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每人都有清净本心,要达到觉悟就应当从这里着眼下工夫,而不是向外追求。文偃虽然向门下作了这种寓意深刻的喻示,但长期无人领会。他应弟子请求作出两则代语:一是厨库、三门;二是好事不如无,然而都没有明确地回答人人具有的光明就是佛性。因为按照禅宗的宗旨,任何文字语言都不能准确地对诸如佛、佛性、实相、菩提、祖师西来意等等加以描述。因此,在参禅过程中一些禅师常常用一些不相干的词语来回答涉及他们的问题。认为佛性是超言绝相的,如果硬要使用语言来加以表述,既可以叫他们是佛性、本心,也可以叫他们为厨库、三门等名称;如果对此有人还有执著,便可用“好事不如无”等语来打断他的世俗思维,并藉以对他提示,引导他解除迷误。
参禅问道是为了达到觉悟,永远摆脱生死,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应抓住根本,依靠自己的努力。文偃一天上堂对僧众说:
一则语,教汝直下承当,早是撒尿着尔头上也。直饶拈一毛头,尽大地一时明得,也是剜肉作疮。虽然如此,也须是实到者(按:即这)个田地始得。若未,且不得掠虚,却须退步向自己脚下推导看,是什么道理。实无丝毫许与汝作解会,与汝作疑惑。况汝等且各各当人,有一段事,大用现前,更不须汝一毫头气力,便与佛祖无别。〔15〕
意为即使把师父所举的公案语录完全领会,也赞美得满头着粪。如果通过参究一根毫毛进而晓悟山河大地,也如同是剜肉补疮,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即使如此,也必须是做到真正领会。假若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那就不应当以虚为实,而应切切实实地从自己的立足之处下工夫,到底是什么道理?实际上前人、今人的话语即不能代替你自己的领悟,也不能给你带来什么疑惑。况且每人自己都具有佛性(“有一段事”),在它自然显发(“大用现前”)之时,每人便与佛祖等同。因此,要相信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如人家之处,要通过自修达到觉悟。
文偃在向门人说法时,也提出如同后世参话头的做法。但他不是教导人们形式地参究语录中的某个字句,而是启示门下弟子如果碰到一个对自己有启发的语录、道理,就应该一个劲地参究下去,直到悟出个究竟来。《景德传灯录·文偃传》有这样一段话:
古人大有葛藤相为处。即如雪峰和尚道:尽大地是汝;夹山云:百草头识取老僧,市门头认取天子;乐普云:一尘才举,大地全收;一毛师子全身,总是汝把取。翻覆思量,日久岁深,自然有个入路。此事无尔替代处,莫非各在当人分上。
老和尚出世只是为尔证明。……若有个入头处,遇着一个咬猪狗脚手,不惜性命,入泥入水相为。有可咬嚼,札上眉毛,高挂钵囊,拗折拄杖,十年二十年,拟取彻头,莫悉不成办。直是今生未得彻头,来生亦不孤(按:辜)负师僧、父母、十方施主。〔16〕
雪峰义存、夹山善会都是石头系的禅师,是文偃的前辈;乐普元安是与文偃同时代的禅师,嗣法于善会。他们的语录是说世界万有是个不可分离的整体,理与事、事与事、他与我,是相即圆融无碍的,任何一物都可以作为解脱的入门处。文偃是说,如果弟子能从中悟出个人生的道理,就应当一直地探究下去,终究会有个好的结果。他还向弟子表示,如果生前不抓紧悟道,到临死时就会手忙脚乱,如同落热汤螃蟹。他劝解弟子:“莫等闲空过时光,一失人身,万劫不复。不是小事,莫据目前。古人尚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况我沙门!”(同上)是嘱咐弟子要抓紧时间自修自悟。
2.反对向外求法,强调自性自悟。
公案、语录记述禅门祖师和前人开悟的因缘、接引参禅学人的方式和话语。一般说来,唐宋的禅僧并不盲目地提倡公案和语录,也不是绝对地反对排斥公案语录,实际上因人和场合而有不同的表现。从现存数据来看,禅门五宗的创始人和其他禅师在上堂说法和接引学人时,经常引用祖师或前人的语录、公案。文偃也是如此,如前所述,他表示如果有人能从某则语录公案找到适合自己入语的头绪,那就不妨一个劲地参究下去,直到豁然开悟。但他又确实用相当激烈地口气,斥责当时丛林盛行的盲目搜求语录公案的风气。有的人在他刚一开口说法时便动手暗中记录,甚至有人为他的语录作注解;有些僧人聚在一起便彼此议论从各处搜集来的语录,进行品头论足的评论;有的禅僧以能够领会或解释某些禅师的语录而沾沾自喜。对此,文偃多次进行极为严厉的批评。称到处以记诵别人语录的人为“掠虚汉”,是“食人脓唾”。《云门广录》记载,他曾说:
若是一般掠虚汉食人脓唾,记得一推一担(按:意为垃圾),到处驰骋驴唇马嘴,夸我解问十转五转语。饶尔朝问至夜答到夜论劫(《景德传灯录》作“从朝问到夜论劫”,“论劫”意为长时),还梦见么?什么是与人着力处?似这般底有人,屈衲僧斋也,道得饭吃,堪什么共语处!〔17〕
