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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臺佛學評議(潘桂明)▪P3

  ..續本文上一頁成真正意義上的佛教中國化。

  事實表明,以智顗爲代表的天臺佛學,以博大精深的體系結構,擺脫了傳統的哲學思維,進入中國佛學發展的新階段。不難看出,早期天臺佛學中體現了該時期天臺學者的學術自信,即決意超越玄學、超越南北朝佛學的自信。就時代背景而言,天臺宗創立之時,士族在政治、經濟、思想領域仍然有著廣泛的發展空間,仍然處于上升時期。智顗佛學以“一念叁千”說明宇宙本來面目,用以批判地論和攝論的依持說或緣起說,以及真心說或妄心說;又以“一念無明法性心”說明人生本來面目,即主客統一、無對待的如實狀態,以此批判萬物化生說或哲學本體論。雖然天臺學者也說止觀,但與傳統的止觀修習已完全不同,絕不在一個層次上。

  叁、天臺佛學的終極關懷——悲智雙運

  天臺佛學強調止觀並進、定慧雙修、學行一致、教觀統一,十分注意兩者的平行發展,這在八宗之中並不多見。在天臺宗成長的曆史過程中,基本上始終不忘兩個層面的展開,致力于實現以下幾方面的平衡:超越性與現實性、哲理性與實踐性、般若空性與神聖性、法性與無明、空性與忏悔、止觀與念佛、淨土與塵世。

  天臺宗既具有極其高深宏博的哲學理論體系,又不放棄強烈的宗教信仰原則,是密切注意智慧解脫與慈悲濟世結合的宗派。悲智雙運是天臺佛學終極關懷的核心。

  傳統佛教雖然提倡悲智雙運,將佛的智慧解脫與菩薩的慈悲精神統一,但中國佛教宗派後來的發展,則往往沿著兩個不同方向展開:或因受傳統文化的影響轉向重智輕悲,或因受特殊社會環境的左右而強調慈悲精神。天臺佛教堅持的是中道原則,基本上沒有將智慧與慈悲剖爲兩段。

  天臺宗的智慧解脫思想,以一念叁千、性具實相爲核心命題予以表述,其中不乏般若學說的理論論證,在這一意義上,它將自宗定義爲圓頓之教。至于天臺的慈悲精神,則是它強烈的宗教信仰的反映,具體落實在忏悔觀念、忏法儀規以及淨土信仰等方面。

  但是,應當指出的是,隨著宋以後天臺佛教對忏悔禮儀和淨土念佛的過份重視,必然造成對後世中國佛教發展的消極影響。事實上,在天臺佛教的傳播過程中,內在地存在著兩條路線、兩個層面的發展趨勢。就向上的一路而言,天臺學者在完成止觀修行的同時,致力于哲學層面的展開和深化,乃至將“衆生成佛”推到“無情有性”的極端,並將“性具善惡”學說的爭論貫徹始終。就下行的一路而言,則推動著情緒化、簡易化的民衆信仰和修行,加速了中國佛教平民化、世俗化的進程,從而予近代佛教的世俗化運動以巨大影響。

  天臺佛教的終極關懷,突出表現在“一念無明法性心”的理論和實踐方面。

  從天臺佛學“一心叁觀”的認識角度說,“無明即法性,法性即無明”,所以“一念無明法性心”得以成立。這時,觀心與觀法性並無區別。但是,從非“一心叁觀”的認識角度看,衆生的“一念無明心”與真如法性畢竟存在著相互對待和依存的關系。正如智顗所說:“對無明稱法性。法性顯,則無明轉變爲明;無明破,則無無明。”(注:《摩诃止觀》卷六下。)因爲有對待,所以要先“破”而後顯”。在尚未破無明、顯法性之前,衆生處于“昏睡”狀態;一旦破除無明、呈顯法性,兩者的對待不複存在,衆生進入“醒悟”的佛境界。

  無明與法性相互對待,意味著因無明的存在,才有法性的概念;若無明一旦破除,法性也就不複存在。因此,“無明即法性,法性即無明”是有前提的,不是無條件的。從修習角度說,這種相即建立于破無明、明法性的基礎上。破無明是全部止觀的關鍵;也只有破無明,才能理解“性具善惡”、“煩惱即菩提”。這也就意味著,在現實衆生方面,無明並非法性,所以衆生必須通過實修,才有可能成佛。天臺佛學的終極關懷,既有極其高妙的理想精神境界,又有切實可行的止觀修習方法。

  “一念無明法性心”表明,衆生在認識“無明即法性”的同時,必須因循如來所示方便,展開具體止觀實修,用以修善而斷惡、去無明而明法性、斷煩惱而入涅槃,是爲“約法性而破無明”。在天臺佛學中,“究竟”與“方便”既對立又統一,既矛盾又相融。究竟不礙方便,方便無妨究竟,一切止觀修習,都是爲了證得菩提涅槃。這可看作天臺佛學“悲智雙運”的極致。

  止觀學說不僅是極其精微細致的哲學理論,而且有必要通過具體實踐予以檢驗。天臺佛學並不一味關注理論的發展,同時也積極鼓勵衆生止觀修習,它有效地將超越的哲學思辨與強烈的宗教信仰貫通,將佛的智慧解脫與菩薩的慈悲精神統一。

  就思想方法上看,天臺佛教的悲智雙運深得佛教“中道”之叁昧。唐中葉起,佛教的某些派別,受社會環境和時代思潮的影響,未能確切把握中道的思想方法,致使悲智兩端出現分離。或如禅宗,走向極端的智慧解脫的方面,完全忽視宗教修行的必要性,從而在入宋後弊端橫生,難以複歸原始之樸。而淨土宗則過分依賴他力,雖然因深廣的悲願而獲得大量信衆(甚至包括上層知識人士)的支持,但是最終無助于中國佛教的健康發展。

