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本文上一頁得解脫。問:誰作是說?答:分別論者。彼說,染汙不染汙心,其體無異。謂若相應煩惱未斷,名染汙心;若時相應煩惱已斷,名不染汙心。如銅器等,未除垢時,名有垢器等,若除垢已,名無垢器等。心亦如是。”〔15〕
《順正理論》中則進一步分析說:
“依正理諸論師言:唯離貪心,今得解脫。分別論者作如是言:唯有貪心,今得解脫。如有垢器,後除其垢。如頗胝迦(水晶),由所依處,顯色差別,有異色生。如是淨心,貪等所染,名有貪等,後還解脫。聖教亦說:心性本淨,有時客塵煩惱所染。此不應理。刹那滅法,如器垢除,不應理故,謂垢與器,俱刹那滅,不可轉有,垢即成無。垢器但緣合故,有垢器滅,無垢器生,名器除垢。又,器與垢非互爲因,容可計爲,垢除器在。貪心相望,必互爲因,如何從貪心可解脫?……由此彼喻,輕爾而立,所引至教,與理相違,故應此文,定非真說。”〔16〕
總之,說一切有部認爲“心本性淨,有時客塵煩惱所染”的說法因“違正理故,非了義說”。〔17〕
《成實論》中把心性本淨與心性不淨列爲“人多喜起诤論”的十大問題之一,其中對爲什麼心性本淨說不能成立的道理也作了詳細的介紹,但它的立論與上引《大毗婆沙論》和《順正理論》不完全相同。文曰:
“論者言,有人說心性本淨,以客塵染故不淨,又說不然。問曰:何因緣故說本淨,何因緣故說不然?答曰:不然者,心性非本淨,客塵故不淨。所以者何?煩惱與心常相應生,非是客相。又叁種心,善、不善、無記,善、無記心,是則非垢,若不善心,本自不淨,不以客故。又,是心念念生滅,不待煩惱,若煩惱共生,不名爲客。問曰:心名但覺,色等然後取相,從相生諸煩惱,與心作垢,故說本淨。答曰:不然!是心,心時即滅,未有垢相,心時滅已,垢何所染?問曰:我不爲念念滅心故如是說,以相續心故說垢染。答曰:是相續心,世谛故有,非真實義,此不應說。又于世谛,是亦多過,心生已滅,未生未起,雲何相續?是故心性非是本淨,客塵故不淨。”〔18〕
這裏從兩個方面來論證心性本淨說不能成立的原因。一是強調煩惱與心常相應,所以不是客相。這與以上二《論》的說法是一樣的,但這裏進一步用不善心與善心、無記心叁種心爲同一心,而不善心本自不淨,所以不能說煩惱爲客塵,增強了心性非淨說的根據。其二是對“從相生諸煩惱,與心作垢”說的否定。判定此說爲“非真實義”。既然如此,佛爲什麼有時也說“心性本淨”呢?《成實論》解釋說,那是因爲:“佛爲懈怠衆生,若聞心本不淨,便謂性不可改,則不發淨心,故說本淨”。這也就是說,“心性本淨”說,只是佛爲勸化衆生生發淨心的方便說法而已,是一種“非了義說”。
至此,我們引述的都是反對和批判“心性本淨”說的各種論點,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到一些“心性本淨”說的論點。下面我們再引用《隨相論》中記載的有關大衆部“心性本淨”說的一些具體論述。其文曰:
“如僧祗等部說,衆生心性本淨,客塵所汙。淨即是叁善根,衆生無始生死已來有;客塵即是煩惱,煩惱即是隨眠等煩惱,隨眠煩惱即是叁不善根。由有叁善根故,生信智等,信智等生時,與叁善根相扶,故名相應;由有叁不善根故,起貪嗔等不善,不善生時,與叁不善相扶,故言相應。若起邪見,斷叁善根,叁善根暫滅,非永滅,後若生善,還接之令生;若斷叁不善根者,斷則永不生,最勝息故,名永離者。”〔19〕
文中的叁不善根即是通常所謂的貪、嗔、癡叁毒,而叁善根則是指對治叁不善根的無貪善根、無嗔善根和無癡善根叁種心所,是爲無量善法之根本。“心性本淨”的根據何在?這裏強調了一點,即如果因起邪見而斷叁善根,這叁善根只是暫滅,若以後生善,善根仍能接續。相反,如果斷了叁不善根,那是永遠的斷離,不會再起。由斷不了的叁善根,可證心性之本淨;由一斷而永斷的叁不善根,可證煩惱之爲客塵。
由以上所述可見,與執“心性非淨”說者分雜染心與清淨心爲兩種不同的心不同,主“心性本淨”說者則認爲雜染心與清淨心同爲一心,其體無異。未能斷除相應煩惱就是雜染心,斷除了相應煩惱即是清淨心。煩惱是可除的,所以是客塵,清淨是不斷的,所以是本性。佛法聖道所對治的是煩惱,而非對治心。《大毗婆沙論》中引“一心相續論者”的論說,最清楚地說明了這個論點。文曰:
“或有執但有一心,如說一心相續論者。彼作是說:有隨眠心,無隨眠心,其性不異。聖道現前,與煩惱相違,不違心性,爲對治煩惱,非對治心。如浣衣、磨鏡、煉金等物,與垢等相違,不違衣等。聖道亦爾。又此身中,若聖道未現在前,煩惱未斷故,心有隨眠;聖道現前,煩惱斷故,心無隨眠。此心雖有隨眠、無隨眠時異,而性是一。如衣、鏡、金等,未浣、磨、煉等,名有垢衣等,若浣、磨、煉等已,名無垢衣等。有無垢等,時雖有異,而性無別。心亦如是。”〔20〕
