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议。”自此以后便倾心南宗,经常“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故早在生前,他就有“当代诗匠,又精禅理”的名声,死后更被誉为“诗佛”。前文已说到王维的山水诗是写禅境之极品。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对禅理有深刻的理解,另一方面也得力于他超绝的诗才,能够非常熟练地运用诗歌艺术手段来表现抽象理念,在描绘自然美的生动画面中寄寓禅理的意蕴。禅宗主张法身遍一切境,“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景德传灯录》卷二十八)。他们从一机一境、万物色相中悟解禅理,体验内心宁静的禅趣。在他们看来,以净心对外境,一切外境皆是空灵、寂静、虚淡的。因此在王维笔下的山水林泉无不被赋予某种禅悟的意味,表现出他灵魂深处的回声。例如,他写深山便力求显示其空灵:“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鹿柴》),“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鸟鸣涧》);他写林薮则意在渲染其寂静:“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过香积寺》);他写明月便联系到对“虚融淡泊”的精神追求,如“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酬张少府》),又如“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竹里馆》)。一个欣然自得的诗人与世隔绝、超然物外,独自在幽静的竹林里忘情地弹琴,时而发出长啸。诗人此时已凌驾于尘世之上,没有任何念虑的牵挂、俗事的缠绕。“一刹那妄念俱灭”,进入了“消魂大悦”的“无差别境界”。这里的“明月来相照”反衬了“深林人不知”,以表达诗人离世绝尘的精神境界。王维的山水诗虽然没有直接谈禅说教,但如同宋人葛立方所说,它们是“心融物外,道契云徽”(《韵语阳秋》卷十四)。这正是说明了这类作品的佛教文学性质。王维的诗作既含蓄隽永,神韵超然;又平淡自然,深入人心。其禅理、禅趣只在似有似无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非有妙悟,难以领略”(郭绍虞《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平。
唐代还出现了众多的诗僧。他们大多由文人而转入禅宗,往往“一食自甘,方袍便足,灵台澄皎,无事相干……青峰瞰行,缘水周舍,长廊步羼,幽径寻真,景变序迁,荡入冥思”(《唐才子传》),遂成为禅诗创作的基本队伍。这些诗僧现在有姓名可考的有百余人,《全唐诗》收四百零二家,共四十二卷,约当唐诗的二十分之一,实际作品恐怕远不至此。虽然诗僧们的作品并不一定是禅诗,但正如刘禹锡所说:“近古以降,释子诗闻于世者相踵,因定而得境,故翕然以清。”述禅理,抒禅趣,写禅境毕竟是诗僧创作的主要倾向。据刘禹锡的说法:“世之言诗僧,多出江左。灵一导其源,护国袭之,清江扬其波,法振沿之。”(《刘宾客文集》卷十九)也就是说,灵一是第一位知名的诗僧。他生于开元十五年(727年),卒于宝应元年(762年),曾留下《灵一集》一卷,今佚。灵一的诗“思入无间,兴含飞动”,善于创造人境俱夺之境。如有《溪行纪事》诗:“近夜山更碧,入林溪转清,不知伏牛路,潭洞何纵横。曲岸烟已合,平湖月未生,孤舟屡失道,但听秋泉声。”沿溪而下,山谷愈加幽深,溪流更加清澈,月未上,已黄昏,山更碧,林更青,寂静无人中,一叶孤舟缓缓飘泊,一片沉静,只听见秋泉淙淙之声,这是多么寂寞幽静的无人之境。高仲武评论他说:“自齐梁以来,道人工文多矣,罕有入其流者。一公乃能刻意精妙,与士大夫更唱迭和,不其伟欤
”(《中兴间气集》卷下)不过,话虽这么说,当时最着名的诗僧则还是寒山子。寒山子生卒年代不详。《四库总目》卷一百四十九《寒山子诗集》提要称其为“贞观天台广兴县僧”。《太平广记》卷五十五录杜光庭《仙传拾遗》云:“寒山子者,不知其名氏。大历中,隐居天台翠屏山。”据近人余嘉锡、王运熙等人考证,皆以杜光庭“大历中”的说法为是。传说寒山子,用桦皮做帽,布裘敝履,或吟咏于长廊,或歌啸于村墅。他曾写道:“一住寒山万事休,更无杂念挂心头;闲于石壁题诗句,任运还同不系舟。”于此也可见寒山那种虚融清净、澹泊无为的处世态度。他的诗常写在竹木石壁和人家的厅壁上,后人把它们编集起来,有三百余首,如前文所说寒山诗多为说理讽喻诗。这些诗作“发露化机,规论人事,似近俗而有深意”(见游潜《梦蕉诗话》)。深奥玄妙的佛语禅理皆用浅近的口语和各种比喻、民谚、谐音、歇后语表达出来,通俗化成为寒山诗最显明的特征。他自称:“有个王秀才,笑我诗多失;云不识蜂腰,仍不会鹤膝;平侧不解押,凡言取次出。我笑你作诗,如盲徒咏日。”“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不恨会人稀,只为知者寡;若遣趁官商,余病莫能罢;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可见他完全是自觉地追求这种浅白、自由的诗歌风格。黄宗羲曾说:“夫寒山、拾得村墅屋壁所抄之物,岂可与皎然、灵澈絮其笙簧