  四、天臺佛學的正統王朝觀念——末法思想

  從天臺先驅者之一的慧思開始,該宗學者就持有強烈的末法觀念。南北朝時期北方地區的長期戰亂,儒、道兩家多次連袂對佛教的排斥和打擊,帝王使用行政手段對佛教實施的毀滅活動,使早期天臺僧衆生活于“末法”的陰影之中。作爲中國曆史上第一個佛教宗派,天臺宗的建立實屬不易。而在此後不久,其他佛教宗派的相繼成立卻多數得到帝王的支持,故能迅速形成與天臺佛教的競爭局面。也就是說,天臺佛教在其成長過程中,始終面臨著現實環境的嚴峻考驗。宋代起天臺佛教對念佛和忏悔的重視,在一定程度上繼承了末法的思路,試圖把消除末法影響貫徹于基本信仰之中。

  天臺佛教早期的末法觀念與北方佛教所受的挫折相關。曆史上的“叁武一宗”滅佛事件都發生于北方地區,與該時期北方政治、經濟以及文化傳統有較多聯系。

  在慧思的《立誓願文》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強烈末法思想,這顯然與他受北魏太武帝滅佛的刺激有關。他寫道:“我慧思即是末法八十二年,太歲在乙未十一月十一日,于大魏國南豫州汝陽郡武津縣生。”將“末法八十二年”推算上去,他所說的“末法”也就是指太武帝的一系列滅法活動。在慧思看來,太武帝滅佛是末法時代的發端,該時代佛教內部的種種惡行無非是末法的表象。慧思一再申述對末法環境下惡濁比丘的厭惡之情,也表達了對佛教現狀的憂慮和痛心。他寫道:“彼佛世尊,滅度之後,正法像法,皆已過去,遺法住也,末法之中,是時世惡,五濁競興,人命短促,不滿百歲,行十惡業,共相殺害。”他以自己的學佛經曆,反複揭示末法的危害。慧思的末法觀念表明,佛教教團在北朝後期已是魚龍混雜,末法比丘的惡行足以使他身心俱焚,但也促使他重新認識佛教現狀,並作出必要的回應。從末法比丘的惡行中,他也充分意識到,在末法環境下,必須把忏悔和滅罪提到佛教修行的重要地位。慧思反複強調“忏悔一切障道重罪”、“忏悔破戒障道重罪”的意義。這些,都爲後來天臺宗的思想學說和修行方式作了必要的鋪墊。

  在慧思看來,末法的根本原因是人類自身的墮落,是人們違背佛陀教導而升起惡心、惡行,所以自覺地忏悔滅罪十分必要。慧思之所以提出“性具染淨”命題,智顗之所以突出“性具善惡”學說,都包含著因時值末法而表達的憂慮。雖然從理論上說,染淨、善惡同具心性,無明、法性並在一念,但從修行的角度看,仍要時時提醒自己忏悔滅惡。

  自西晉末年起,北方僧衆的南下逐漸成爲一種傳統。北方惡行比丘的迫害活動堅定了慧思南下的決心。在他看來,無論是太武帝的滅佛,還是北方惡比丘的迫害,都預示著佛教在北方地區遇到生存方面的深層危機。而與此同時,南方佛教卻呈現著另一種景象。慧思不僅自己一再南下,而且令其弟子智顗也南下金陵。這裏既表達了慧思對佛法的獨特理解,又包含著他對王朝正統觀念的追溯,這些都給智顗以極大的影響。

  事實上,在慧思移居陳朝之境後,學佛和傳法的境遇就有了明顯改善。陳光大二年(568),慧思“將四十余僧徑趣南嶽”,其時“陳世心學莫不歸宗,大乘經論鎮長將悟,故使山門告集,日積高名”。不久,慧思即爲陳宣帝所重視,“敕承靈應,乃迎下都,止棲玄寺”。自是譽滿道俗,無不傾心歸仰。及還南嶽,每日集衆講學,說法倍常。“每年陳主叁信參勞,供填衆積,榮盛莫加”(注:《慧思傳》。)。前後對比,恍若隔世。智顗後來在南方傳法的成就,也完全在慧思的預料之中。

  在南朝覆亡、陳隋王朝交替之際,智顗並未割斷與舊王朝的政治聯系和感情紐帶,成爲新王朝的馴服工具。他一生的命運和事業始終與梁、陳王朝的興衰結合在一起。他並未因出家而真正抛棄對家國的依戀和懷念。他以固有的正統王朝觀念對待周圍發生的一切,確定自己的佛教立場。像智顗這樣的高僧,在中國佛教史上決非個別現象。由于他們具備高深文化素養以及接受過傳統儒家思想熏陶,更能有效地將出世間的佛教觀念與入世間的倫理道德結合。因此,曆史上的“孝僧”似乎應該從更爲深層次的意義上去理解。像智顗那樣對舊王朝的“忠”,需要我們從更廣泛的背景上加以認識。他們雖然堅持出家、脫世的態度,但由于深刻的傳統文化背景,在內心深處不可能徹底擺脫世俗倫理觀念,當然也就不可能完全抛棄儒家王朝正統理念。這對我們正確和全面認識唐宋時期的佛教忠孝思想將有所裨益。

  智顗對陳王朝和隋王朝的不同態度,是以他的王朝正統觀念爲背景的。曆史上多數高僧持有王朝正統觀念(如大慧宗杲及其“看話禅”系統的高峰原妙、中峰明本、漢月法藏等),這與傳統民族文化素養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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