之辨的角度,指出诸法必依性空之理方能真正得以建立。他说:“以缘生故无性,诸法皆空;以无性故缘生,诸法建立”。诸法本无体性,即此空性,而有诸法之建立。若有自性,即落入常见,这样,则“善恶不可改移,因果遂成错乱”。[28]因此,佛事依性空之理方得建立,通过践履种种佛事而积聚功德、改恶向善。由此可见,有关广兴事相是否有碍无执、无作之行的疑虑,仍然是由于对空有之辨未能做到如实理解。
延寿广陈万善的理论依据,取自天台教学者殊多。《万善同归集》征引台家文献约三十条左右。《集》中所述十义,至少有因果无差、修性不二、权实双行等三义,是取法于荆溪湛然《十不二门》中的因果不二、修性不二、权实不二这三门。佛说八万四千法门,各被机宜。若执实废权,则失佛方便之教。延寿引智顗语谓:“如大乘师,不弘小教,则失佛方便。”[29]再如,智顗曾指出,有一类“空行人”,认为观心是法身,应触处平等,为何于经、像生敬,而于纸、木生慢?回答:“我以凡夫位中,观如是相耳。为欲开显此实相,恭敬经像,令慧不缚;使无量人崇善去恶,令方便不缚,岂与当同耶?”此外,兴法会、立坛仪等,亦有感佛加持的意义。[30]延寿意引此论,据为劝善之文证。此外,延寿劝修忏悔,析忏法为理忏与事忏,亦多取法天台相应之说。
延寿关于性修不二之说,与荆溪湛然所谓全性起修、全修在性之论,并无二致。然尤值一提的是,延寿为劝人弃恶就善,还似乎认同了台教的性具善恶说:“诸佛不断性恶,能现地狱之身;阐提不断性善,常具佛果之体。若以修善修恶,就事即殊,因果不同,愚智有别。修一念善,远阶觉地;起一念恶,长没苦轮。”[31]立意十分明显。诸佛已断修恶而不断性恶,众生性善却不断修恶,正是台教佛性论的基本主张。当然,延寿明修善、修恶之殊,旨在劝人修善以断修恶。
延寿虽云理事不二,但针对现实中的具体问题,却侧重于强调事修,意在渐机。就佛家修证实践论,延寿提到“久修不证”的情况,他引经文说,众生本具真心如明镜,只因污垢覆盖而真性不能得显。对在凡众生而言,自性清净是证觉之因,尚须以善法为缘,而得离垢清净。想必这即延寿为除垢而倡修万善的用意。南禅讲顿悟,关于顿、渐,宗密有四句料简,即渐修顿悟、顿修渐悟、惭修惭悟、顿悟顿修。延寿认为,四句多约证悟而说,前三句属先修后悟,末句虽为先悟,但也是此前多生渐修方于今生顿熟。四句之外,延寿特别强调了宗密所谓“顿悟渐修”一句,此句所谓顿悟,是就解悟而言,明悟后起修,方为真修。延寿认为,“惟此顿悟渐修,既合佛乘,不违圆旨”。[32]可见延寿对此句的强调,其意仍在凸显实修的重要性,既为解悟,当然须修万善以补充功力,期达证悟。
顿悟渐修说,与台教理、事二观之分疏,可有一比。湛然于《止观义例》中,据《占察善恶业报经》所述的两种观道,将该经所谓的“唯心识观”指为唯识观、事观,将“真如实观”指为实相观、理观。指出:“夫观心法,有事有理。从理唯达法性,更不余途;从事则专照起心,四性叵得。”[33]延寿认为,入“无心”之境,不离二途:“无心,约教有二:一者澄湛令无,二者当体是无。澄湛令无者,则是摄念安禅,蠲消觉观,虚襟静虑,渐至微细。当体是无者,则直了无生,以一念起处不可得故。”[34]一为顿指真性,一为摄念令净以达无念。当体是无对应理观,属顿;澄湛令无对应事观,属渐。此一比较,或非妄说。
再从思想史层面予以分析。湛然实在天台止观法门受到顿悟说的冲击下,声明十境观法之观不思议境即为理观,上根人行此一观,即可明心见性,中下根人若不能即此观而悟,方才需要依余法修观。这是湛然析理事二观的思想背景,意在说明天台止观实属直指之法。延寿去世二十余年后,天台内部发生山家、山外之争。深受华严与禅宗教学影响的山外派,如源清及其弟子庆昭,认为台家的观心法门为理观,即以所观境为无生灭、平等一如的真心。山家派知礼则认为,初心行人修观,所观境应为其当下的一念妄心,即第六识心,修观过程中则要渐除妄念,最终令真性显发。因此,知礼所谓的观法,类似于《占察经》所说的唯心识观,即事观。山外派所谓理观,实受无念、顿悟等说的影响。知礼认为,即心是佛,一法顿悟,固然简洁明快,但初心行人,却须从观妄出发,或一念顿圆,或渐次令净,而达见性。延寿作为禅宗祖师,由直指转向说渐,说万善,说事修,颇能引发禅学研究的兴奋点。其论顿悟渐修,及对了心二途的分疏,尽管与理、事二观可能存在细节上的差异,却也同台家两种观道之争相映成趣。
解决了上述理事、修性等问题,延寿便为万行俱备、众善齐修的主张铺陈了理论基础。尽管究竟何为真修、真证,唯有过来人方能心领神会、相顾一笑,但“禅台贤流归净土行”(太虚语)却是中国佛教发展的史实。延寿则是在由禅转向禅净双修之关节点上的一位重要人物。
三、唯心净土
净土法门是借助他力的易行道,以信、愿、行为纲,此为后世对这一法门所达成的共识。得法于中峰明本、常住姑苏师子林的元代禅僧天如惟则,于《净土或问》中尝提到延寿关于净土的四句料简[35],认为延寿“深有功於宗教”,但“惜永明但举其纲,而发明未尽,故未能尽遣禅者之疑也”。[36]此评比较恰当。首先,延寿是开创时代的人物,他的任务在发现问题,解决的也是攸关重要的思想分歧问题。因此,他以习禅者的诸种疑虑为出发点,对净土法门所作的分疏,也是纲领性的。
关于佛道的具体实践,延寿对澄观所谓“理事双修”给予了相当重视。他的“顿悟渐修”之主张,似乎有违禅宗证悟之说。这也使他不免后来禅师的误解。超教顿悟,直指本心,这一法门只对上上根人有效,但其证悟也不能忽略前此数世之修。延寿述《万善同归集》,兼摄顿、渐二机,与净土三根普被之说甚相符合;注重的是证悟之前的事修过程,故有众善齐修、不拘一门的主张。直指讲无念,习净则兴念取相,坐禅与念佛,二者究竟如何统一?笔者乏力深辨,但存文为据。太虚认为,五代以后的净土行与第一期“依教律修禅之净”、第二期“尊教律别禅之净”(修净者奉依教律且与禅相异)不同,是“透禅融教律之净”,即为“透过宗门而融摄教律的净土行”。此第三期堪称“代表中国佛法的净土宗时代。此期修禅净土行的祖师,均为透过宗门禅而又能融通教律者”,而延寿则为透禅修净期的开创者。[37]若笔者所言不虚,透禅即延寿所说的顿悟,渐修则为解悟之后的净土行。南怀瑾亦以延寿为禅净双修的提持者,谓:“参禅与念佛,何以能调和耶?若念佛人,持现前一念,往…
《永明延寿的问与答——以《万善同归集》为中心(聂士全)》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