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说,心性空无形相,超言绝相,无名无字,“说似一物即不中”;从俗谛的有义来说,世界万有无一不是心性的显现,道无所不在,所谓触目是道,立处皆真;从中道不二法门来说,空有相即,垢净不二,众生与佛无根本差别。基于这种理论,禅宗名师在说法和接引学人时候有很大的自由,可以根据场合,针对学人对空、有二执的“迷悟”情况,或正面引导,或借助譬喻,或问东而答之以西,或借助于眼色手势,甚至施之棒喝。综合各家禅师公案语录,虽内容丰富,涉及很多方面,但都向参禅学人启示:参禅的目的也无非在于解脱。然而,解脱之道在生活日用之中,应当在觉悟自性上用力,探照自己本来面目、本地风光。
云门文偃以其独有的风格,也向门人和前来参学者宣示这个道理,让我们结合文偃的语录简要地加以说明。
若问佛法二字,东西南北,七纵八横,朝到西天,暮归唐土。虽然如此,向后不得错举。
弹指謦咳,扬眉瞬目,拈槌竖拂,或即圆相,尽是撩钩搭索。佛法两字未曾道着,道着即撒尿撒尿。
若言即心即佛,权且认奴作郎;生死涅槃,恰似斩头觅活;若说佛说祖、佛意祖意,大似将木漶子换却尔眼睛相似。〔23〕
大意是说佛法横贯东西,显现于各处,但很难用语言表述;即使借助眼色和某种动作、符号来表示佛法,启示觉悟之道,也相差甚远。其实佛法就体现在日常生活之中(拉屎撒尿,凡圣相同,譬喻生活日用);即使丛林中常说的即心即佛,生死即涅槃,以及所谓佛法祖意的言谈,也不能反映真正的佛法,只是相似佛法罢了。
那么,应当如何表述佛法呢:
问:“如何是正法眼?”师云:“粥里气。”问:“如何是三昧?”师云:“到老僧一问,还我一句来。”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师云:“东山水上行。”问:“乞师指个入路。”师云:“吃粥吃饭。”
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云:“一佛二菩萨。”
问:“如何是一切法皆是佛?”师云:“三家村里,老婆盈衢溢路。”
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师云:“佛前装香,佛后合掌。”〔24〕
文偃所列举的都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物和现象:热粥冒气,山下水流,吃粥吃饭,寺中塑的佛菩萨像,小村落中妇女满街,烧香拜佛……佛法并不远离人们的生活,佛法就体现在这些平平常常的事物里面,解脱的道路也在平日的行住坐卧和种种的行事之中。他在说法中曾说:
诸和尚子莫妄想,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25〕
这确实是不能再白的大白话了,也是大实话。但在他看来,真正的佛法不就是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存在于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之中吗?他有一天向众僧提出一语,说:“十五日已前不问尔,十五日已后道将一句来。”但一时之间无人回答得出。他代答说:“日日是好日。”〔26〕大意是说:只要破除执著,以平常心为道就是禅的终极追求,那么无论初一还是十五都是好时光。反映了他对自己的禅法,对生活是充满自信的,这也足以体现了,禅者的胸怀应是无有分别、无有拣择的明朗心境。古德说:“即心即佛,惟证乃知”,成佛乃以根本无分别智来亲证实相。实相乃是无相之相,亲证无相,刹那间就会智境冥合,能所双忘,虚空粉碎,大地平沉。这样的境界,绝非有分别心者能通证的。
“何为祖师西来意”是丛林常问的话语。对此文偃的回答也有种种差别,例如回答:师、日里看山、没即道、青天白日呓语作么、山河大地……大意不过是说,达摩祖师西来传法的宗旨是不能用文字语言加以表述的,应当自己去心领神会。他对于“曹溪的旨”、“曹溪的意”,即六祖慧能的禅法要旨也不作正面回答,也要门人自己去体会。既然解脱之道就在生活日用之中,就应当在平平常常的生活中去寻求开悟之机,从个人立足处用力,然后直探心源,识心见性。文偃对门下徒众经常挂在嘴边的“超佛越祖”的言论十分反感,称之为“妄想”,加以斥责。在《云门广录》卷上有这样两段话:
见人道着祖师意,便问超佛越祖之谈,便问个出三界。尔把将三界来,有什么见闻觉知隔碍着尔?有什么声色法与汝可了?……除却着衣吃饭,屙屎送尿,更有什么事?无端起得如许多般妄想作什么!
