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很大影響。
以禅法比詩法。何謂禅法
王漁洋曾援引石門禅師所言:“此事如人學書,點畫有效者,否者拙;何以故
未忘法耳,如有執法,故自爲斷續。當筆忘手,手忘心,乃可。”(《漁洋詩話》)學書法到了“筆忘手,手忘心”,才能達到最高境界。石門禅師以學書法來喻學禅要破“二執”,只有先破“我執”,再破“法執”,才能成佛。因此禅有法,也無法。禅告谕人們,佛在自身中,此心就是佛,如能識自心,人人都成佛。只有超于法,才能認識自我,恢複自我。王漁洋認爲學詩也應有自我,他指出:“佛印元禅師謂衆曰:昔雲門說法如雲雨,絕不喜人記錄其語。見即罵曰:“汝口不用,反記吾語,異時稗販我去!”學者漁獵語言文字,正如吹網欲滿,非愚即狂。吾輩作詩文,最忌稗販,所謂“汝口不用。反記吾語”者也。”(《漁洋詩話》)佛性是每個人都具備的,但人們卻感覺不到而馳走尋求,常常有意無意地忘記、失落了自我。寫詩、賞詩也這樣,如人雲亦雲,或抄襲
剽竊前人成果,有如販賣,是學詩之大忌。王漁洋提倡要得自于心,要認識自我,他極爲推崇曹洞山禅語:“語中有語,名爲死句;語中無語,名爲活句。”並將此語“舉似學詩者。”(《居易錄》)凡有門人來請教,他都援引曹洞山之語贈之。王漁洋認爲法無定製,主要在作者靈活運用,所以法只能賦詩以形,不能賦詩以神,如無詩興,強行下筆是寫不出好詩的。禅師們認爲,只有確立自我在參禅學道過程中的主體作用。才能得到禅的真谛。王漁洋也強調作詩時要憑自己感興,乘興而作,興去意盡而止,他認爲:“祖詠試終南山雪詩雲雲,主者少之。泳對:“意盡”。王士源渭孟浩然·每有製作,仟興而就,甯複罷閣,不爲淺易。”山谷亦雲:“吟詩不須務多,但意盡可也。”古人或四句或兩句便成一首,正此意。”(《帶經堂詩話》)
以禅悟比詩悟。王漁洋認爲,禅悟與詩悟的表現方式和體驗方式是相同的,他指出:“嚴滄浪以禅喻詩,余深契其說,而五言尤爲近之。如王、裴辋川絕句,字字放禅。他如·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嗚””,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以及太白“卻下水晶簾,玲珑望秋月”,常建“松·際露微月,清光猶爲君,”浩然“樵子暗相失,草蟲寒不聞,”劉慎虛“明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妙谛微言,與世尊拈花,迦葉微笑等無差別。通其解者,可語上乘。”(《詠雪亭詩序》)“拈花微笑”是指默然兩心相通的禅悟。據《聯燈坐要》卷一載:釋尊于靈鹫山登座,當其拈花默然之際,大衆皆不解其意。唯獨摩诃迦葉破顔微笑,世尊當衆宣布:“吾有正法眼藏,涅架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诃迦葉。”世尊傳法,不是用語言。而是拈花示衆,衆僧茫然不可知之時,唯迦葉破顔微笑,世尊認定迦葉已經領悟,要將正法眼藏等傳囑于他。衆僧僅執著于花的表象,不從象外去領悟,所以皆默然,迦葉所得的並不是一枝蓮花,百是從世尊的拈花示衆中領悟了世尊的用心:傳道不用文字。而在以心傳心。