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派時代的假實觀
演培法師
一 緒 說
佛法所說的諸法,要不出于世間法與出世間法,而這世出世間的諸法,在部派時代的各學派中,沒有不論說到,可是由于各家的觀點不同,不免産生有無假實的論诤。無爲法的假實,在講部派時代的無爲觀中,會要詳細說到。現在所要說的,是有爲法的假實。生滅變化的有爲法雖多,但不外乎遷流的時問及活動于時間的諸法。關于時間的有無假實,在部派時代的時間觀中,已詳細的論說。從時間觀中,雖可看出有二世無與叁世有的思想出入,但現在實有則爲各派思想所一致承認的,亦即是說,在部派時代,還沒有叁世如幻的假有時間觀的出現。
正因各派主張現在實有,所以在現在實有的思想上,又産生了很多問題,因現在有中所有的一切法,歸納起來,不外五蘊、十二處、十八界的叁科法門,這是佛教術語中,最一般而又最多用的,亦是很多經論中,所常說到的法門,稍爲學過幾天佛法的,無不知有這叁科法門。常識的知道叁科名義,並不是太難的事,但進一步的了解叁科法門,每非一般學佛者所能。可是在事實上,如不能善爲分別這些,不能算是已真正的了解叁科之義。但做一個求真的學者,對這一切的一切,應該求得正確的認識。如以爲這是口頭上所常說到的,把它看得很平常而予以忽視,不去尋求它的真實意義,那就未免大錯特錯!本題名爲部派時代的假實觀,就是重在說明叁科的假實。
蘊處界的叁科,擴大點說,是佛對宇宙萬有諸法的分類說明,縮小點說,是佛對現實有情生命的分析說明。當佛說叁科法門時,只是就當前的具體事實加以論說,並沒有分別什麼是假是實,于中分別何者是假何者是實,而且發生熱烈的诤論,無疑是部派時代的學者間事。這雖是很難解說的論題,但卻是非常重要的論題,所以值得我們對它們加以論說。直捷了當的說叁科皆有,雖較近于根本聖典的原說,但從蘊處界的名稱內含,加以論理的考察,自然發現其中假實問題的所在,從而于中分別假實,當也不致有違佛意。現在所成爲問題的,就是部派時代學者,怎樣分別叁科假實
講到這個,在學者間,約有幾種看法,現在就我所知,略爲分述如下。
說一切有部及犢子部,是主叁科都是實有;經部師則主蘊處假有,唯界真實;大衆部中的說假部,也認十二處爲非實,至于五蘊是否假有,在文獻上,似還沒有得到明顯的文證,不過從異部宗輪論說他主張“謂苦非蘊”的意義看,也可推知他是承認五蘊非實有的;出入于有部與經部之間,而以理長爲宗的世親論師,既不同情有部的蘊是實有,亦不贊同經部的處是非實,而主五蘊是假,處界真實;另有一派刹那論者,卻認唯處是實有的,蘊與界都不可說有實體。大家同本佛說的叁科法門,而有這麼衆多意見的出入,亦可想見研究佛法足怎樣的困難。彼此所見不同,解說自然有別,矗管意見紛歧,只要善爲分析,亦不難尋出一個契于理順于情的結論來。
首先我們須要知道的,叁科假實的思想發展,就是佛法從有到空的思想發展,如果真能通達一切法空,叁科假實是就不成問題。在未論說各派假實思想以前,先來說一說諸宗共認的思想。比如一個軍團,是由一個一個的士兵及統煩士兵的軍官結合起來的隊伍,有嚴格的紀律,有堅強的陣容,有雄厚的實力,不是不堪一擊而瓦解的。雖則如此,但在常識上,使人一聽軍團這個名字,立刻就會想到這是假有的,因爲除了個別的士兵和軍官,所謂軍團根本是不可得的。又如樹林,是由一棵一棵的樹木所形成的,遠看一片青蔥,好似一個叢林,實際亦是假有,因爲除了一棵一棵的樹木,所謂叢林究竟何在?其他如瓶、盆、衣服等,凡由很多條件結合成的,都是假名無實。
這思想是從佛說的道理中推論出來:如五蘊四大和合的生命體,佛每告訴我們其中是無我的,常人以爲它是我,不過是常人的妄想執著,實際我是了不可得的,設使勉強的說爲我,那也不過是假名我。從內在的生命無我,推論出外在的軍林等亦是假有。和合是假非實,這是部派時代每個學派所共同承認的,彼此間從沒有诤論。
佛在經中以叁科統攝一切法,從有情的生命體到外在的無情,從生滅的有爲法到不生滅的無爲法,無不攝于其中。所以蘊處界的叁科,看起來似很簡單,實在包括一切法。由于佛對一切法,沒有明顯的指出什麼是假有什麼是實有,所以到了後代學者,一探到諸法的假實,自然就顯出思想的紛歧。前雖略爲點出,下再詳爲分別。
二 有部系的假實說
蘊處界的叁科法門,是佛在經中所常說到的,但佛不特沒有指出其中何者是假有,反而有時統說一切有,于是有部學者就堅定的執著蘊處界有實自體。從表面看,有部的這一說法,非常契合如來所說的叁科法門,可是深一層的去分析考察,不難發現有部的實有說,有著問題存在。有部雖主一切法是有,但和合假有亦是他們所承認的,如軍、林等的假有,他們亦從不反對,只是他的假有說,範圍非常的狹小,其他學派看作是假有的,有部還是認爲實有。因此,婆沙論論到有部說有,把一切有分爲兩類:一、實物有,指蘊處界等,顯示這一一法的自性是真實有的;二施設有,指軍、林、男、女等,顯示這一一法的自性是絕對不可得。
