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危險
佛使比丘
◎【前言】
◎日常語言,法的語言
◎「我」的幻覺
◎「生」是苦
◎奉行正確的生活方式
◎八趣
◎觀心
◎從自我中解脫出來
◎精進
◎注釋
【前言】
現在我們要討論的主題是佛陀所說的兩句話,我認爲每個人都應該盡力辨認它們:
「一次次的『生』是一次次的苦」(Dukkham jati punappunam)。
「徹底調伏『我慢』是無上的喜樂」【譯注一】( Asmimanassa vinayo etam ve paramam sukham )。
人類的問題可以說只是「苦」的問題,不論是由他人或自己的煩惱造成,「苦」是人最迫切的問題──因爲沒有人願意受苦。前面所說的兩句話中,佛陀把「受苦」與「生」相提並論:「一次次的『生』是一次次的苦」;同時,他也認爲完全放下「我」、「自我」、「我是」、「我存在」等錯誤觀念就是喜樂。
「生」是苦的原因,這說法很複雜,其中有好幾層意義。大部分的人之所以難以了解,是因爲不明白「生」指的是什麼,而往往以一般常識來判斷,認爲「生」就是指出自母體的「肉體之生」。佛陀說「一次次的『生』是一次次的苦」,是指肉體的出生嗎?大家想想看!如果是指肉體的出生,他就不可能再說:「徹底調伏『我慢』是無上的喜樂」。在此,佛陀清楚地指出造成苦的原因是我慢,而當我慢完全破除時,就有真正的喜樂,可見「苦」其實是來自于「我」、「我是」、「我擁有」等錯誤觀念。其次,佛陀說:「一次次的『生』是一次次的苦」, 這裏的「生」很明顯地,就是指我慢( asmimana)的生起。
「生」是指我慢的生起,它絕不是一般認爲的肉體的出生。把「生」誤解爲肉體的出生,是障礙我們正確了解佛陀教誨的主要因素。
日常語言,法的語言
一般說來,一個字可視情況而有多種意義,主要可區分爲兩種:(一)一般人用以說明物質世界的日常用語;(二)描述精神世界、內心世界和法的用語,是懂得佛法和了解佛陀教誨的人所說的語言。前者是一般人所用的,稱爲「日常語言」;後者是了解「法」的人所用的,稱爲「法的語言」。
一般人照自己所學的日常語言來說話,當他說「生」時,是指肉體自母體中出生。而了解法的人用法的語言說「生」,指的是我慢的生起,只要任何時刻心中生起我慢,「我」就出生了,一旦我慢消失,沒有任何「我」,「我」當下就不存在;若我慢又在心中生起,「我」也再度出生。這是法的語言中「生」的意義──不是由血肉之軀的母親所生的「肉體之生」,而是從精神的母親所生的「精神之生」。所謂精神的母親,主要是指渴愛、無明與執取。渴愛爲母,無明爲父,這二者結合的結果就是「我」的「生」,也就是說「我」的「父母」是無明、渴愛、執取等。由無明、愚癡、邪見而生出「我」,這種方式的「生」每一次都是苦。肉體的出生──從母親身上誕生,只需短暫的時間,就不會「再生」(一次又一次的「生」),畢竟人的肉體只被生産一次而已。
我們經常聽人說「再生」,以及隨之而來不可避免的苦。然而,「再生」究竟是指什麼?是什麼「再生」呢?在法的語言中,「生」指的是發生在內心的事情。依日常語言,「生」指的是自母體的出生;而依法的語言,則是指從渴愛、無明所生起的「我」、「我是」、「我所有」等觀念。這是「生」的兩種意義。
日常語言用在物質世界,法的語言用在精神世界,這兩種語言表示兩層意義,而後者只有了解它的人才會用。我們必須關心、了解、掌握這一點,否則永遠不可能了解佛陀的任何教誨,以下再舉幾例加以說明、澄清。
以「道路」一詞而言,平常我們所說的「道路」,是指車輛、人與動物可以走的道路,但「道路」也可以指佛陀所教導證入涅槃的修行方法:八正道──正見、正思惟、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道路在日常語言是指物質的道路,在法的語言則是八條正確的修行途徑,即所謂的八正道。以上是「道路」的兩種意義。
同樣地,「涅槃」在日常語言中,指的是某種炙熱的東西冷卻下來。例如炙熱的煤炭冷卻了,就說這煤炭已經「涅槃」了;盤裏熱騰騰的食物涼了,也說食物已經「涅槃」了,這是日常語言中涅槃的意義。依法的語言,涅槃是指消除煩惱所得的清涼。任何時刻,只要脫離煩惱,當下就是清涼、短暫的涅槃。因此「涅槃」或「清涼」具有日常語言和法的語言兩種解釋。