他的破顔微笑即表明他已把握了世尊的“涅架妙心”與“微妙法門”。禅悟即“不立文字”的以心傳心法。王漁洋認爲禅悟和詩悟的相同處是都不執著于文字,而追求言外之意、象外之象的超驗之悟。只有不立文字、不著判斷,通過自我感受,才能真正領悟詩的奧妙。他提倡用“拈花微笑”的方式來領會詩句,並用能否“通其解”來做爲區分上、下的標准,是其“神韻說”的精髓,詩歌語言是多指向的,內蘊豐富,含意深遠,因此常有“情在言外”的現象。王漁洋以禅悟比詩悟的另一方面,是以禅學中“頓悟”比詩學中“妙悟”。王漁洋認爲:“唐人五言絕句,往往入禅,有得意志言之妙,與淨名默然,達磨得髓,同一關捩。觀王裴《辋川集》及祖詠《終南殘雪》詩,雖鈍根初機,亦能頓悟。” (《香祖筆記》)“頓悟”是指一種不必借助思維和語言以“親證”絕對真實的神秘感悟,這種快速直入究極的覺悟,與依順序漸進的漸悟均爲禅的兩種感悟。 “淨名”即維摩诘, “默然”即指維摩诘居士默然無言,以示菩薩之入不二法門。《維摩诘所說經》載:“文殊師利問維摩诘:“我等各自說已,仁者當說,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
”時維摩潔默然無言。文殊師利歎曰:“善哉!善哉!乃至無有文字語言,是真入不二法門。”“達磨”指禅宗初祖菩提達磨;“得髓”指得玄理的極至,即內心洞徹而證悟佛法大道的真意。《景德傳燈錄》卷叁載:達磨認爲付法時機已成熟,遂令道副、尼總持、道育、慧可四位門人各呈所解,道副等叁人各呈所解,唯慧可行至達磨前禮拜,未發一語,而後依依而立,達磨遂向慧可言:“汝得吾髓。”“關捩”亦爲禅林用語,關、指關要、關卡;捩.鍵、鈕,原爲門鎖、機軸等意,引中爲參悟奧秘玄機之要訣。王漁洋這段話的意思是:詩歌和禅悟一樣,其奧秘玄機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必須靠自己領悟。王漁洋還多處論及“妙悟”,如“嚴滄浪論詩特拈,妙悟”二字,” (《漁洋詩話》) “嚴滄浪詩話借禅喻詩、歸于“妙悟”。”(《池北偶談》)他指的“妙悟”,與禅林中的“妙悟”意思是相同的。如傳爲僧肇著的《涅架無余論》中有“玄道在于妙悟”的說法,《摩诃止觀》中的“誦文者守株.情通者妙悟”之說,其“妙悟”都是通過靈心一動而于刹那間體會深妙的詩境(禅理)。
詩禅一致。王漁洋認爲:“舍筏登岸,禅家以爲悟境.詩家以爲化境,詩禅一致,等無差別。大複《與空同書》引此,正自言其所得耳.頤東橋以爲英雄欺人,誤矣!(《香祖筆記》)王漁洋比嚴羽更進一步,嚴羽以爲詩禅還是有界限,王漁洋眼中則二者之間毫無差別,因爲二者都是“舍筏登岸”,詩的世界即禅的世界,禅的世界即詩的世界。這是因爲禅師視語言爲一種工具,禅師說話的真正含義並不在語言之內;詩也是將語言作爲一種工具,其禅韻不在詩裏而在詩外。“意在言外”,是禅、詩共同的特點。王漁洋認爲“禅家悟境”和“詩家化境”相同,是有其獨到眼光的。這是因爲禅境和詩境有其相通之外,禅境是在達到物我等同、生死無別、動靜無異的認識中,將個人本覺與宇宙本體融爲一體,從而明心見性,獲得人生解脫的真谛。詩境也是人生、藝術、宇宙叁位一體不可分的境界,它能淨化人的心靈,使人獲得快感、安慰、或解脫。正是在求真見性、體悟人生獲得解脫方面.禅境和詩境是相通的。