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本文上一页上磨砖的教化。怀让见马祖道一资粮与加行具备,已与禅宗的直指教授相应,所以才设机教化。可见,禅宗在悟前亦需修行,无有相应的修行,便不能与禅宗的教法相应,便不能在禅宗的直指教授下明心见性。禅宗悟后亦非大事了毕,而是正好修行。马祖悟后,随师十载,正是作悟后的渐修功夫。可以说,凡悟者皆有前修,即使六祖惠能亦不例外。六祖惠能在未见五祖之前,亦有闻思修的一个时期。《景德传灯录》记载:
惠能大师者,俗姓卢氏。其先范阳人,父行瑫。武德中,左宦于南海之新州,遂占籍焉。三岁丧父,其母守志鞠养。及长,家尤贫窭,师樵采以给。一日,负薪至市中,闻客读《金刚经》,悚然问其客曰:此何法也?得于何人?客曰:此名《金刚经》,得于黄梅忍大师。师遽告其母,以为法寻师之意。直达抵韶州,遇高行士刘志略,结为交友。尼无尽藏者,机志略之姑也。常读《涅槃经》,师暂闻之,即为解说其义。尼遂执卷问字,师曰:字即不识,义即请问。尼曰:字尚不识,曷能会义?师曰:诸佛妙理,非关文字。尼惊异之,告乡里耆艾云能是有道之人宜请供养。
惠能闻人读《金刚经》便能体会其义理,能闻《涅槃经》后为人解说其义,就说明他熟悉佛家语言,已经有了相当时期的听闻经典和实践体悟的经历,不然的话,无论六祖惠能具有多么超常的根器,后天之智绝非不学而得。若六祖惠能从未接触过佛家教理,听闻《金刚经》和《涅槃经》,那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惠能初见五祖弘忍大师,一番问答,亦足以显示出他佛学的经历,已非初机。说六祖惠能不识字,这只是就视觉这个意义上来说的。然而,文字的存在形式是多样的,有听觉形态的文字,有视觉形态的文字,有触觉形态的文字,等等。因此,人们可以通过不同形态的文字实现交流,六祖惠能主要是通过听觉途径来了解佛学的。可见,六祖惠能在未见五祖弘忍之前是有一定佛学和禅定基础的,亦是修行过来的。六祖惠能在五祖弘忍处悟道后,是不是就不需修行了呢?也不是的,他离开他的老师弘忍时,他的老师告诉他,“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易速说,佛法难起”,惠能也说“迷时师度,悟时自度”。悟后还是有个“度”在的,这个“度”便是悟后的“修行”。六祖惠能在山中十六年,正是作这“自性自度”的修行。悟前之修,或读经看教,或心一定境,或舍恶取善,或持戒布施,等等,皆容易理解。悟后之修,不在外表,唯在心地,“高高山顶立”与“深深海底行”是同时的,局外人难知。谈到悟后之修时马祖道一说:
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何为污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趣向,皆是污染。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经云:非凡夫行,非圣贤行,是菩萨行。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道即是法界,乃至河沙妙用,不出法界。若不然者,云何言心地法门?
道不属修,若言修得,修成还坏,即同声闻;若言不修,即同凡夫……自性本来具足,但于善恶事上不滞,唤作修道人。取善舍恶,观空入定,即属造作。更若向外驰求,转疏转远。但尽三界心量,一念妄想,即是三界生死根本,但无一念,即除生死根本,即得法王无上珍宝。
此两段语,正是讲禅宗之修行,此修看似无修,实是在行“无所住”行。在禅宗来说,撒手便能纵横,不著便能“如是”。若舍恶著善,观空入定,实不是禅宗悟后的“无所住”行。“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是常规的作人规范。然而,若说此便是禅的境界,有确不是。宗密在《禅源诸诠集都序》说:“带异计,欣上厌下而修者,是外道禅;正信因果,亦以欣厌而修者,是凡夫禅。”禅宗之禅,非上非下,非凡非圣,超越一切名言现量踪迹对待,实非未明心者所能知。
马祖的“道不用修,若言修得,修成还坏”。第一,此言是从佛性一元论上立言的,亦即是说这个作为万千差别世间相之本源的佛性,不是用修可以修成的,它本来如是,若属修成,即非本源而落第二义。第二,“道不属修”并不是说人的品格不用修。人有种种习气,其习气虽属虚妄不实,然而它总是拖着人为着它转,使人不得立于常寂本位起应诸事。种种习气皆蕴藏着按照一定模式运行的惯性,从粗重的习气,到微细的习气,佛家统统把它称之为应当去除之病。立于释迦牟佛教之妙高峰顶的禅宗,以扫除一切习气为修行,这些习气包括欣上厌下、舍众生取佛道的不平等心,皆属应当扫除的习气之列。宗密在《圆觉经疏钞》卷三中,对马祖道一的修行是这样概括的:
言任心者,彼息业养神之行门也。谓不起心造恶修善,亦不修道。道即是心,不可将心还修于心,恶亦是心,不可以心断心。不断不造,任运自在,名为解脱人。无法可拘,无佛可作。何以故?心性之外,无一法可得,故云但任心即为修也。
马祖的“道即是心”是从常寂本体上立言的,容易为人所理解。马祖的“恶亦是心”是从心的缘起法相上来说的,不易为人所理解。“恶亦是心”亦即是说,不但善念善行是由心而起,即使恶念恶行亦是由心而起,不是善念善行有一个起处,而恶念恶行又有另一个起处。“任心即为修”是马祖道一之根本修法,此修法是除习气之修,是任心荡荡无挂无碍,而不是任习气浊浊牵人行。
总之,禅宗言修与不修,各有其立言的意。说不修,是从本体论意义上来说的,因为本体不是修成的,本来如此;说修,是从起用意义上来说的,因为起用属后天之智,不是本来如此。
四、问答中的禅机分析
问答不同于普说。普说面对的是大众,故依法的成分多,依人的成份少。而禅机问答,面对的是问话者个人,故依人的成分多,依法的成份少。正是因为禅机问答的具有针对性,所以,要求阅读禅机问答时,既要明察问话者的来机与病处,又要知禅师的答话意旨,因此之故,禅机问答极难解会,往往使未明心性者无琢磨处。今尝试着分析几则马祖道一的禅机问答,以便从中看出禅法宗旨。
1、僧问:如何是西来意?
