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我的閱讀記錄 ▼

支那內學院對中國佛學心性論的批判

  支那內學院對中國佛學心性論的批判

  周貴華

  (載于《宗教研究》2003年第2期)

  摘要

  本文分析了支那內學院對以《大乘起信論》爲代表的中國佛學的心性說與緣起說的批判,認爲其批判是偏頗的。他們的“純粹”唯識學觀點並不能反映瑜伽行派的複雜思想。不僅瑜伽行派的如來藏思想影響了如來藏學的發展,而且其唯識學思想亦蘊涵有發展“本覺說”的可能。還有,種子緣起與真如緣起亦並不矛盾。

  關鍵詞 佛教 支那內學院 心性論 本覺 本寂 真如緣起

  在上一世紀的前半葉,支那內學院歐陽竟無及其弟子呂澂、王恩洋等重新省視中國佛學的傳統,對中國佛學的教理進行了抉擇和清理。他們對中國與印度(大乘)佛學的典型特征進行了分析,認爲中國佛學與印度佛學是異質的。這種比較,是圍繞心性論展開的。他們認爲心性論是中國佛學的理論核心(且因爲《起信論》提出了中國佛學心性論的基本模式,支那內學院在分析中國佛學心性論時,就以《起信論》的觀點爲代表)。根據中國佛學心性論的心性說與緣起說兩個方面,他們提出了劃分中國佛學與印度佛學的兩個基本判據:心性本寂還是本覺?真如能否緣起?這兩個判據分別討論體性與緣起,確實抓住了中國佛學心性論的兩個根本問題。據此,他們從唯識學立場出發,認爲中國佛學是相似佛學,並予以猛烈批判,這對中國現代佛學影響深遠。但是,切實依據教理對之進行研究的文章並不多。有鑒于此,本文試圖從教理的角度,梳理一下支那內學院對中國佛學心性論的批判。下面分叁部分來討論這兩個問題。前兩部分分析綜述一下歐陽竟無、呂澂、王恩洋的批判觀點,第叁部分再結合瑜伽行派的思想對內學院的批判進行評論。

  一.心性本寂與本覺的界分

  呂先生認爲,印度佛學講心性本寂,即持“性寂說”,而中國佛學講心性本覺,也就是“性覺說”。他說,“印度佛學對于心性明淨的理解,是側重于心性之不與煩惱同類。它以爲煩惱的性質囂動不安,乃是偶然發生的,與心性不相順的,因此形容心性爲寂滅、寂靜的。這一種說法可稱爲“性寂”之說。中國佛學用本覺的意義來理解心性明淨,則可稱爲“性覺”之說。從性寂上說人心明淨,只就其“可能的”、“當然的”方面而言;至于從性覺上說來,則等同“現實的”“已然的”一般,這一切都是中印佛學有關心性的思想所有的重要區別”(1)。在這裏,他解釋了性寂與性覺說,並指出二者相應于“心性明淨(本淨)”的不同含義。一方面,由心性與煩惱不相順(不相應),說本寂,“心性明淨”即“心性本寂”;由心性與分別不相順(不相應),說本覺,“心性明淨”就意味“心性本覺”。另一方面,“本寂說”的“明淨性(離煩惱)”只是就可能性說,其發生必在未來;而“本覺說”的“明淨性(離分別)”,則已是發生著的現實。從這兩方面,他總略地闡述了性寂與性覺說的區別。

  用“性寂說”來代表印度佛學的各種心性說,必然要有所偏重。綜合呂澄先生對性寂說的分析,可看到,他基本上是根據瑜伽行派的思想進行闡釋的。對“心性”的“性”義,他從無爲與有爲兩個角度诠解。

  第一個角度,將“性”釋爲空性、法性、真如,此叁者義一名異。此時,“心性”就是心之實性,即空性真如,所謂二無我所顯者。此心性與心又截然有別,心性爲無爲法,心爲有爲法。二者是不一不異的關系。對此“心性”,有時亦稱“心”。呂先生解釋道,此“心性”在《莊嚴經論》譯爲“心真如”,在藏譯中爲“法性心”,故心即性即法性真如。以性爲心僅是假立。“蓋真如雖非是心而是心性,因是心性複假說名心”(2)。即此“法性心”仍是心之實性,而非真正有爲法之心。在此種釋義下,“心性本寂”指心的實性(真如)本寂。由此,他進一步以二義解“寂”。

  一是離二取即離分別義。他說,“虛妄分別可謂之“心”,空性可謂之“心性””(3)。心是分別性有爲法,心性即心的實性,是離分別的無爲法。心的空性就是心之實性。虛妄分別顯現爲能取、所取。于虛妄分別離二取,就是空。由離二取之所顯,就是空性,也就是衆生本具的心性。“心性本具而不顯,以有實能取所取爲障故,空彼則顯矣。由何而空?于心上空,心空執相則可以顯性”。(4)他又說,“虛妄分別歸之于一心(即衆生心),于此心上以無二有無之義,乃得窺見心之淨性,亦即心之法性。”(5)即于虛妄分別中無有二取,但有無二取所顯之性,就是心的實性,即心的淨性。換言之,衆生本具的心性由無能取所取所顯,故平等一如,無有變異,離諸分別,自性清淨。此心的淨性,由二取之執所蔽,于心上去執方見。這樣,他就從離二取即離分別的角度,論述了心性的本寂義,即是說,本寂就是離分別。