然而皎、灵一生学问,不堪向天台炙手,则知饰声成文,雕音作蔚者,非禅家本色也。”(《南雷文约》卷四)这是说寒山、拾得的通俗诗才是禅诗本色。因为在禅宗看来,一片净心就是佛心,显露真心就是好诗;倘让内心迂于文字雕饰,反而是净心被迷误的表现。故禅诗就应当直抒本心,不必在形式上雕饰。寒山子对禅宗通俗诗风的形成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拾得是和寒山子齐名的诗僧,大历年间隐居于天台国清寺,和寒山子过从甚密。他的诗传下来的有五十余首。同时国清寺还有一个诗僧叫丰干,和他的诗合为一集称《丰干拾得诗》。拾得与寒山、丰干在中国诗坛有“天台三隐”之称。他们的诗风相近,皆有山林幽隐之趣,直抒胸臆,其味可掬。其诗云:“嗟见世间人,永劫在迷津;不省这个意,修行徒苦辛。”“君不见三界之中纷扰扰,只为无明不了绝;一念不生心澄然,无去无来不生灭。”“无去无来本堪然,不居内外及中间;一颗水精绝瑕翳,光明透满出人天。”“平生何所忧,此世随缘过;日月如逝波,光阴石中火;任他天地移,我畅岩中坐。”拾得的禅诗近于偈颂,正是反映了禅诗由偈颂演变而来的轨迹。
皎然也是大历、贞元之间的着名诗僧。他俗姓谢,是谢灵运的十世孙。从小出家为僧,居抒山。和当时着名的文人颜真卿、韦应物、顾况等多有交往,常有诗歌唱和,时人称为“江东名僧”。皎然的诗作受正统诗歌影响较深,比较讲究形式格律。他的作品编为《抒山集》(又称《皎然集》)七卷传世。无论是述禅理、抒禅趣,还是写禅境皆有不少佳作。例如《题湖上草堂》:“山居不买剡中山,湖上千峰处处闲。芳草白云留我住,世人何事得相关。”如《戏呈吴冯》:“世人不知心是道,只言道在他方妙。还如瞽者望长安,长安在西向东笑。”《南池杂咏》:“夜夜池上观,禅心坐月边。虚无色可取,皎洁意难传。若问空心了,长如月正圆。”皆是脍炙人口的名篇。皎然虽以诗名家,但其主要贡献还是在于把禅宗思想引进诗论,其论诗专着《诗式》、《诗议》、《诗评》三种对后人影响很大,在中国诗歌理论发展中有着重要地位。
唐代着名的诗僧还有贯休、灵澈、齐己等人。贯休,俗姓姜,晚唐五代时人。七岁出家,日读经书千字,过目不忘。他既精禅理,诗亦奇险,兼工书画。他为人有强梗之性,“一条直气,海内无双”,被称为“僧中之一豪”。故当五代动乱之际,他虽奔走于吴越钱谬、荆南成汭、西蜀王建幕下,但身世始终坎坷不平。钱谬自称吴越国王,贯休投诗,有“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之句。钱令其改为“四十州”。他说:“州亦难添,诗亦难改。闲云孤鹤,何天不可飞
”遂入荆南,馆于高季昌处。“感时政,作《酷吏辞》,复被疏远”。贯休写了不少慨叹人生无常的诗,劝人参禅悟道,超脱生死轮回。如《山居诗》云:“掣电浮云真好喻,如龙似凤不须夸。君看江上英雄冢,只有松根与柏槎。”《偶作因怀山中道侣》云:“是是非非竟不真,落花流水送青春,姓刘姓项今何在
争名争利愁煞人。必竟输他常寂默,只应赢得苦沉论;深云道者相思否
归去来兮湘水滨。”他的乐府诗颇得古乐府和元白新乐府意趣,立意超拔,奇崛不群,被誉为“所长者歌吟,讽刺微隐存于教化,体调不下二李、白贺也”(《宋高僧传》卷三十)。贯休诗作在音律上也有突破,他改变了中国古韵文以两个音节为一音步的节奏,采用了比较自由的节奏,造成奇崛的诗风,如“藏一千寻瀑布,出一十八高僧”(《怀南岳隐士二首》);“寻班超传空垂泪,读李陵书更断肠”(《灞陵战叟》);“田地更无尘一点,是何人合住其中”(《再游东林寺作五首》)。论者以为这是受偈颂翻译的影响。虽然破坏了声韵的合谐,但扩大了诗的表现力。灵澈,俗姓汤,贞元年间云门寺僧,与皎然、柳宗元、刘禹锡、刘长卿、权德舆等交游,名震都下,为缁流所嫉,造蜚语激中贵,获罪徒汀州。有诗一卷,今存十六首。其诗有云:“山边水边待月明,暂向人间借路行;如今还向山边去,只有湖水无行路。”(《归湖南作》)“贯花留净室,咒水度空山;谁识浮云意,悠悠天地间。”(《送道虔上人游方))“月色静中见,泉声深处闻。”(《石帆山》)皆透露出一种超尘绝世的禅趣。他曾写《东林寺酬韦州刺史》讽刺那些佯称出世的达官贵人:“年老心闲无外事,麻衣草座亦容身;相逢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当时“世俗相传以为俚谚”。齐己,俗姓胡,晚唐五代时人,在大沩山同庆寺出家,后挂锡衡山东林寺。曾在荆南高季兴处任僧正,有《白莲集》十卷传世。齐己的诗作题材广泛,但无论咏物、写景、抒情、怀古,皆不离“空”、“寂”、“闲”的禅味,如咏《秋苔》有“独怜苍翠文,长于…
《中国佛教文化论稿 第六章 中国佛教文学》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