师(马祖)云:即今是什么意?评:祖师西来意,不在达摩那里,只在诸人当下。达摩来兹土,只为当下事,不为别事。修道之人,多用思惟理路求道,岂不知,在思维理路上求道,愈觅而距愈远,愈解而缚愈坚。道是在一物不著时从自己的当下悟的,所以,马祖将问僧的“祖师西来意”放在即今,曰:“即今是什么意?”令其明白当下。
2、有僧与师(马祖)前作四画,上一长,下三短。问云:不得道一长三短。离此四字外,请和尚答。评:马祖时的禅僧,已经流露出后期禅宗卖弄玄妙的禅病。此问僧于马祖前画一长三短,又令马祖不得说长道短。此问难,看似玄妙,其实,此问僧自己已落是非长短之中,与禅宗的意旨毫不相干。对此,马祖自然明察。
师乃画地一画,云:不得道长短。答汝了也。评:一长三短,在长短对待之中,离一长三短四字而答,就是马祖画地之“一”画,此“一”画无有对待,更说什么长道什么短?!此“一”画,绝待无对,不落长短,正表“佛性”的绝待无对。
3、有一讲僧来问云:未审禅宗传持何法?评:本无所传,亦无所得,为人彻困,即是佛法。人们多向外求,以为佛法有法可传,有法可得,此是俗情所理解的佛法。此问僧,亦是向外求的人,未脱俗套,故有“禅宗传持何法”之一问。
师(马祖)却问云:座主传持何法?评:马祖不答,反而若无其事,作无事问话:“座主传持何法?”此问僧落入马祖设机而不自知,故答:讲得经论十二余本。不识无字真经只在有相文字上打妄想,真是大言不知惭愧。
彼云:讲得经论十二余本。评:此僧是个不识无字真经的人,所以,“讲得经论十二余本”亦只是野干鸣。如此之人,自有“讲得经论十二余本”的傲慢心潜在着,只是不自知而已。
师云:莫是狮子儿否?评:识得诸经之所出处吗?与释迦佛同见同证吗?若是狮子儿,许汝任心而说,若不识自心,十二本经论却成系缚。
云:不敢。评:在佛法中,狮子儿是悟道人的同义语。面对马祖“莫是狮子儿否”之问,问僧只说不敢。是即是,不是即不是,只说个不敢。这不是敢不敢的事。
师作嘘嘘声。评:马祖以嘘嘘声掩住问僧之口,意即佛法真意,在思维理路上求不到,莫说!莫说!
彼云:此是法。评:扑风捉影的傻汉,往嘘嘘声相上认取。在嘘嘘声相上著意,还故弄玄虚说“此是法”。
师云:是什么法?评:马祖自扮傻汉,作若无其事而问:“是什么法?”问僧无眼目,不知他马祖明知故问,遂答出以下不着边际的话。
云:狮子出窟法。评:本来无事,庸人自闹。
师乃黙然。评:此黙不异于净名说不二法门,可惜这汉不识,还自作聪明说“亦是法”。
彼云:此亦是法。评:野干鸣,不是狮子吼,不值一文。
师云:是什么法?评:马祖不露声色,再问“是什么法?”
云:狮子在窟法。评:果然不识莫然无语的真义,自作聪明说“狮子在窟法”。不相干。
师云:不出不入是什么法?评:此问僧只在出入相上扑风捉影,而不知这“不出不入”的是什么法。由自己当下会去,便能与释迦同一法座。不会,“讲得经论十二余本”也是野干鸣。百丈禅师说:“读经看教,语句皆须宛转归就自己,但一切言教只明如今觉性自己,具不被一切有无诸法转。是导师,能照破一切有无诸法;是金刚,即有自由独立分,如不能恁么得,纵令诵得十二《韦陀经》,只成增上慢,却是谤佛,不是修行。”
无对。评:这个无对,可不同于马祖的黙然。这个无对只如啃铁馒头,只是无他下口处,他并不是不想向铁馒头下口。
遂辞出门。评:无他捞摸处,走为上策。
师召云:座主。评:马祖拈花。
彼即回首。评:正于么时,哪个是座主这“能闻动静二声相的常明觉性”?从此处入者,自是观音入理者。
师云:是什么?评:这个“能闻动静二声相的常明觉性”,正是不出不入的本法,是祖师西来意,亦是自家意。
亦无对。评:马祖拈花无人笑。可怜的马祖,自找没趣。
师云:这钝根阿师。评:亦真钝根。
禅机问答,无有固定模式可寻,纯粹是对根当机,因材施教。禅机问答,虽无固定模式可寻,然而,却不是胡言乱语无有宗旨。禅宗的宗旨,本来就令人难以捉摸,若将此宗旨放在禅机问答之中,那就更不易为人知晓了。若想会通百千禅机公案,不为老和尚舌头瞒,唯一的捷径便是明心见性。此事一办,一切禅机问答当下化解消融。
《马祖道一的禅法宗旨与求证方法(苏树华)》全文阅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