  二是離煩惱客塵即離造作義。印度佛學在文字上對心性有一個固定的說法,從部派佛學到大乘唯識都一樣,就是“心性明淨”, 即“心性本淨,客塵所染”。他說,“印度佛學對于心性明淨的理解是側重于心性之不與煩惱同類”。(6)煩惱是染性的,造作性的,而心性是清淨性的,非造作性的。故心性與煩惱不同類,也就不相應。而且,心性前後不變,法爾如是,但煩惱猶如飄塵,無有定止。這樣,二者的關系就如同主客,心性是主,煩惱就是客。由這種主客的關系,亦說不相順,如說,“······煩惱的性質囂動不安,乃是偶然發生的,與心性不相順”。(7)由心性與煩惱的不相應(順),心性雖爲煩惱客塵所覆,但自性明淨。明淨的心性,由法爾離煩惱造作性,說爲“寂滅、寂靜”。

  第二個角度,將 “性”釋爲“體”,這樣,“心性”就是“心體”。因爲在唯識學中有爲法之體必是有爲法,心體就是有爲法,指心自身。如《攝大乘論》將阿賴耶識說爲心體,《成唯識論》說自證分爲心體等。這樣,心性就是心體,就是心自身。對此“性”義,“寂”亦有二義。一是無、空義。“心性本寂”就是心的自性本空。他說,““性寂”一語,以漢譯佛典裏通常作“自性涅磐”,“涅磐”的意譯即是寂滅、寂靜”。(8)此處“寂”即“空”義。此義中觀和唯識共許,標准表述可見于《解深密經》中,“一切諸法無有自性,無生無滅,本來寂靜,自性涅磐”。二是本具成佛的可能性義。對雜染心(衆生心)“······說性寂者,乃由果推因之談,以能成佛,推其本來清淨也。此種境界,有知乃見,無知亦存,以其不待知而成(有佛無佛法性法住也),故以寂字形容”(9)。意思是,在因位,心(體)是雜染性的,不能說是明淨。說心性明淨,是就其可轉依成佛而言的。而複說衆生的雜染心本寂,是指其法爾自然地具有轉依成佛的可能性。

  甚至,呂先生不將“心性”作爲一個詞組,而將之分解爲“心”與“性”來诠釋。這樣,“心性本寂”應解讀爲“心,性本寂”。此中,“心”就是衆生心,即雜染心,而“性本淨即本性淨、自性淨之義。與孟子所雲之本性同,但爲當然,而非已然。且須于見時證時,方知其本然也。”(10) 此解義同于第二個角度之說,不贅述。

  綜上所述,呂先生以離分別、離造作、無自性、本具成佛可能性四義,稱印度佛學講“心性本寂”,也就是“性寂”說。

  呂先生認爲,與印度佛學談心性本寂相反,中國佛學講心性本覺,即主“性覺”說。他說:“隋唐時代先後成立的佛學流派,如天臺宗、賢首宗、禅宗等,它們之間,在指導實踐的禅觀上,或在評論佛說的判教上,原有不少的聯系,因而它們關于心性的基本思想自然也有共同之點,都采用了性覺說”(11)。由于《大乘起信論》奠定了中國佛學心性論的基礎,其“性覺說”與“真如緣起說”是整個中國佛學各宗派心性論的共同基礎,呂澄就根據《起信論》對性覺說作了概括,即“人心是萬有的本源,此即所謂“真心”。它的自性“智慧光明”遍照一切,而又“真實識知”,得稱“本覺”。此心在凡夫的地位雖然爲妄念(煩惱)所蔽障,但覺性自存,妄念一息,就會恢複它的本來的面目。”(12) 意爲,衆生心是本來覺悟的,但由妄念所蔽,而呈妄相。如妄念不起,就會返本還源,恢複其“本來的面目”。

  唐代華嚴與禅宗高僧宗密曾分析過中國佛學的這一特質,這一分析對呂先生區分性寂與性覺有直接影響。宗密比較了“空宗”(他稱“密意破相顯性教”,認爲其心性說可代表印度大乘佛學)與性宗(稱“顯示真心即性宗”,其心性說可代表中國佛學)的心性說,指出空宗的心性只是空寂,性宗的心性“不但空寂,而乃自然常知”,因爲它所說的性,不是以“無性爲性”,而是“以靈明常住不空之體爲性”(13)。前述的“心性明淨”,就不再指離分別或離造作之義,而應被釋爲靈知的,本覺的。心性常淨常覺,由有妄念或煩惱而于衆生心中不顯。然雖隱而不顯,但心性仍智慧具足。這樣,本寂的心性,一翻爲本覺的心性,印度佛學和中國佛學的差別就凸現了出來。不論是天臺宗的“性具”說、華嚴宗的“性起”說,還是禅宗的“見性成佛”說,都以衆生本具圓滿妙明的心性的思想爲基礎。正因爲如此,呂先生把“性覺”說作爲中國佛學的特質。

  呂先生區分本寂與本覺,並不是象宗密那樣爲了表明中國佛學的特勝之處,而是爲了批判中國佛學的轉折性發展。在他看來,本寂觀代表的是正法,本覺觀恰是對正法有意的背離,如說“按佛法有自性涅磐,而無自性菩提······”(14)等。按照他的分析,本覺觀是對心與心性真如的錯誤理解造成的,但更深層的原因是源于對如來藏概念的誤讀(後將述)。呂先生是本著唯識學的立場立論的,因此,對心性與心進行了嚴格的區分。按照他的觀點,對本寂的心性說而言,心性是無爲法,是真如法性,離分別的;而心是有爲法,分別性的。心性…

《支那內學院對中國佛學心性論的批判》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

直接转到: 第2页 第3页 第4页

菩提下 - 非贏利性佛教文化公益網站

Copyright © 2020 PuTiX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