要而言之,從原始佛教到部派佛教的說一切有部都以常人之心爲具貪、嗔、癡妄見之雜染心,亦即心本性非淨;所謂解脫,乃是以佛法聖道對治貪、嗔、癡叁毒,斷離此雜染心,然後生起一清淨心。而部派佛教中的大衆等諸部則認爲,清淨乃是心之本性,雜染只是心之客相,相染性淨,其體無異;故所謂解脫,乃是以佛法聖道去染還淨,而非另求一清淨心。在以後的發展中,大衆等部的“心性本淨,客塵所染”說,成爲佛教各派心性論的主流學說。
叁
大乘佛教各派可以說都是持“心性本淨”說的,但與大衆等部原來的“心性本淨”說相比,無論是在範圍上還是在內容上都有很大的不同和發展。在原始佛教和部派佛教那裏,“心性本淨”的問題主要集中在有情衆生的心本性範圍內,所謂淨的主要含義也只是明淨無染、寂靜常住等意思。然在大乘佛教中,“心性本淨”的範圍擴大到了一切法的本性,而清淨的主要含義則發展爲諸法性空、不實、無生等等內容,並且與“法身”、“佛性”、“如來藏”、“阿賴耶識”等概念、理論聯系在一起,大大豐富了“心性本淨”說。
原始佛教以各種緣起論來說明“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和“一切皆苦”等出世法的道理。即衆生由無始無明,不明諸法皆由緣起,故無常無我,從而妄生顛倒執著,淪于無盡的生死輪回。佛法聖道就是要衆生明得諸法皆由緣起故無常無我的道理,斷除顛倒妄見,離染求淨,去苦得樂,證得涅槃。部派佛教大衆部中的多聞部,曾提及“空”爲佛說“出世教”的內容之一〔21〕,然語焉不詳。初期大乘般若學極大地發展了“空”的學說,乃至成爲統攝緣起論,以及“無常”、“無我”、“涅槃”、“苦”等出世法的核心理論。因而,關于“心性本淨”說,也就很自然地納入到“空”的理論範圍中去了。
在原始佛教和部派佛教那裏,講到心本性的染淨時,總是離不開相續心或與煩惱相應心,亦即一實有心。然而,到了大乘般若學中,心本性清淨之意,則恰好是說明了“是心非心”,亦即心空、心本性寂滅不可得等。這是大乘般若學,乃至以後的中觀學派、瑜伽行派的“心性本淨”說與原始、部派佛教“心性本淨”說的根本不同處。所謂心空、心本性寂滅不可得是對執著心的根本否定,其中也包括對菩薩心、菩提心執著的否定。這種說法在般若經典中隨處可見。如說:
“菩薩行般若波羅蜜時,應如是學:不念是菩薩心。所以者何?是心非心,心相本淨故。爾時,舍利弗語須菩提:有此非心心不?須菩提語舍利弗:非心心可得若有若無不?舍利弗言:不也。須菩提語舍利弗:若非心心不可得有無者,應作是言:有心無心耶?舍利弗言:何法爲非心?須菩提言:不壞不分別。”〔22〕
而在人們所熟知的《金剛經》中,更是明白地說道:
“諸菩薩摩诃薩,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佛告須菩提,爾所國土中所有衆生若幹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爲非心,是名爲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23〕
許多《金剛經》的注釋,都把此處的“非心”解釋爲虛妄心、顛倒心,這不完全符合般若思想原義。按般若的理路解,此“非心”之意,乃直謂心本性“空”,而所謂“是名爲心”,則明示“心”爲“假名”。相傳由明成祖編集的《金剛經集注》中錄有僧肇的一段注文,倒是很合此文意的。文曰:
“肇法師曰:聞說諸心,謂有實心。故須破遣,明叁世皆空。故論雲:過去已滅,未來未起,現在虛妄,叁世推求,了不可得。”〔24〕
對于爲什麼說心空、心不可得、心本性清淨,大乘般若學主要是從慧觀的角度予以說明。如《持世經》中說:
“持世!何謂菩薩摩诃薩循心觀心?菩薩摩诃薩觀心生滅異住相,如是觀時作是念:是心無所從來,去無所至,但識緣相故生,無有根本,無一定法可得;是心無來無去,無住異可得;是心非過去未來現在;是心識緣故,從憶念起;是心不在內不在外不在兩中間;是心無一生相;是心無性無定,無有生者,無使生者。起雜業故,說名爲心;能識雜緣故,說名爲心,念念生滅,相續不斷故,說名爲心。但令衆生通達心緣相故,心中無心相。是心從本以來,不生不起,性常清淨,客塵煩惱染故,有分別。心不知心,亦不見心。何以故?是心空性自性故,根本無所有。是心無有一定法,定法不可得故,是心無法,若合若散。是心前際不可得,後際不可得,中際不可得,是心無形,無能見者。心不自見,不知自性。但凡夫顛倒相應,以虛妄緣識相故,起是心。”〔25〕
這一大段話中,明確表示了心空、性常清淨是由“循心觀心”而來的。同時,文中對心的性、相,何名爲心,緣何起心等問題…
《禅宗“自性清淨”說之意趣》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