来来,我更问尔诸人……我参禅学道,更觅个超佛越祖底道理。我且问尔,十二时中行往坐卧,屙屎送尿,至于茅坑里虫子,市肆卖买羊肉案头,还有超佛越祖底道理么?道得出来;若无,莫妨我东行西行。〔27〕
大意是说佛与众生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尘世间(包括“三界”、“声色法”)与出世间也不存在不可穿越的界限。既然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没有超佛越祖的道理,在丛林,在参禅学道之中,也不应寻觅超佛越祖的道理。当年六祖惠能说过:“法元在世间,于世出世间,勿离世间上,外求出世间。”〔28〕云门文偃的说法是符合惠能的主张的。文偃的总体观点,建立在华严宗关于“道”的遍在性上:理在事事,事事具理。他引乐普的话示徒:“一尘才举,大地全收;一毛,师子全身。总是把取,翻覆思量,日久岁深,自然有个入路。”由此得悟,则处处是“道”。“师以拄杖指前面云:乾坤大地,微尘诸佛总在里许。”又说:“微尘刹土,三世诸佛,西天二十八祖,唐土六祖,尽在拄杖头上说法,神通变现,声应十方,一任纵横。”他突然起身,以杖划地一下说:“总在这里。”又划一下说:“总从这里出去也。”“总在这里”,就是文偃贯彻“理事无碍”、“触目是道”的特殊禅语了。
(三)仗缘而生的云门宗
纵观这个仗缘而生的云门宗,并无独立的理论体系,也没有创造性的禅门家风,但他们上为统治集团服务,下为信徒提供安身立命之所,对于当时稳定社会、维护生产、开发岭南,起到一定的作用,这也是云门宗得以兴起和发展的重要原因。南方诸小朝廷的帝王,大都精于构筑自己既得的安乐窝,在常年割据纷争中,没有出现一个有雄才大略、争取统一全国的人物,甚至连这样的设想、谋划者都没有。云门的“总在这里”,也反映了南方诸国的统治者满足于自我享乐的性格。
文偃开示门人,若欲得自在之境,须除去法我二执。文偃认为,修道人在修行中最易犯三种病,即“云门三病”:其一指修行未到悟境,仍停滞于相对分别之迷妄中;其二是已达悟境,然因执著悟境,以致无法自由自在;其三自以为已至悟境,而得不依于一物之自由。其实,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文偃开示说:“开声悟道,见色明心。观世间菩萨将钱来买糊饼,放下手却是馒头。”文偃的“开声悟道”是指香严智闲由耳闻声竹之声而悟道;“见色明心”,指灵云志勤乍见桃花而悟道的因缘,说明的是一色一味,无非妙体,即“即事而真”的思想。观世音菩萨买得糊饼,一放手却变成馒头,这是说以思量作用而认识的现象界的差别相。馒头是馒头,糊饼是糊饼,而对悟道者来说,全然了悟,这说的是“法界一如”的道理。这一思想在文偃的开示中随处可见。僧举世尊初生时,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文偃云:“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却图个天下太平。”法性平等,众生即佛,如有佛的偶像在,学人多被迷惑,迷失了自己回家的路,却不知“金佛不度炉,木佛不度火,泥佛不度水,真佛内里坐”。人人自有佛性,只因无始劫来,被无明覆盖,尘劳牵转,故堕入对立界中云,于无限中抉取有限,于平等中妄立差别,不能见本来的光明与清净,本来的无限与平等。“僧问:如何是佛?门云:干屎橛。”干屎橛为污秽之物,而佛为清净身,云门以不净答清净之问,乃示人当离净、不净二见,应以纯一无染之心来参究,方能悟入佛道。“问:“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谈?”师曰:“糊饼。””文偃的“云门饼”与从谂的“赵州茶”在禅林中是十分流行的。它的意义不过在于以一糊饼堵却你的是非分辩之嘴,无可言语,而反观心源程序。因为但有言说都无实识,起心即妄,动念即乖。如:“僧问云门:不起一念,还有过也无?门云:须弥山。”起念即妄,固然是过,若不起一念,还有过否?若执于此,又落于妄心分别之中,所以云门文偃告诉他其过大于须弥山。这也是慧能六祖出语尽双、不落两边的思想。禅宗的“无念”只是无妄念,而非断念。这里真正的意旨是指不容分别智的“无心妙用”,即不动智。即不执著于事,真正禅的认识是不容许生分别心的。所以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云门说:“面南看北斗。”
禅学的各宗所共有的一个特点就是在精神生活上,你永远无法直达最高峰。即使你爬到了山顶,仍然还要再上一层,也就是再回返平地。即使你到达了彼岸,仍然要回到这个世界来过着凡人的生活,然后再向前去。你必须在和“天地精神往来”之后,又回到人间,与世俗相处,你必须在“截断众流”之后,又能“随波逐浪”。
云门惊人之处就在于,他一面像火箭似的干云直上;可是当他下来时,却要随着生活上一切的波浪、潮水、暗流、漩涡浮游,因为这正是道在俗世的作用。
文偃注重对禅教的规范,推崇佛法中的般若思想,也不过是一种善巧方便,其目的仍不外乎是要引导学人对禅法的第一义谛去作证悟。对于了义的禅法,固然非文字言说可以企及,而作为一代禅师,也绝不可能违避对禅法第一义谛的开显,但又因为局限于文字语言之不可企及而往往无法措言。那么,文偃是如何来解决好这一矛盾的呢?我们且来看看《广录》中的如下记载:
问:“如何是第一曲?”师云:“腊月二十五。”〔29〕
问:“如何实学底事?”师云:“大好信息。”进云:“毕竟是谁家之子?”师云:“腊月二十五。”〔30〕
问:“如何得和尚一句?”师云:“腊月二十五。”〔31〕
上堂云:“诸方老和尚道:“须知有声色外一段事。”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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