批评只是花力气记忆别人的大量的语录,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着手修行,达到觉悟。一些禅师把语言文字称为“葛藤”,把一味地引述佛典或分案的议论称为“说葛藤”,认为此无益于达到解脱。文偃针对当时丛林风行语录的现象讽刺说:“更有一般底,如等闲相似,聚头举得个古人话,识性记持,妄想卜度道:我会佛法了也。只管说葛藤取性过日。”〔18〕他对这种现象表示难以容忍,认为是毁灭佛法(“灭胡种族”)的行为。
不仅如此,他对于当时一些禅寺的僧人不认真从根本问题上探究解脱问题,而盛行机锋口辨,追求名利,也提出尖锐批评。《云门广录》记载,他在一次上堂说:“诸方老秃权,曲木禅床上座地,求名求利,问佛答佛,问祖答祖,屙屎送尿也。三家村(意为小村落)里老婆传口令相似,识个什么好恶!”〔19〕
使人联想到临济义玄的类似的斥责话语。《景德传灯录》记载的文偃,眉目比较清楚。他一方面说:“句里呈机,徒劳伫思,直饶一句下承担得,犹是瞌睡汉”,表示禅机决不会由语言中表达出来;他一方面又说:“若是得底人,道火不可烧口,终日说事不曾挂着唇齿。”也就是说,言说还是必要的,只是不要执著而已。由此看他的禅语,一部分是反对以语言夸示、反为经教所误的,所谓“食人涎唾,记得一堆,一担古董到处逞,驴唇马嘴夸我解”;一部分则劝人学道,善于思量,甚至引孔子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学习经史,需要老师指导。学习佛法,参禅悟道,也需师家指点。六祖慧能曾说:“若不能自悟者,须觅大善知识示道见性。”〔20〕神会也曾说:“一切众生本来涅槃,无漏智性本自具足。何为不见?今流浪生死,不得解脱,为被烦恼覆故,不能得见。要因善知识指授,方乃得见,故即离流浪生死,使得解脱。”〔21〕善知识就是师友。能指破迷津,使人觉悟自性,比较顺利地达到解脱者。从唐代以来,禅家名师分散在各地传法,或居名山大寺,或处穷乡荒山。禅僧为访师求道,不惜路途遥远,四处行脚求得悟。于是,在丛林兴起游方之风,一些著名禅师的门下甚至能够聚集五百人乃至上千人。这固然有利于各地禅寺之间信息的沟通,促进禅宗的发展,对推进地方文化的发展也有某种积极意义,但同时也滋长一些弊病。
据禅宗史料,大约在唐末五代已经出现盲目游方参禅的风气。游方者忘记自己寻访名师的目的是寻求指点,在觉悟自性上狠下功夫,而是为寄住名寺大寺,投靠名师,甚至只是为了游山玩水,乃至为赴斋会、供养……忙于行脚游方。对于这种现象,当年义玄已经提出过批评。同样,文偃也用非常激烈的言词予以抨击。请看他的以下三段话:
汝诸人信根浅薄,恶业深厚,突然起得如许多头角,担钵囊,千乡万里,受屈作么?且汝诸人有什么不足处?
直须在意,莫空过时,游州猎县,横担拄杖,一千里二千里走,这边经冬,那边过夏,好山好水,堪取性多斋供,易得衣钵。苦屈苦屈!图他一斗米,失却半年粮。如此行脚,有什么利益!信心檀越一把菜、一粒米,作么生消得?
千乡万里,抛却父母师资,作这去就,这个打野汉(按:意为瞎起哄之人),有什么死急行脚去!〔22〕
文偃批评行脚者说:“知你行脚,驴年得个休歇!”又说:“北去礼文殊,南云游衡岳,若恁么行脚,名字比丘,徒消信施,苦哉苦哉!”他把行脚称作“游州猎县”,是很不以为然的。因为流动,不但影响治安,对于自给的农业经济,也是一种破坏。总在这里,令人安居乐土,也是一种修养,可以使人省却许多心思。他说,只要“大用现前,更不烦汝一毫头气力,便与佛祖无别”,就是要人不费气力,省心、省事,“除去着衣吃饭,屙屎送尿,更有什么事?无端起得许多妄想作什么?”在《广录》里记有他的一句名言:“好事不如无”,都是贯彻这同一种处世哲学。
文偃并不反对云游参学,他本人也曾到南北各地涉足数千里疆土,访师参禅。他批评反对的是忘记游方的本意,是不把自修自悟放在心头的盲目行脚游方者。文偃曾斥责每天跟在他身边的从各地来的参禅者说:“汝诸人无端走来这里觅些什么?老僧只管吃饭,屙屎,别解作什么!(《禅林僧宝传·云门传》)他认为解脱之道就在每个人的周围,就在生活日用之中,何必东奔西跑,南求北求呢?文偃的这个提法,在中国佛教史上是一次伟大的拨乱反正。对当时僧侣、民众的大流起到稳定作用,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
3.日日好日,道在自然。
什么是佛法?什么是解脱之道?什么是菩提(觉悟)?小乘大乘说法是有重大区别的,即使在大乘内部也存在不同的派别:般若中观(空宗)、法相唯识(有宗)和密教;隋唐形成的宗派也主张各异;经典著作成百上千,各种说法异彩纷呈。禅宗会通佛法,融汇空有,提出了独具特色的心性理论。心性贯通宇宙,人人天生具有;性含万法,万法尽是自性。从所谓真谛的空义来…
《云门文偃及其禅法思想(释道恒)》全文未完,请进入下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