因此,王漁洋常常直接把詩當作禅,用禅語談詩、喻詩、悟詩。他曾說:“嘗戲論庸人詩,王維佛語,孟浩然菩薩語,劉慎虛、韋應物祖師語……。蘇轼有菩薩語,有劍仙語,有英雄語,獨不能作佛語、聖語耳。”(《居易錄》)用此喻作詩風、內容的不同。他還說:“余偶論唐宋大家七言歌行,譬之宗門,李、杜如來禅,蘇、黃祖師禅也。”(《香祖筆記》)用禅之宗門來形容七言歌行作者的不同屬。王漁洋甚至認爲有些詩人的詩句實爲禅之精華,有些詩人的詩就是禅語,他說: “象耳、袁覺禅師嘗雲:“東坡雲:我持此石歸,袖中有東海。山谷雲:惠崇煙雨蘆雁,坐我潇汀洞庭;欲喚扁舟歸去,傍人雲是丹青。此禅髓也。子謂不唯坡、谷,唐人如王摩诘、孟浩然、劉慎虛、常建、王昌齡諸人之詩,皆可語禅。”
(《居易錄》)王漁洋的看法比禅師更進一步,不僅宋代的東坡、山谷詩句是禅髓,唐代的一些著名詩人詩,也禅語。王漁洋還援引他人以禅喻詩的言論,說明詩禅一家,如他記到:“洪升防思問法于施愚山,先述余夙昔言詩大指,愚山曰:“子師言詩,如華嚴樓閣,彈指即現;又如仙人五城十二樓,缥缈俱在天際。余即不然,譬作室者,瓴甓木石,一一須就平地築起。”洪曰:“此禅宗漸、頓二義也屍施愚山指的實際是格調派和神韻派。格調派把詩的目標放在第一,將詩的形式放在第二,理論看起來有迹可尋;神韻派將詩的形式放在第一.內容放在第二,理論空靈難尋。洪升認爲二者之別如禅宗“漸悟”與“頓悟”。
叁、禅對王漁洋詩歌的影響
詩和禅都需要內心體驗,都重視象喻和啓發,都追求言外之意,二都在實踐上有類似處,是相互溝通的橋梁。元好問在《贈嵩山侍者學詩》中雲:“詩爲禅客添花錦,禅是詩家切玉刀。”形象地說出禅與詩的相互促進作用。王漁洋的詩歌創作受禅的影響是極爲明顯的,其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以禅語入詩。這是把表現禅學的理論、術語、概念及專有詞語應用于詩中。值得贊歎的是,王漁洋這些詩並沒有因禅語的運用而破壞藝術上的完整,也沒有因此造成枯澀等議論化毛病。由于王漁洋駕馭得當,囚此禅意與詩意水乳交融,達到了一種獨有的禅境。如《宿弘濟寺曉登觀音岩眺望》:“擊楫淩滄洲,投宿招提境。入門優昙香。曉來微雨過,紅葉滿高嶺。憑闌見方裏,雲物殊清迥。長山去蜿蜒,上流壓江郢。海門控金焦,蒼煙翳朝景。信美睇山川.霸圖遞煙冷。何如學無生,抗迹雲峰頂。…“招提”爲禅語,指四方僧人,此指弘濟寺。“優昙”據說是一種極爲珍貴的祥瑞之花,叁千年一現,時佛祖顯身。詩人在開頭四句從嗅(優昙花香)、聞(悠悠鍾聲)造出一種只有佛門才有的靜寂,給人以身臨佛境、拔俗脫世之感。下面四句進一步具體寫身在佛門的感受:“聽濤”以動襯靜,再寫所聞;“層軒抱江”寫所見,窗外江水碧靜;清晨淅浙曆曆的細雨紅葉滿山也是從視、聽覺寫佛門清靜。下面六句極寫寺周圍的美境:晨霭籠罩,蒼翠欲滴,詩人竭力傳達一種清空、寂靜、虛無之禅味,最後四句寫詩人從江山依舊、人生無常中頓悟到:功名利祿只是過眼煙雲,不如遁入空門,抛去一切煩惱,進入無生無滅的世界。“無生”是禅語,亦稱無法生,所有存在諸法無實體,是空,一切現象之生滅變化。都是世間虛妄…
《禅與王漁洋說略(何綿山)》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