再進一步分析,一切有者說有,分爲五有來說:一、名有,就是名稱雖有,實質是沒有的,如龜毛死角之類。二、實有,就是實體是有,不僅說說而已,如蘊處界等一切法的自性,各各安立于本位上,不能說其沒有。叁、假有,如軍、林、瓶、衣物等,都是假有無實自性的。四、和合有,如補特伽羅,只是衆緣和合而有,要想找個實有的補特伽羅,是絕對不可得的。五、相待有,如彼此、長短、高下、大小相待而有,不是絕待的,雖有亦非真。從名稱上看,固有五種有,但歸納起來,實不外于前面所說的實物有與施設有。施設的假有,雖爲有部學者所不否認,但其中心思想,還是在于成立一切法的實有,所以他們堅定主張蘊處界叁科皆是實有。
講到諸法之多,當然數如恒沙,決不可能一個個的加以詳細說明,因而對于萬有諸法必須予以分類。佛在經中亦曾用分類法爲衆生說法,最原始的分類,是把諸法分成有爲與無爲,其次如上所說的叁科,雖可說是對衆生的分析說明,但亦可以視爲分類方法之一。後代成爲佛教定型的分類法,就是所謂色、心、心所、不相應、無爲的五位。五位的分類法,雖爲佛教各派學者所共遵行的,但在部派開始分裂時,也有把諸法分爲色法、心法、非色非心法的叁大類。佛教的分類法,依俱舍說是“攝義”,以普通哲學及論理學說,攝是一種歸納法,就是把白性與自性相同的歸納于一類中,不屬于此自性的他性,則歸于他性之中。所以俱舍說:“攝自性非余,以離他性故”。
比如色法,不管是那一類的,只要是屬色的自體性,都可攝入于色法的一類中。再如心法,不管是那一類的,只要是具有精神作用,或屬于知覺方面的,諸如心心所法等,皆歸納于心法之中,心色二法,爲成立萬有諸法的基本要素,所以自釋尊以來直至原始佛教,都是如此說的,亦是後代各派系的學者所共同承認的分法,更可說是原始佛教以來的通則。除這兩種要素外,還有共他不能歸于色法或心法,好似介于色心二法之間者,在森羅萬象中,不能說沒有這類法,佛法把它叫做不相應行法,諸如關系、地位、時空、概念等,既不能歸于色法,亦不能歸于心法,學者對此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特再建立第叁類的非色非心法,且這漸爲各學派所一致接受。
世間萬有諸法,于佛法立場看,沒有一法是獨立的,亦無一法是從一緣所生,這同樣是各派學者所一致承認的。可是現在成爲問題的,就是如上把有爲法所分成的色法、心法、非色非心的叁大類法,在假實方面去分析時,究竟是實有
抑或足假有
學派之間的思想,就不免有所紛歧,而發生激烈的诤論。
有部之所以得名爲有部,就是因他主張一切法足實有的,不用說,五蘊法在他看來,自然亦是有實自體的。有部學者認爲:在五蘊組合的生命體上,找個實在的自我,固然是了不可得,但能組合的五蘊,不能不說它是實有,假定沒有實有的五蘊,假相的自我從何而得
婆沙九說:“有性實有,如實見故”。
關于這,我在異部宗輪論語體釋中,曾經作過這樣的說明:“假有的必依于真實的,依于真實,才能構成前後的相續相,同時的和合相。和合相及相續相,雖假有無實自性,但在和合與相續的現象中,探求到內在不可分析的點,即成爲實有自性了。如分析和集的色法,到最微細不可再分割的極微物質點,即爲實有的自性,是組成粗顯色相的實質。又如分析心心所法的精神,到最後不可再分割的單元,即爲實有的自性,是構成前後相續的精神實體。所以他們認爲要有實在的根本的自性物,然後才有世間的一切假有的現象。他們運用析假見實的方法,分析到不可再分的質素 心、物、非心非物… ,即是事物的實體,也就是自性,這自性爲萬有的本元。順正理論十叁說:“未知何法爲假所依,非離假依可有假法”。所以諸法實有,爲薩婆多部最根本的見解”。
進一步的說明色蘊實有是這樣的:色法,佛在經中說有兩類,就是能造色與所造色:前者指地水火風的四大,後者指由四大所創造組織的一切色法。色法雖有無量無邊的那麼多,但歸納起來不出此二大類。如婆沙論中說:“謂所有色總有二種:一、四大種;二、所造色。除此更無第叁色體”。這全根據經中佛說四大及所造色的思想而來。
地水火風的四大,爲佛教學者所知,但這是實有還是假有,在學派中同樣的被討論到。依有部說:現實眼所見的地水火風是假四大,其中還有真四大在,是以堅濕暖動爲自體的。如何辨別真假二種四大
這從認識方面可以辨別出來。稱爲假四大的,是屬眼所見的境界,稱爲真四大的,是屬身所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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