另一個重要的字──「空」,依日常語言,「空」的意思是沒有任何物質;依法的語言,是指沒有「我」、「我所有」的意識,當內心不執著任何事物爲「我」、「我所有」時,就處于空的境界,也就是內心什麼都沒有。因此「空」字有兩層意義,一指物質世界,一指精神世界;一是以日常語言,一是以法的語言表示。物質層面的空是指物質不存在、空無一物,精神層面的空則是指物質世界仍然存在,但內心不把它們執取爲「我所有」的一種狀態,心處于這種狀態就稱爲「空」。當內心明白外緣不值得追求、執著時,內心就是空的,或稱爲「空心」,而不是指內心空無所有。所有事物還如常存在,思考也依然進行,只是不再踏上執取「我」、「我所有」的途徑罷了,內心不再執取,就稱爲「空心」。正如經文所記載:「心空掉貪、瞋、癡,便是『空心』。」這時,世界也是空的,因爲其中沒有任何事物可被當作是「我」、「我所有」,依此意義而言,世界被稱爲「空」。總之,依法的語言,「空」並不是指沒有任何東西存在的物質空。
由上述例子,我們可以明白:如果沒有看透語言定義不一的情況,而以日常語言去瞭解「道路」、「涅槃」、「空」的法義,會造成什麼樣的困惑與誤解!因此,我們必須瞭解法的語言才可能了解佛法,而其中以「生」這個字最爲重要。
「我」的幻覺
爲我們帶來問題的「生」是精神上的「生」──「我」的意識生起。一旦我慢生起,「我是什麼」也就不可避免地隨之出現,如「我是人」、「我是動物」、「我是好人」、「我是壞人」等等。當「我是什麼」生起後,分別計較也就生起,如「我比某人強」、「我比某人差」、「我和某人不相上下」.... 這些念頭都屬于同一類, 都是我慢──認爲有「我」存在。「生」指的就是這種念頭的生起。因此,一個人可以在一天內「生」很多次、幾十次,甚至一小時內,就可以經曆許多次「生」。每當生起「我」、「我是什麼」的念頭時,就是一次的「生」;反之,就沒有「生」,這種從「生」解脫的境界就是清涼的境界。所以,謹記這原則:當「我」、「我所有」的念頭生起,心中的輪回就出現了,而這就意味著痛苦、燒灼、輪回;若從這些觀念的缺憾中超脫,當下就是涅槃,這種涅槃稱爲「一向涅槃」( tadanga-nibbana )或「鎮伏涅槃」( vikkhambhana-nibba na )。
增支部討論過一向涅槃。一向涅槃是指當外境出現時,卻意外地【譯注二】在剎那間沒有生起「我」、「我所有」等念頭的境界,也就是由于良好的外在環境造成「我」、「我所有」的念頭暫時不存在的狀態。而比一向涅槃更高的層次是在我們從事某種修行,尤其是修定時,控製自己的心念,不讓「我」、「我所有」的念頭生起,這種暫時止息「我」、「我所有」的狀態,就稱爲鎮伏涅槃。只有當我們成功地去除一切煩惱,才能達到圓滿、真實的涅槃。
接著,我們把討論範圍設定在一般人的日常生活上。大家必須明白:任何時候只要有「我」、「我所有」的念頭,當下就有「生」、苦與輪回。「我」生了,過一會兒,「我」止息了,隨後又「生」,持續一陣子,再度止息,這種過程稱爲輪回。因爲「我」的意識「生」起,所以苦;如果外在環境美好,以致「我」沒有生起,內心就呈現安詳,這就是一向涅槃,是一種短暫的涅槃,是涅槃的「樣品」,它寂靜、清涼。
如果我們留意增支部如何诠釋涅槃,將更了解涅槃的意義。增支部說涅槃的意思是清涼,如果炙熱的東西冷了,就說它已經「涅槃」了;野生動物被馴服而不具危險性了,也說牠已經「涅槃」了。那麼,人要怎樣才能「冷卻」(清涼)呢?這問題相當複雜,因爲人類的智能並不能在一瞬間達到頂峰,而是長期慢慢累積來的,所以我們必須先回顧曆史。
佛世之前的人認爲涅槃就是感官的滿足,因爲人若能得到他所冀求的某種官能的滿足,就會經驗到某種程度的清涼。例如在大熱天裏,沖個冷水澡,便感覺清涼;進入安靜的環境,有不受幹擾的滿足感,也會産生另一種形式的清涼。所以當時的人就大量追求感官滿足的涅槃。後來,較有智能的人發現這並不圓滿,他們明白感官的滿足是騙人的,于是轉而追求禅定,並發現禅定的清涼。因此,他們認爲禅定是涅槃,尤其是四禅天,正是在釋迦牟尼佛覺悟之前,人們所追求的涅槃。當時的老師教導人們:涅槃就是最微細、最深入的禅定境界, 佛陀證悟前所追隨的最後一位導師郁陀羅羅摩子( Uddaka- Ramaputta)就告訴佛陀:得到非想非非想處定,苦就徹底止息了。但是佛陀並不相信、不接受、不認爲這是真正的涅槃,于是離開郁陀羅羅摩子,以自己的方法繼續深入地探討,直至證悟到:完全去除煩惱執著就是涅槃。正如佛陀後來教導:「徹底調伏『我慢』是無上的喜樂」,當煩惱徹底消除時,就是涅槃;如果只是暫時沒有煩惱的困擾,那是短暫的涅槃,因此就出現一向涅槃、現法涅槃與鎮伏涅槃等名詞,這些同樣都是指某種程度的解脫。
如果我們正確地檢視自己,會發現身心並非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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